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殺意
賈琏笑着伸手:“諸位這邊請。”
薛蟠回頭望了眼遠處人影, 覺着從那邊吹來的風都是香的,心道,不知哪個是大舅父家的鳳表妹, 聽說是位極标致潑辣的人物。
這些外客裏頭, 身份最高的是薛蟠, 可賈琏最看到眼裏的卻是護送林表妹來的那兩位年輕小爺,也不知其根底, 但看其人英挺不凡, 林家的外管家又對兩人恭敬有加, 賈琏暗自思忖:難道是林姑父族中子侄, 為何從前不曾聽說過?
杜仲和宋辰落後薛蟠半步,賈琏便有意頓一頓腳, 笑問:“不知二位如何稱呼?”
交過名姓, 賈琏心中更納罕,林家大管家林鶴趕上來笑道:“兩位小爺是陳先生高足, 我家老爺愛若子侄。此次大姑娘到都中來,老爺特命哥兒們主持護送……”
賈琏恍然,陳子微的大名他也聽過, 更知二老爺賈政尤為推崇此人, 贊他是智珠在握、學富五車的大才, 言語之間多有慨嘆自己無福得遇此人的憾恨。這陳子微亦是正經兩榜進士出身, 只是因丁憂誤了出仕, 後因些淵源投在林姑父門下,多年在側輔助, 功高勞苦, 他的得意弟子被林姑父視若子侄也并不奇怪。
杜仲、宋辰兩人不約而同地想起江南那個嬉笑怒罵、狂放不羁的‘恩師’來, 忍不住嘴角微抽——任誰被個大名士強逼着拜師都得五味雜陳、無語蒼天。一時也說不清是避恐不及多些, 還是該受寵若驚,偏陳子微振振有詞,說張老镖頭是二人的武師傅,他自己是文師傅,道不同不相悖。陳子微還道張師傅門下衆多,還有自家親子親侄,他卻孑然一身孤苦無依,日後要兩個徒弟給他扶柩送葬的……言下之意是需得更親近更孝順他這個文師傅。
杜仲兩人在江南被他折磨月餘,磨得都沒了脾氣,從心不甘情不願到敬謹有加也不過費了陳子微一分算計五成才智六成口水七成臉皮八成功夫,以及兩瓣真心。這陳子微最攻心不過,一時做那為子計深遠的老父,一時又成嘴毒舌賤的損友……終得将兩個自小都缺乏父親愛佑的少年人的石心捂熱藏進了自己懷裏。
送別林黛玉一行人上京來時,林如海老淚縱橫,這陳子微亦是迎風灑淚,惡心的林如海一腔悲怆之心都去了大半,反倒是被逼着才肯抛別老父的黛玉深感陳先生情重。陳子微與她親厚如叔侄,由此,小黛玉不由得多信任仰仗杜仲兩人幾分。一路行來,黛玉因悲憂相加,她心思又重,反複病了幾回,多虧杜宋二人謹慎能幹,才把這孱弱的小女孩兒平安送到都中。
杜仲與賈家本無瓜葛,且素聞他家那些奇事,因此并無結交之心,本要就此別過後飛信給林如海、陳子微回明此行,日後只與林家相交來往就是。誰知杜仲卻看到了杜雲安,他心裏七上八下,有百般疑惑,卻也不得不虛與委蛇,來應酬賈家置下的酒宴,以便為後事留個活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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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說女眷這邊,因鳳姐領着小姐們迎出了垂花門,就不許幺兒小厮們近前了,外男退出去之後就換上大力婆子擡轎,直到二丈開外落轎打起轎簾,鳳姐趕忙領着衆姊妹迎過去。
鳳姐親自攙扶薛姨太太,迎春攜黛玉的手,她兩個領頭的照應全了兩家,此時探春和惜春才上前來拉寶釵的手。
丫頭媳婦婆子們呼喇喇一群人簇擁着進了垂花門,一路往賈母的榮慶堂裏來。
誰也沒料到世上竟有這樣巧的事,這林姑娘和薛家竟趕在了一起,同時同刻的進來。
是以當賈母看到黛玉時便心肝肉的一把摟進懷中大哭起了賈敏,再顧不得薛姨太太時,薛姨太太着實有些尴尬。
王夫人一邊用帕子拭淚,一邊拍妹妹的手,悲道:“可惜天不假年,我家姑太太才沒了,想來你們在路上并不曾聽說。”
