第22章 端倪和下場

後面時日,杜雲安一面當差,一面悄悄的在小姐妹和底層仆婦那裏小心查證。她不是不害怕不懸心,夜深人靜之時,總常被噩夢驚醒,每每醒來,枕邊總有淚痕。

可這女孩兒獨有一股別人都沒有的韌勁兒。

就連王熙鳳都私底下跟平兒感嘆:“嗳!這是個有剛性的,倒叫我看得上。”

平兒十分可憐雲安,也幫腔道:“誰說不是呢,給她的差使仍舊一絲不錯,可我眼見着才多久這人已經瘦成了一把骨頭!偏她最難得之處,是從不向人訴苦,也不讨主子們的可憐。”

李夫人處也正談起這事,有那上年紀有見識的老嬷嬷就說:“對他家裏人來說,這沒音信未必是壞事,還給人留下些想頭,覺得他流落別處還活着。”

這叫李夫人都沒法按舊例賞下銀子發送。

一會子,又有二門上的人來回,說是老爺派人來傳話。

李夫人忙命進來,細問起居平安等,那長随是王子騰的心腹,回禀道:“老爺打發小的回來,一瞧瞧太太家裏好,二是告訴太太,他差事在身,怕是趕不上鳳姑娘出門了,叫太太開了外庫,挑揀一箱子好東西給姑娘寬心,三是有句要緊的話囑咐太太。”

這長随頓一頓,李夫人看了白芨一眼,白芨立刻帶着丫頭媳婦們退出門去,她自己親自守在門口。

長随這才接着說:“老爺說,叫太太務必留下仁大爺等他回來,還叫圈在眼前不要出門去生事。只要不出府,仁大爺怎麽胡鬧都由他,只教太太暫且忍耐,老爺回家後自有主張。”

李夫人眉毛都擰起來:“中秋節天下人都團圓的時候老爺沒回來,侄女出門子他也說趕不上,西郊大營才多遠,就那樣忙?還有仁兒,老爺那裏終究怎麽打算的,之前不是說送鳳兒出了門就打發他回老家去,這會子怎的又改了主意?況且這孩子混鬧不是一日兩日,外頭多少狐朋狗友,那就是匹沒籠頭的馬,指望圈着他不叫出門,你老爺是盡來給我出難題呢吧!”

這長随就笑:“老爺說太太必然有法子的。便是做出請師傅好好教導仁大爺的樣子,叫仁大爺以為所求有望也成,老爺回來再理論,太太盡管放心施為。”

“小的雖不知老爺的打算,但仁大爺身上有大幹系,請太太千萬經心。”

李夫人心裏就一突,王子騰眼裏連大房算計想兼祧他這一脈都稱不上‘大幹系’的,唯有牽扯到朝廷的大事才會如此囑咐。

是王仁牽扯到大事裏了,還是大房偷偷選了邊站,投靠了某位殿下?

“告訴你老爺,叫他放心。就是鳳哥出門子那天我保管也叫人看住仁兒。”

王子騰派來的長随剛走,李夫人的陪房媳婦李松家的來回:“太太,你吩咐的事有眉目了。”

李夫人見屋內無人,便問:“可查清了,大嬷嬷果真是突發的中風嗎。”

李松家的道:“并不是,嬷嬷是被人害了。只是這手段十分厲害,把府裏的岑郎中險些也瞞過了。我查了又查,這事與您……”說了半截趕忙又咽住。

李夫人眼一厲:“你只管說。”

李松家的道:“我懷疑是伺候您的瑞香家裏下的手,但到底沒有真憑實據。”

“怎麽回事,你細細說。”

李松家的就将查到都告訴:“老嬷嬷病了一場,先前又用了好長時間的梨湯,為補元氣大夫叫日常多吃溫補食物。這太太知道,還特地吩咐過廚房,叫他們不許吝惜東西。”

李夫人點頭,除了吃□□心,大廚房從那時起還每日都奉一盞燕窩過去。

“大嬷嬷入口的飯食,廚房的确用了心,什麽肉湯海貨都有的。老人家忌口了小半年,少不得貪些嘴兒,伺候的小丫頭說大嬷嬷每日葷食用的最多,還有些口重,廚房送來的菜肴湯汁就特地做的鹹些,嬷嬷吃着順口說有味兒。廚房上還時不時送些鹿茸鹿血的藥膳,都是常用的太平補方。乍看上去一點問題都沒有,可我家裏有老人,知道越老越得吃的粗淡才能養身——大嬷嬷和竈上的人未必不知,可他們全被蒙住了,有人打着大夫那句‘要溫補元氣’的幌子,給廚房出注意讨好上頭。大嬷嬷身邊侍候的人為了表功勞,恨不得老人家立刻好起來,也都勸她多吃,補得臉紅潤潤的叫您看見。”

