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立院獨立
得知賈敏一病而亡, 賈母悲傷無以複加,立命家人去往揚州助女婿林如海料理喪事。
衆人百般勸解,賈母仍舊痛淚不止, 幸好緊接着又接到一封林如海的書信,信中說自賈敏亡故,女兒黛玉日日守靈啼哭至深夜不去,她年小體弱,林如海唯恐她耗損元氣至不祥境地,只好叫她遠離傷心地往別處休養, 都中岳母家是他思來想去最好托付之所, 萬請岳母舅兄垂憐失恃幼女雲雲。
這倒叫賈母有了些寄托,強打起精神來叫邢王二位夫人及熙鳳商議此事。
賈母因道:“她小孩子孝順悲戚至此, 像極了我的敏兒,敏兒如今離我去了,最後一面都不得見, 叫我摧心肝的疼。只是我想我還有你們,倒可慰我的心, 叫我不至于随我那不孝女也死了……”
邢夫人等見她說這樣的話,忙忙的都勸。
賈母又道:“顧念孝順的兒孫們,我且得活着。可我既活着, 少不得替敏兒看好她唯一那點子骨血!日後在底下見了她也好言說……”
這話說的衆人俱都哀戚,無不淚涕橫腮。尤其王夫人,心裏又想起賈珠來,賈珠也遺留下一子, 她從前不大親近那孩子, 聽了賈母的話一時百感交集, 暗暗有些愧悔。
她方想着就聽賈母說:“看姑爺信上所寫, 外孫女已然在來京途中,我想着,雖已經不能打發家裏的船只去接她,但也該派人到通州運河口去接才是。”
邢夫人道:“正經是此理兒,叫琏兒帶人往通州接外甥女,每日快馬來報就是。”
這話端的說中了賈母的心,只是鳳姐心裏有些不舍的,但表妹來京,她又新近喪母可憐見的,家中确實除琏二之外無別人可托付此事。
但王夫人有些不虞,她昨兒接到妹妹的信,也打算叫賈琏帶人去京外驿館迎接薛家。
賈琏只一個,王夫人又不放心也不舍得令賈寶玉去接人,她心想,若果然叫賈琏去接了林家的外甥女來,那豈不是比的薛家的外甥外甥女矮人一頭,更別提這薛家還有姨太太這個長輩在,益發的叫人看低了。
只是林黛玉是一個小孩兒進京,薛家卻是一大家的來,叫王夫人也說不出舍她而就薛家的話,只好給鳳姐使眼色。
熙鳳看到她姑媽眼色,也想起來小姨母一家也不日就進京來,偏兩邊的行程在信裏都不曾交代清楚,也算不出誰前誰後,府裏辦事的就一個琏二,難不成把他劈成兩半來使?
鳳姐無法,只好硬着頭皮道:“姑媽沒了,表妹卻還在,老祖宗且得保重身體,況且寶玉因您老人家病痛又去跪經去了,他屋裏的丫頭說兩個膝蓋都淤了……”
賈母聽了,忙道:“快叫他回來!”
下頭人忙不疊的去正院佛堂請賈寶玉來,彩霞同平兒打頭親去傳賈母的話。這兩個玲珑心肝的丫頭,不免在那小爺耳邊提一提林家,又夾兩句薛家。
一時寶玉進來,賈母将他摟在懷裏,百般憐愛。這賈寶玉倒也有一腔孝心,他素來知道老太太看重他落草時銜的那玉,常說這是吉瑞之物,因此從脖頸上取下那玉,将它塞進賈母靠着的倚枕下面:“若它能使老祖宗好些兒,也不負孫兒的心了。”
這可人疼的樣子叫老太太如何不愛,趕緊摟在懷裏心肝肉的叫他,又親自取了玉仍給他帶上:“好孩子,有你這句話,我就跟吃了仙丹似的,多大的病痛煩憂也好了一半了的!”