薛姨媽難為情:“實在不知,要知道……”也不會在此時登門。
王夫人搖搖頭,餘光看到站在側後的薛寶釵,見她微微低頭,臉上陪衆人帶上了些微哀戚之色,絲毫不見受冷落的窘迫情态,比她母親更顯落落大方有禮有節的風範,不由得有點吃驚,心下高看一眼。
賈母緊緊将黛玉摟在懷裏,哭個不停,衆人好容易才勸住了賈母和林黛玉,只見這一老一小皆臉色蒼白,停住淚時已是氣籲籲的虛弱之态。鳳姐心道,果然先前的主意是好主意,七情過逾最傷身,這樣下去,豈不得三不五時就得病上一場。
待王夫人引薛姨媽、寶釵拜見了賈母,寒暄過幾句,賈母已是精疲力盡,無那種興頭敘些寒暑家常的話。因令他們不要去外頭住也就散了。
不一時,賈政也叫人傳話進來,說些令姨太太和哥兒姐兒在家居住等語。因薛蟠已是個将成人的小郎君,薛家不便住進先前布置好卻沒被小姐們挑去的院子,只好擇了榮府東北角臨街的一處院子給她們,這院子喚做“梨香院”。王夫人倒覺可心,因着院落原是老太爺暮年靜養的住處,布置的極好,且麻雀雖小、五髒俱全。
才半日光景,賈母摟着黛玉已經又哭過幾回,王夫人等看着不像,生恐真叫兩人悲出病症來,百般勸解着才分開這祖孫兩個,又令迎春好生帶妹妹回去,與她的奶母丫頭等精心照顧着,別叫這孩子才來頭一日就病了。
林黛玉兩只眼睛腫的跟胡桃似的,纖纖弱弱,迎春十分擔心,因問:“雲安姐姐,我看表妹已疲累的很了,不若叫她躺下歇一會子?”
自杜雲安來到迎春屋裏,喜她溫柔善良,迎春也愛她幹脆果敢,敢言敢行,兩個人都有心親好,不上二旬就好的叫繡桔和司棋兩個吃味了。只是因杜雲安身份特殊,在老太太跟前都有一點薄面,她又慣來公道不怕事,倒警的迎春的奶母收斂了好多,因此繡桔司棋二女也服她,倒不曾鬧過別扭。比起金钏在探春屋裏拿大,鹦哥被惜春奶母排擠要好的多了。
這杜雲安既然真心與迎春好,心底又深藏着對這女孩兒書中結局的疼憫,自然要想法兒扳一扳她的性子。雲安信“性格決定命運”這話,便嘗試着往柔中帶剛的方向引導她,這第一則,就是要迎春有在平明樓裏是她自己當家做主的明悟,引着她自己拿主意。
幸而賈迎春年歲還不大,最近又自己立了院子,增了些信心,漸漸也願意做決定,只是還不太堅決,每每都要詢問句別人的意見。
“姑娘想的極是,離晚飯還早呢,正好請林姑娘歇一會子養養精神,晚上老太太傳飯了一起上去。”
迎春聽了,笑道:“我們同去。”
她奶母霍嬷嬷見狀嘴撇的老彎,只是懼杜雲安在老太太和琏二奶奶面前有體面,鴛鴦琥珀兩個都跟她極好,不得不忍下不發,心裏頭暗恨她多事。
這廂迎春和雲安才去隔壁探望黛玉,霍嬷嬷就摔帕子道:“繡桔司棋看家,我出去一會子。”
“必是家去吃酒賭錢了!霍嬷嬷越老越糊塗,我只怕哪日鬧出來叫姑娘臉上不好看……”繡桔看她扭着肥碩的胯搖擺着出去,低罵。
“管她作甚,沒得她自己不作法倒叫姑娘忍着的!我原還看不過雲安,可現在也承認雲安厲害,也不見她跟霍嬷嬷吵架,不知怎的就弄的這老虔婆老實不少,依我說,請佛祖保佑雲安再厲害些,什麽時候把這老貨挪騰走,我們這裏就安生了!”司棋氣哼哼的道。
黛玉房裏,她的丫頭們規整了些她用慣了的家常之物,兩個大的就勸姑娘道:“這裏色色齊全,可見待姑娘用心。姑娘既然已經來了,您不為自個保重身體,可就是想着您身上還擔着老爺和太太的臉面,擔着林家的體統,也不能再消沉了——那些個土儀禮物,還需要姑娘打發人分送各處……”
正說着,門口雪雁道:“二姑娘來了。”
雪鷺雪鶴忙扶起林黛玉,雪雁和雪莺打起簾子請迎春等進來。
迎春和杜雲安二個細看黛玉,見她臉上尤有淚痕,其羸弱之态叫人心疼。
一時丫頭又忙着上茶,迎春忙攔道:“不必麻煩,我看看妹妹就走了。”
雲安就把雪鷺拉到一旁問有無缺漏不便之處:“有什麽事情只管說就是。”
雪鷺因問了些府中的主子等事,因說:“我們姑娘頭一日來,論理該拜會舅舅舅母、諸兄弟姐妹的,可今兒這情形,如何是好?”