“壞就壞在這裏了,那起子人的心太黑了,拉了這麽長的線害人。我找了岑郎中,郎中看了那些菜肴藥膳也吓一跳,說上了年紀的人這個吃法兒,別說大嬷嬷這種不能猛補的病人了,日久天長的,就是個好人也得吃壞了。那些個肥肉、海貨很容易就叫人跟發饅頭似的胖起來,有了年紀的胖人比瘦人更易得病。還有那藥膳裏的鹿茸鹿血、茯苓薏米的,是好東西沒錯,可也不能經常吃,更不能給老人常用。”

李夫人想一想,大嬷嬷的确胖了好些,大病初愈又叫靜養,更是眼看着就漲了起來,抵得上過去兩個。

“我查過了,給廚房那頭出主意的就是瑞香的娘,瑞香奉太太的命去看望老嬷嬷的時候,總也有意無意的說些叫她們勸老人家多吃飯好得快的話。還有在咱們正院廊下跑腿的她姑姑,拿錢賞了幾回竈上人和大嬷嬷的丫頭,說是您賞她們将大嬷嬷照顧的白胖……那些人得了賞,更是用力。岑郎中的意思,就算大嬷嬷當日沒受累,這中風也是早晚的事。”

李夫人的一雙眼睛都紅了,自大嬷嬷中風之後,她心裏頭一直怨自己拿事情煩嬷嬷,致使老人家遭這難。

“太太,我審了小娟,小娟招說她知道咱們家的壽大爺病重的事,只先前大嬷嬷病着沒敢說。這丫頭叫人當出頭的橼子使了還不知道,求饒說她本要過些日子等嬷嬷大安了告訴她,不叫嬷嬷被蒙在鼓裏。”

“她怎麽知道的!”李夫人冷笑:“必然是瑞香不小心告訴她的!”

李松家的搖頭道:“她說是瑞雲跟別人說話時叫她聽見了,這小妮子那點子心眼,想借着跟大嬷嬷表忠心往上爬,卻不知這是別人打得好主意。大嬷嬷若猛地知道了壽大爺病重的事,只怕就不止這回的病了。”

“但太太,就算咱們知道是她們一家子煽風點火,到底沒半點經過她家的手,就算拿那幾次賞說事,瑞香也盡可以推脫幹淨。”正房的大丫頭本就有打賞的權利,日常來來回回那麽些婆子媳婦,都是她們估量着給賞錢,太太并不會為這些人特意吩咐。

“好!好丫頭!果然好算計!”李夫人連連點頭:“往日是我小看了她的,這是覺着大嬷嬷回來擋她的路了。”竟然能穩得住,用這種手段害人,如此心機手段,叫李夫人也背後生涼。若再等些幾日,趁着鳳哥兒出門府裏上下都忙亂的時候,将自家兄弟病重的事情捅給大嬷嬷,恐怕老人家的命就賠進去了——大喜的日子她分身乏術,瑞香那裏稍一使絆子,就能誤了救命的時機。到時查将起來,誰會去疑惑往日的吃食,罪名就全叫那個叫小娟的丫頭擔了,最多再添上個瑞雲,一絲兒都聯系不到她身上去。

李夫人只要一想起來自己還不忍心把她給王仁,還憐她平日伺候忠心穩當,就忍不住胸口悶痛,喘不上氣。

“太太!太太!”李松家的忙上前給她拍背順氣,“太太若生氣,豈不如了她們的意,況且老嬷嬷若知道了太太因她犯了舊疾,豈不更添一重病症。”

李松家的見李夫人漸漸平複了才大松一口氣,太太小時的喘症後來百般給治好了,只在當年雲氏出府的時候被老爺氣的犯過一次,這回若是被自己的話惹得犯了病,那就完了。

想起雲氏,李松家的暗自嘆息,這做娘的命苦,一雙兒女也多災多難的。

————

王仁近日春風得意,連腳上的傷也不大疼了。

“大爺。”見他進來,臺矶下的媳婦忙福身請安。

“嬸娘可在忙?”

“外頭是仁兒?快進來說話。”屋裏李夫人吩咐:“瑞香瑞雲,打簾子請你們大爺進來。”

王仁嘴角又挑高了一分,前幾日二嬸叫他到跟前說叔父對他寄予厚望,特地傳話來叫好生教導他。自那天起這府裏上下就開始稱呼他“大爺”,這在王仁看來,顯然自己先前在二叔跟前當孝子賢孫伺候着,讓二叔軟了心腸,他老人家這是對“兼祧”的事動心了。

李夫人瞥見王仁趾高氣揚的神情,垂眼掩下厭惡,嘴裏還笑道:“你叔父叫人從山東給你請師傅去了,說是請,實際上還不是求人家,那可是位大儒,魯地是孔孟之鄉,那位先生據聞是顏回複聖的嫡支。”

王仁聽了這話,反而一驚,忙推辭道:“怎麽能委屈叔父去求人,侄兒有叔父教導就足夠了。”他這等纨绔,聽說什麽孔孟大儒就頭疼,這要是請回來跟着讀書,那豈不找罪受!

李夫人笑着擺手:“我還不知你這猴兒,最像你叔父,你叔父年輕時聽到那些老夫子也是你這模樣。只是為咱們家着想,你若有位大儒的恩師,對你的名聲對家裏的來日,都是件不能或缺的好事!”