頓了頓又長嘆一聲:“只是你姑媽一旦舍下所有人去了,我身康體健還受得住,可憐你那表妹本就孱弱,如今悲痛上又添舟車勞累,還不知如何了呢——你若有此心,不如等你妹妹來了把玉借她兩日,穩穩她小人兒的魂魄。”
此時正是賈母最哀憐賈敏的時候,亦是她最念想外孫女的關頭,倘若再多些日子叫她稍釋傷悲,緩回了心神,包管不會說叫賈寶玉借玉給外孫女安定魂魄的話來。
賈寶玉聽了這話,險些問出“這個表妹也沒有玉”的話來,幸而他長了年歲懂事不少,曉得此時不能發癡病,因此強自忍耐了。
王夫人方才還等寶玉提他姨媽一家也進京來的事叫老太太知道,此時聽到賈母的話,已然将薛家都扔去腦後了,緊着就道:“寶玉不許胡鬧。老太太,這玉從他在娘胎裏時就從未離過他的身,這孽障摔打它那兩回偏偏不久都病了一場,可見……況且于別人靈驗與否,也未可知。倘若這玉只單管他一人,或者和外甥女的八字不相宜,豈不是平白耽誤了孩子們。”
賈母思忖也是,只是王夫人的話仍叫她不自在。
賈寶玉觑着他母親的神色,才想起什麽來,忽然笑道:“我只有這一塊玉,這新來的姐姐妹妹可怎麽分呢?若是這玉能砸成兩半兒,倒可解我的煩憂。”
賈母和王夫人都命他不許胡說。
賈母因問:“新來的姐姐妹妹?”
王夫人便順勢回禀說她妹妹一家合家進京,不日就要到了:“原本是要到我哥哥家去,只是寶玉他舅舅公務繁忙,自中秋就不曾回過家中,他舅母也去姑蘇料理事情,那邊府裏空空蕩蕩的,倒只需拜訪咱們家這一家親戚了。”
賈母聽了點頭道:“薛家是幾輩子的老親了,如今這些老親日益凋零,咱們家裏也久未住過親戚們了,叫寶玉他姨娘兄姐來了只管住下,不要見外往外頭去住。”
賈母人老成精,況且思慮外孫女來時亦多要仰仗她舅母照料,便也不再提命賈琏去通州接黛玉的事。
王熙鳳一手調和了難題,又更親昵奉承賈母,以緩解當日教賈母不虞的舛誤。
只是一連幾日賈母都淡淡的,許是因賈敏的事提不起精神來,對熙鳳的殷勤并不太受用。這日,熙鳳從賈母小廳出來,對平兒說:“老祖宗總是胃口不開,寶玉在時還能進兩口,一旦他離了眼前,連茶都不怎麽用,如此下去,可怎麽好?”
平兒擡眼正瞟見杜雲安從東廂房出來,因而沖着她的方向努嘴:“我若有法子早告訴您知道了,奶奶都束手了,指望我能想出個什麽呢?不過有人或許可解憂——奶奶看看那是誰,她整日都在這院子裏,可能有辦法呢?就算沒有,她許是知道些別人嘴裏不告訴咱們的話呢。”
鳳姐略想一想,便揚聲叫住雲安:“好丫頭,我有話問你。”
“二姑娘可好些了?”
雲安笑道:“已經大好了。”
鳳姐疑道:“既然好了,如何不去老太太跟前兒,你這麽一說我才想起來,不知二姑娘不在,一并連三姑娘四姑娘都不出屋子了。”
雲安抿嘴小聲道:“老太太說她連日疲乏,不教往上頭去呢。又兼姑太太去了,我們姑娘帶着三姑娘和四姑娘在屋裏抄幾卷《地藏經》盡心,這才幾日都沒出來。”
王熙鳳聽她這話,凝神打量一番,果然發現她穿着月白绫襖兒,外罩青緞子坎肩,下面系着條潮藍色棉裙,連腳下蹬的都是松鼠灰繡鞋。一并頭上手上戴的也都是些素淨卻不出格的絹花銀飾。
王鳳姐低頭看一眼自己淡黃裙擺下露出個尖兒來的繡五色鴛鴦大紅繡鞋,臉上也禁不住燒的慌,因嗔道:“我一時忙忘了,你們也不提醒我!”
其實并非忙忘了,而是王夫人的正院裏沒有發話,連老太太房裏也并無大的改變,寶玉更是和從前一樣的裝扮,鳳姐便不敢自專,只是略略揀了些雅淡的襖裙,只待林表妹快來時再計較。誰知在腳上露了這麽大的痕跡。
“原是太太命老太太的院子裏的人不可缟素太過,免得更叫老人家傷心,因此鴛鴦姐姐她們都沒有立刻換下豔色的衣裳來,我們這些不常到上頭去的也不敢太素,只是穿些碧色藍色的,唯恐老太太偶然見了又勾起難過來。”
鳳姐卻暗想,老太太是長輩不用服喪,太太們年紀大了,本就穿的素淨,況且她們是當家的主母,一時漏了也無人敢講究,但她和琏二卻實實在在該服九個月的大功的,怪不得老太太不受用。
因此忙要回丹桂苑換了繡鞋,命杜雲安稍後往她那裏回話。
不一時,鳳姐從卧房出來,臉上已不露痕跡了,叫杜雲安也嘆服,心想這女子一旦嫁人,在婆家半年所長的心智比的過家中父母親人殷殷教誨多年。
鳳姐便将賈母不思茶飯等語說了,問杜雲安有什麽法兒能解這難題,或能引開老太太的注意也好。
“你自來比別人的腦子都好使,我想着你們這些讀過書本子的人或者有別的見識,你若有想頭,定要告訴我。”
杜雲安想一想,好一會兒才道:“論讨老太太開心,誰也及不上奶奶您,可如今這情景也不合适。因此我和奶奶想的一樣,只有引開老太太的注意才是法子。”
“哦?如何引開?老太太早已不理家事。”
杜雲安笑道:“原也是我的私心,奶奶是自己人我才說的。”
鳳姐笑道:“你只說就是,難道我還怪你不成!”