這一則雲安方才已悄悄問過鳳姐,鳳姐只說叫先安頓下來,一家子骨肉親人不必忒死板硬套規矩,等老太太和林妹妹好些了,老太太自然叫人引妹妹見府中諸人。
雪鷺松一口氣,方才人多,她們幾個努力聽努力記也只認得迎出去的鳳姐、三春和摟着姑娘大哭的老太太,管事大丫頭更是只認得眼前這位雲安姑娘。偏生太太的陪房、亦是這府裏出去的王嬷嬷又在船上病了,指望不上,要不是這裏的二小姐和雲安姑娘做事齊全,恐怕她們就坐蠟丢臉了。
“行禮箱籠都給擡到後院的罩房裏去了,那幾間是專給你們的……平明樓二樓是姑娘們的住處,貼身服侍的丫頭們也在這一層……前頭倒座房還空了七八間……”杜雲安将這院子的情況簡單明了的都告訴給雪鷺知道,平明樓說是一棟三層樓閣,其實前廳後舍都齊全,不僅二樓中間有一大間給姑娘們做小廳,還有一樓的抱廈是正經待客的地方。
不一時,鳳姐那邊服侍着賈母歇下不敢離開,也打發平兒過來支應。
幾個人都能幹,不多時就将上下裏外都理清明了。
迎春也看着黛玉喝下一碗五福安神湯,摁她睡下才從內室出來。
“你來我們這兒吃盞茶,歇歇腳再回去不遲。”杜雲安拉住平兒。
待回到迎春起居的卧房外間兒,迎春方說:“林表妹瘦弱的很,我方才替她攏被子,看她陷進床褥裏小小的一個,可憐的緊。”說着就滴下淚來。
雲安想起聽繡桔私底下曾提及迎春的姨娘當年是大老爺的心尖上人,連如今二老爺屋裏趙姨娘都多有不及,可這位姨娘命苦,一朝難産死了,留下個二姑娘在寡恩薄義的大老爺和刻薄貪財的大太太手底下過活。當時吃過不少苦頭,還是來了二房這邊才又過上了清淨日子,也難怪她養成息事寧人粉飾太平的性子。
那位姨娘是在趙姨娘生賈環的時候沒得,當時大房的姨娘一屍兩命,二房卻又得了一子,兩相對比之下賈赦翻臉極無情,迎春那個生下來就沒了氣息的小妹妹誰都不許提。還是這回給賈敏抄經,迎春格外多抄了兩份悄悄也供奉上,杜雲安才發現她心裏不僅仍記着她親生的姨娘,還記的那個無緣的小妹妹。
許是移情的原因,這會兒迎春極難得的拿主意很痛快,她命繡桔等:“一會子林家要送土儀等到各處,她們人口不熟,你們跟着去罷,遇到事情多提點着些。”
又叫司棋去正院找彩霞,看太太是什麽章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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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黛玉是扶柩回姑蘇後直接從那裏上京的,而林家載着行禮大船從揚州出發,兩邊直到津海才并做一處。虧得林如海謹慎多做了準備,那作掩護用的大船這一路沒少受難為,要知道這一路林黛玉病了數次,她這一路船只是走走停停,可饒是這麽的,竟然還比揚州的行禮船要快一點點。
其實林如海此次還要多謝薛家。雖則兩邊的事看似八竿子打不着,可因着甄家三房看上了薛寶釵,還從薛家給子女求寄名符的廟裏弄來了薛姑娘的八字壓在甄瑳的靈位下,眼看就離壓滿真人所說七七四十九天不遠了,甄家卻發現薛家母子三人竟已悄悄離了金陵,甄家三房的老太太氣死過去,用命逼着将人找回來。甄家分了船只人手去攔薛家的路,這才叫載着大量財物的林家大船全須全尾的到了都中。