“你都這麽大了,還能叫你再跟小孩子似的跟夫子描紅念書嗎,不過是為了大局着想,擔個虛名兒。你叔父說日後教你還是以歷練為主,那些之乎者也的為圖日後,也是給當下的大事個好說頭。好孩子,你且耐煩幾日,這些天在家裏好好呆着看幾本書,也是叫人家知道咱們誠心‘求學’的意思——不許出門去,省的叫你叔父臉上下不來。”

王仁聽了,只覺大勢已定,二嬸嘴裏‘當下的大事’顯然是指兼祧,這請師傅是為了給他招名聲的。王仁再渾,也知道自己在金陵的名聲實在不大好。

“謹遵叔父和嬸娘之意。”王仁端出彬彬有禮的态勢。

李夫人剛滿意點頭,王仁就打蛇随棍上:“好嬸娘,我要用功讀書,身邊卻沒個識文識字的人。先前的書童也回了南邊,嬸子疼我,再賜我個人罷……”

王仁賊心不死,雖自覺二房已得償所願,但仍垂涎李家萬貫家財,尤其算這日子,這李家的藥罐子就快完了。

上來奉茶的瑞雲手輕輕一顫,将茶擱到小幾上,一只酥臂輕輕蹭過王仁的手,王仁看她,瑞雲咬着唇偷偷飛來個媚眼兒。

李夫人上頭看的分明,當下厭惡更添一重:先前聽聞杜家小子的事,這瑞雲哭得昏天昏地,比起雲安那丫頭沒了哥哥來,倒像是她男人死了的,這會子又……

“既然如此,”李夫人笑說:“那瑞雲、瑞香兩個就先去服侍你們大爺罷。”

說着,還嘆道:“這兩個孩子跟了我幾年,素日在我跟前比女兒也差不多了。如今給你使喚,可不許委屈了她們。”

王仁一下得了兩個,還都是一等大丫頭,當下心裏又得意又失望。他自己也琢磨,怕是二嬸有意拉攏自己,這才把兩個多年的身邊人給了,那杜家丫頭雖進了正院,可在二嬸眼裏,時日忒短到底算不上自己人。

這一思量,王仁趕忙謝恩,心想只要自己兼祧了,還怕這府裏不是自己的天下,那杜家丫頭早晚到手,倒不必此時再求,免得二嬸覺得自個得寸進尺。

另一廂,梧桐院裏,杜雲安忙完差事坐着發呆,平兒跑過來推她:“好姐姐,我來求你幫忙。”

雲安打起精神:“什麽事,你說便是。”

平兒本就是看她呆呆的不忍心,尋了個由頭叫她忙起來,比傷心難過的強,因此打開手裏的小包袱:“這是姑娘給老爺做的鞋,托你用一色的繡線繡些暗紋,圖樣不用複雜,只要吉祥大氣就行。”

雲安接過來沒看,她正想跟鳳姐告個假。宋師兄傳信說還未尋到哥哥,杜雲安心裏着急,不免想要更多人手搜尋,于是想拿着那匣子方子到李夫人跟前坦誠身份,李家的根在江南,借他們的勢來尋哥哥——可惜這當頭大嬷嬷中風了,不然也有個證人。

杜雲安已做了背水一戰的打算,因說:“我正要找你。我想跟鳳姑娘告個假,你知道陪我們兄妹一塊長大的那條大狗如今寄養在銀線家裏,我想着去看看。”

平兒一怔,心想若放她去,豈不睹物思人,更添一重傷心,于是勸道:“好妹妹,姑娘那裏急得很,你且忙完手上這一件再去看狗。”到時再找些別的事絆住她罷了,忙起來沒工夫傷心才好。

杜雲安雖也有告假看虎子的意思,但不告假也可以,她只尋個由頭去正院便是,當下點頭道:“那好,我盡快繡出來給姑娘。”

說着就低頭看手上的靴子,這一看就愣了,靴子的右腳小趾處突出來一塊,跟這鞋樣子沒做好似的。

平兒見她盯着那處,便笑道:“老爺腳上有些舊傷,他的鞋靴歷來都是這個款式。”

杜雲安拉住她,勉強笑問:“什麽舊傷?這樣怪難看的,不如做大一點。”

平兒低聲道:“這也不是什麽秘密,老爺也不忌諱這點兒——原是老爺天生比人多一根小腳趾。”

她神神秘秘的:“長在腳上原也沒什麽,只是先太老爺不喜歡,聽說當年寧可帶大女兒在身邊也沒叫老爺進京。老爺十歲上,自己剁了這多餘的腳趾……誰也沒成想老爺在軍中起來了,還得了聖心,一路高升至今。”

平兒自顧無限感慨,留杜雲安心中驚濤駭浪。

作者有話要說:  鳳姐待嫁了二十章,下下章就叫她嫁人。雲安雖是陪嫁,但必然是個特殊的身份——靜待下文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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