杜雲安就道:“奶奶知道,我從前跟您在梧桐院,後來又來這府裏的丹桂苑,奶奶待我們極好,我們住的極寬敞方便。如今到了二姑娘屋子裏,許多人擠在一處,大小丫頭們在一床通鋪上,倒叫我十分不習慣……幸而姑娘極好,看在我是您給的份上,只要她乳母不在,五日裏倒有三日讓我和她一床睡……”
熙鳳想一想果然如此。老太太的榮慶堂雖大的很,自成大三進的格局,前院後院不提,中間兒有五大間正房并東西廂房,兩側還跨着各十來間屋子的東西跨院,但兩個軒闊的跨院都不住人,寶玉同老太太住在上房也寬敞,唯獨三個姐兒都安置在了廂房裏頭。東西廂房各有四間,就算房子不小,也裝不下三位姑娘并服侍她們的人,況且除了四姑娘惜春的奶母要一床哄她睡覺之外,另兩位姑娘的乳母都要單隔出一小間來給她們住,府裏慣來對奶過哥兒姐兒的奶媽子格外恩典。
“眼看林姑娘要來了,還有薛姨太太一家,聽老太太的意思是不肯讓親戚到外頭居住的,這一來,就來了兩位姑娘——奶奶知道老太太慈愛,喜将女孩兒們養在膝下看顧,林姑娘自不必說,十有是要留在身邊養活的,咱們便只說薛姑娘罷。縱然薛姑娘有自己母親照顧,可同老太太的親外孫女兒前後腳來的,老太太便不好厚此薄彼,要養活這個,難道就只當看不見那個嗎?”
鳳姐聽到此處,指着杜雲安對平兒搖頭:“她說了這一轱辘的話,原來是怕又來兩個小姐,更逼仄了她!”
“好丫頭,你倒不必擔這心,若果真人多了,老太太少不得讓姑娘們別處居住。”鳳姐不覺着老太太會把薛家表妹也留在跟前養活,這薛家來的不巧,正趕上林姑媽過世,老太太能喜歡才怪呢。最大的可能就是一杆子将幾個姑娘都支出去,只留下林表妹在身邊養活。還有寶玉,這個小祖宗也必然不舍得叫他出去。
杜雲安當然知道鳳姐猜的極準,不必加一個薛姐姐來擠,只需林妹妹來了,賈母就将三個孫女挪到王夫人房後的三間小小抱廈裏居住。什麽是抱廈,就是正房向前或向後接出來的小房子,比廂房還狹窄。榮國府傳到現在,子孫不及祖上昌盛多矣,那麽些鎖着不用的樓閣院落有多少,只看那書裏頭大觀園的占地就知道極大了。雖則大觀園還并入了東府會芳園和賈赦院子的一小部分,但榮國府出的這大半地方可并沒涉及上院和正院等這些房舍,可知榮國府裏日後要改建并入大觀園的那些地點現在還空着呢。
空着這麽大的地方不用,反叫姑娘們擠到抱廈裏去,杜雲安總也想不明白。怪不得那書裏叫姑娘們擇大觀園裏的一處軒閣居住時,小姐屋子裏從上到下都那麽高興,也無怪乎書裏的迎春到死最記挂的居然是‘在園裏舊房子裏住得三五天,死也甘心了’——雲安心想,迎春和自己現在一樣,不知在多少個屋子住過,唯獨那能當家做主放松心境的地方才是認定的“家”,比如紫菱洲之于賈迎春,比如外城那所樸實無華的小房舍之于杜雲安兄妹兩個。
“奶奶知道我的心。”杜雲安笑道:“姑娘們日後越來越大,早晚得挪出上院去,只是這卻是個叫老太太轉移精神的好法子。”
鳳姐來了興趣:“怎麽說?”