林如海本打算要舍財破災的那一船東西都留了下來,于是林黛玉的行禮和送與各處的禮物,比起以豪富著稱的薛家也不差。
況且林如海出手,該雅致極雅致,該華貴就真華貴,那些個林家祖上傳下來古董玩意更不是從外面能買的到的。于是雖黛玉還不曾到各處拜見,榮府裏的主子們已被合心的土儀物件兒哄得親近她一分,倒是意外之喜了。
這日,賈母和黛玉身上都有些起熱,賈母這才松口明言叫黛玉跟迎春同住,又命她這幾日都在平明樓靜養,不必到各處去,以免彼此倒傷心。
直到第三日,黛玉病症好了,在三樓遠眺想些心思,杜雲安才找到機會悄向她打聽:“林姑娘,那日送林姑娘進來的人裏有個穿黑衣的高個兒,姑娘可否着人向您府上的外管家問一句那人的名姓嗎?”
黛玉詫異,沒有直說反問道:“是姐姐認識的人?”
雲安想一想,見無外人,便承認:“是我哥哥。”
黛玉聽了大吃一驚:“你是杜家大哥的妹妹?”
杜雲安心下稍定,笑道:“我叫杜雲安,杜仲正是家兄。”
“杜家大哥是陳先生收下的弟子,他的妹妹如何……”會在這裏作奴婢?
林黛玉并無看不起杜雲安的意思,雖一家子平民将女兒買到大戶人家為奴為婢并不奇怪,可陳先生如何也不會看弟子缺錢至此,甚至陳先生也不會收這等人品有瑕的子弟入室罷?
是了,在這女孩兒心裏,将手足親人賣去換銀錢就是品行有缺失之舉。
杜雲安笑道:“實在是說來話長,個中種種,造化弄人。日後若姑娘願意聽我長篇大論的說,我再講給你聽。”黛玉就知內有隐情,此時不好言說。
雲安随即又好奇問:“陳先生是?”
“是輔助家父,最受倚重的一位先生。聽說陳先生救了你哥哥兩次,十分有緣,後來又發生了些事情,于是收為弟子。”黛玉将自己知道的說了,當時賈敏病重,她一心侍奉床前,知道的并不多。其實到如今,黛玉也不知賈敏真正的死因,林如海瞞的極緊,當日救治賈敏的名醫不少,家裏外頭卻一絲風聲都沒洩露。
‘兩次?’杜雲安将這句壓在舌底,心內反複思量,一時後怕不已。
林黛玉與杜雲安有了這層關系,一時都倍感親昵不少。
兩人由杜仲引出話頭便默契的不再說他,漸漸地,黛玉講江南風光、家中舊景,雲安就說鄉野趣事、京城布局——說着說着,黛玉就滴下眼淚來,一面哭一面間或說些一家人游玩訪古的情景,雲安任她宣洩思念緬懷,只認真聽……一會兒迎春也悄悄上來坐下,其餘的丫頭都躲在外面,都嘆惋憐惜,還有陪着無聲掉淚的。
不知什麽時候,三個女孩兒圍坐在圓桌前看向遠天,都不說話了,只聞一二輕微抽噎之聲,窗外晚霞漫天,應着三人臉上未幹的淚痕,幾可入畫。
…………
此時黃昏,遠隔千裏之外的姑蘇城裏,也有兩個人相對無言。
半晌,夜色上來,将李夫人半邊臉龐沒入陰影當中,木樁狀的太太才開口:“你說什麽?”
“你讓我不急認回我甥女,放她在被人家為奴為婢,受和她母親一樣的痛苦?”
王子騰想起雲氏,心頭也一陣複雜,只是仍舊直言:“你家的事,我已知道了。只是我勸你,若為你外甥女好,不如先把她放在賈家。”
李夫人搖頭,眼眶裏滴下一大顆淚來:“壽哥兒死了!雲安那孩子就是我家唯一一滴骨血了,我只恨家裏沒個兒子,不然我就能把姐兒一生一世放在我眼前!”
王子騰握住她的肩膀,沉聲道:“你外甥沒死,許是現在已經回到京城了。”
“什麽!仲哥兒還活着!”李夫人站起來,死盯着王子騰,“我派人尋遍了他失蹤的水域,卻半點消息都沒有!老爺從何知道的?”
王子騰哼笑:“你自然找不到,江南形勢複雜,一些水道關卡姓甄姓六,一些姓三……還有最要緊的一部分仍然歸于朝廷……是林如海那個老狐貍救了他,還替他隐藏了行跡。”
“若非我查仁兒的事,牽扯不少,只怕也未必能知道。”
王子騰提起王仁來,口氣淡的像是個不相幹的人,而李夫人更是厭惡非常:“怎麽,他還有力氣作怪?鬧出這等丢人的醜事,族中還要包庇他不成!”
王子騰哂笑:“夫人還是太心軟,他都打了你心尖子的主意了,還留着做什麽。”
李夫人聽聞杜仲生還,欣喜之餘仍想着雲安的事,在她心裏,杜仲雖亦是外甥,但不如雲安先填補了她心裏的空當,更不如雲安陪伴她多時,自然是姐兒更得她的心。因此複問王子騰。
王子騰亦是無奈,只好将上身的外袍中衣去了,叫她看身上恐怖猙獰尚未褪盡硬痂的傷疤——“這是甄家的手筆,夫人知道是什麽意思嗎?”
李夫人怔住,抖着手不敢摸上去,揚聲命人點了燈候在門外。
王子騰握住她的手,又問:“夫人明白嗎?”
李夫人與他夫妻多年,雖談不上互相愛慕,卻也恩情深重,是可交托心腹事之人,因此李夫人知道王子騰早已選了邊站,亦暗自猜測到那人就是四皇子。
王子騰既已暗中投靠了四皇子,江南甄家與他站隊不同,今年皇帝舊疾複發,時局更加緊張,各派已勢成水火,鬥的厲害。而王子騰遇刺又有甄家手筆,李夫人哆嗦着嘴唇,終于知道王子騰未盡之言是什麽了——因她回到姑蘇接管李家事務,李家就因她和王子騰綁在一處了,如今下任家主李壽也病亡,世人眼中李家更是‘王子騰的李家’。王子騰自己都因此受重傷,那麽站到六皇子派和三皇子派對面的李家可能保全嗎?
王子騰見李夫人想的過于嚴重,便道:“夫人不必驚慌,甄家的行刺并非因篤定,而是試探。如今我仍然中立不靠。”明面上是忠于聖上的純臣。
“如今你家只剩這一雙血脈,不說咱們家的關系,就是看在李家的財産上,誰肯放過這塊肥肉?吃下這口肥肉,就等于憑空掉下數百萬家資。”王子騰淡淡的問:“你說如果認回來,有多少人會像王仁那般,殺大留小?”絕戶財才好發呀,要發絕戶財,那不得先除了杜仲?
“榮府那群庸碌蠢貨,摻和不進大事,又和各派都連着親,在軍中也還有些人脈舊部,反倒是眼下最安全的地方。”王子騰說,“你越晚認她,她就越安全。自然,不認回來,卻也不用委屈她為奴為婢。”
李夫人冷了臉,确認道:“仲哥兒的事,真是王仁下的手!”
“我的這個侄子呀,又蠢又毒,偏偏有些個怪異,比如你都不知道的事情,他卻知道了杜家的兩個孩子是你的親外甥親甥女,還敢搶先下受害了大的,還要納小的為妾……”王子騰嗤笑。
“再比如,他根本不知道我暗投了四殿下,卻有幾次在我耳邊旁敲側擊的暗示四殿下有帝王相。”
“就連我這次遇刺,也是這蠢侄兒惹的禍,他托甄家人害你外甥,卻偏偏吃了幾口黃湯就信口胡亂評說天下大事,他誇贊四殿下不要緊,卻差點壞了我的大事……甄家借行刺試探我,我拼着挨了一刀一箭才沒叫他們生疑。”
“你那外甥,在兩淮水道出事,出事的地方正是甄家的地盤。”
“甄家下的手不錯,可禍首卻是仁兒。”
王子騰聲音淡淡的,眼中卻便是殺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