雲安笑道:“我聽上院裏的老媽媽說,老太太最會收拾屋子,幾年前也最愛收拾布置居室——姑娘們也正是該學這個的時候了,二姑娘過了年就十三了。若是能請老太太指點一二,豈不比成日裏在屋子裏思念姑太太好過些?”
平兒道:“二姑娘過了年就十四了,你可別記錯了!”雲安撓頭,她是鬧不清這些‘古人’虛一歲虛二歲的講究。
鳳姐因笑:“法子是好法子,只是不适用。你怎的也糊塗了,姑太太才去了,老太太哪兒來的閑心替孫女們收拾屋子呢?倘若我巴巴去告訴,老太太不知怎麽惱呢。”
此時一旁聽她們說話的平兒接過小丫頭豐兒捧過的洋漆小茶盤來,給她們添上茶才在炕沿上和雲安坐一處了。
鳳姐笑道:“嘗嘗這秋露白。”
杜雲安品了一口,垂下眼睫,心中暗嘆一聲。原來南邊李家茶園産的秋露白,不止鳳姐得了十罐兒,雲安得着的時候還在鳳姐前面呢,裝差的罐子不如這裏銀制的講究,可份量卻更多,甚至茶味也略好了一點兒——李夫人是個實心人,但凡放進她心裏的,總能照顧的面面周到。
“奶奶。”雲安放下小茶盅,接着道:“若只有幾位姑娘,的确不合時宜,也沒有親姑母新喪,侄女們興師動衆的道理。只是林姑娘也來,老太太正要為她做些事情才好排解心情呀。”
“林姑娘小小一個女孩兒,雖說若得在老太太院裏養活日後對她有好處,可這一老一小,一個失女一個失母,正是最悲痛的時候,湊到一起豈不是雙份的傷心。只怕兩個人一對眼,就要抱頭哭一場,時間長了還了得?這老太太和林姑娘的身體也受不住啊。”
王鳳姐一想,也忍不住頭痛,的确如此,這原是她沒料想到的。
杜雲安說的是心裏話,今時不同書裏,書裏的時候賈母有時間緩過來,等黛玉進京的時候已經調整好了情緒,如今卻不然,她乍聞賈敏亡故的消息,在最難過的時候見着‘水做的’林妹妹,恐怕真會哭出病來。或許賈母扛得住,但林妹妹卻不一定了,她也和賈母現在所處的境地一樣,根本沒來得及緩解喪母之痛。
“況且老太太年高,林姑娘也還小,照顧着也費心神。”平兒也說。
雲安見話就要到了,因而直白道:“姊妹在一處卻更好,一來二姑娘長幾歲,性兒也好,平日也習慣照顧妹妹們;二來小姐妹之間有話聊說,林姑娘對着姑娘們反而能将傷心思念說一說,省的她為孝順老太太憋在心裏反而更傷身;第三,說句冒撞該打的話,二姑娘的生母也沒了,只有她最能體會表妹的心,這些她都扛過一遭兒來了,她說的林姑娘許是更能入心……”
話不用多說,王鳳姐就全領悟了,她想了半晌,點頭道:“好!是個法子!有棗無棗打一棒,我需得試試看。”
……
過二日,王熙鳳果然尋了機會在賈母面前說了,只是她的話更體貼賈母,诙諧奉承之處,是杜雲安遠遠不能及的。
賈母怔了許久,摟着鳳姐哭道:“你倒比琏兒更像是親的了,往日你姑媽也同你一樣貼心,我這些兒孫裏頭,竟然是你最像你姑媽……又孝順又體貼,心裏頭把所有的都替人想周全了,嘴上還來的。我的敏兒吶,你去了就像是割我心口上的肉啊!……”
又大哭一場,過後老太太倒果真打起了些精神。
王夫人聽賈母吩咐拾掇出些空着的房舍出來,很摸不着頭腦,賈母便把鳳姐的話說了,對王夫人贊道:“她和你一樣貼心,只是她嘴巧,就更好了。”
王夫人下來就命叫來熙鳳,詢問始末。
鳳姐度量着王夫人的心情,笑道:“妹妹們漸漸大了,自然要立院別居的。在這當頭提起這話來,原是因我想着寶兄弟養在老太太屋裏,過些時候表妹們來了,姨媽家的妹妹不說,自有姨媽呢,可這林家的表妹,老太太八成要留在上院裏的。現在兄弟姊妹們都小,還好說,可日子久了,一年大二年小的,就不太方便了——寶兄弟心腸好,從前我來給您請安,離開時他都不舍得,更何況同住幾年的姊妹們呢。若等那時再作難,還不若現在趁着機會通通辦了,反正總在一個家裏呢,不過是多走幾步路的事情,”
這話着實說到了王夫人的心坎裏了,不住的誇鳳姐為她兄弟費心,想到自己前頭了。
其實此時賈母尚未松口說讓外孫女跟而孫女住,操辦起此事也不過就是預備着,籍此排解下郁思。
榮府的院落都是現成的,況且幾月前給賈琏鳳姐修葺丹桂苑時都大略修繕過,因此不十日就全弄好了,管家足送上來挨近的五六所院落請主子們挑揀。
賈迎春占着杜雲安主意的便宜,賈母親自指了平明樓給她住,當時口裏說的是:“那樓有三層高,最頂上一層可賞景,下頭兩層都可住人,最寬敞不過,日後你湘雲妹妹來了或者親戚家的姐妹們來,都叫她們在你那裏小住。”
迎春抿嘴笑道:“是。”
王夫人也道:“老太太說的很是。你平日裏是最友愛姐妹們的,只是忒柔和了些,這些個小的都不怕你。二姑娘,你是姐姐,日後你林表妹和薛表妹家來,你需得做出個姐姐的樣子來才好。”
迎春又稱是。
然後賈母又叫探春和惜春挑選,惜春小些兒,探春便讓她先挑。惜春叫她奶母随便指一個,她奶母不識字,當真指了個,卻是個寫着“露微堂”的所在,賈母便笑了:“這處倒與你大嫂子的院子最近,正好,我正要指派你們大嫂陪伴照管你們呢。”
探春性喜軒闊,又極愛這“致遠齋”的名字,因此選了這處。賈母沉默一會,方笑道:“這原是你姑媽在家時的書房,這些兒女裏頭,老太爺最疼的就是她,特特給她建了這所院子給她做書房,比外院裏你們老爺的書房也不差。只是你姑媽只住了幾個月,就出閣了……”
探春有些慌張,忙站了起來。
賈母笑道:“好孩子,你也喜歡讀書寫字,這卻和你姑媽很像。也是你們娘兒們的緣法,她定然也不願意讓這處書齋白白空着,日後就給你住罷。”
杜雲安心裏暗暗數了數,只這十來天,老太太口裏像林姑太太的人就有多少了,魔障了一般。大家先前聽她說像林姑媽還誠惶誠恐,到現在已經習慣自然了……
恰是迎春等人立院獨立的第五天,一行人風塵仆仆的來了。
賈家派去等在通州渡口的人沒接到人,直到這些親戚快到寧榮街時,派小厮先到榮府報信,賈母等人才知道。
“薛姨太太并哥兒姐兒已到都中,還有一刻就到門外了!”
“林姑娘來了,如今車架已至前街,至多一刻鐘就到了!”
幾乎是同時,從門房依次往裏面遞消息。
王夫人站起來,不知該不該到外面接。
賈母因命:“鳳哥兒帶着你妹妹們到二房處去接她們進來!”
鳳姐并三春都站起來,跟着她們的丫頭們也一齊出去,浩浩蕩蕩十分壯觀。
到了二門處,鳳姐便命:“我們不好等在裏面,去将外頭的人攆開十丈外,我們出去等姨媽并妹妹們。”
此時賈琏也已得着信,在大門處等着親戚們,還需得将薛蟠帶去老爺們書房去,不教他進深了沖撞了妹妹們。
衆女人都翹首以盼,不多時就聽到人聲喧沸,緊接着就看到幾頂轎子從遠處由小厮們擡近來,周圍還有許多人陪護着。進了側門出越二十丈,那些人并擡轎的小厮都停住了腳。
雖說離得還有段距離,但杜雲安一眼就看到了個熟悉的身影:“哥哥?!”
杜仲邊飛快掃過一遭遠處一群女人,邊低聲對轎子裏的人道:“就送小姐到此處,我需得傳信給林老爺複命。”
轎中黛玉輕輕“嗯”一聲,小聲道:“多謝。”
卻看不到杜仲眼睛忽然定住了,随後又快速确認了一眼,退出去時脊背僵的叫宋辰都納悶:“師兄,你怎的了?”
杜仲喃喃道:“宋師弟,我好像看到安安了?”
“……?”
裏頭的女人們可不止杜雲安一個眼神好的,此時就有人低聲問:“那個着玄衣的是薛家少爺嗎?”真俊吶。
不,那是我哥哥。杜雲安腦子都轉不動了,心道。
此時迎春也想:那個人怎麽有些眼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