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軍中無父子
傍晚, 傅丞硯把聞卿瑤送回酒店,便打車前往約定好的地方。
低調的飯店,不大不小的包廂, 已經有一個人頭發半白的男人等候在裏面。
一桌子熱騰騰的菜,剛剛上齊。
傅丞硯淡淡看了他一眼, 雖然眼中滿是陌生, 但他心裏知道, 坐在這裏的人是誰。
陸衛鶴。
這個名字,只有小時候聽過。
這個男人, 只有八歲的時候見過一次。
他将外套挂在椅背上, 彎身坐下,沒有半點提筷子的意思,“有什麽事就說吧, 我沒太多的時間。”
陸衛鶴不是滋味地抿了抿嘴,喝了口水, “丞硯,我是你父親。”
傅丞硯眼神驟凝,咬着下颌不耐煩地推開椅子, 站起來認真朝對方敬了個标準的軍禮, “陸參謀長, 軍中無父子。”
“……”陸衛鶴捏緊了茶杯,眉頭緊鎖了片刻,沉聲道:“坐。”
“是。”傅丞硯聽令坐下, 沒有半點猶豫, 臉色也平靜如水,就像完成一個軍令,只有服從, 沒有違背。
陸衛鶴指了指桌上的菜:“好歹吃幾口,別浪費了。”
傅丞硯沒說話,只提起筷子,象征性地、就近地、夾了幾口菜,然後又如一座銅澆鐵鑄的雕像一般,坐在那,等着他繼續發話。
包廂內循環着江南小調,與這北方氣息的裝飾有些格格不入,卻又正如這對父子般尴尬不合。
陸衛鶴問道:“這些年,我給你打的錢,都有收到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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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丞硯點點頭,“收到了,都存在那裏,一分未動。”他冷淡地擡了擡手,“想拿回去,随時。”
陸衛鶴窘迫地笑了笑,知道這番話可能又戳中他的痛楚了,便自然而然地轉移了話題,看向了窗外,“丞硯,喜歡北城這座城市嗎?”
“一般。”傅丞硯順着他的視線看去,情緒沒什麽太大的波動。不過首都而已,對他來說,又有什麽特別?
他直言不諱道:“你叫我來,到底什麽事?”
陸衛鶴想了想,下定決心般說道:“願意調來北城嗎?我可以……”
“不願意。”傅丞硯打斷他,皺眉道:“我知道你動動手指頭就可以調動我,但我沒興趣。”
他連父愛都沒有享受過,就算是調動到首都,不過又是一座冰冷的城市。
陸衛鶴抿了口茶,沉聲道:“南城沿海,又和Y國那種罂粟大國接壤,穩定條件遠遠不如北城,晉升的機會也少之又少,你如果想繼續留在南城,大校恐怕就是你這輩子的最高極限了。”
“所以呢?你想通過利誘,來換回一個早就不屬于你的兒子嗎?”傅丞硯掀了掀眼皮,“這不可能,我的駐地在南城,不會變。”
他說完,沒再多看陸衛鶴一眼,就準備拿上外套離開。
陸衛鶴沉了沉心,喊住他,“你是因為駐地在南城,還是因為心愛的女人在南城?”
傅丞硯一聽,眼神陰鸷下來,“你想做什麽?”
“你覺得我能做什麽?我也是軍人。”陸衛鶴淡然看着他,稍稍緩和了一下語氣,“她是千聞集團董事長的女兒吧?”
“是。”
“我曾經有幸見過一次她父親和她哥哥,聞董事長老來得女,她哥哥也比她大十四歲,從小寵到大,沒吃過苦頭。”
“所以?”
“她不适合居家過日子。”
過日子?
呵……
那一刻,那種被擠壓了數年的埋怨和哀艾就像洪水,從一個被撕裂的閘口,傾瀉而出,心都是被塞滿的。
傅丞硯攥緊了拳,冷聲道:“你怎麽就知道她不适合居家過日子?你和我媽又過過幾天日子?”
陸衛鶴說道:“你從利布斯坎回來後,我問過你們營長,她在那三個月,沒少跟你哭沒少跟你鬧吧?”
“那是我和她之間的事情,其中糾葛,與你無關。”傅丞硯冷淡回應,“有這點時間,不如多關心關心你現在的家庭。”
陸衛鶴垂眼,茶葉的苦澀逐漸在口中漫延,順着喉嚨延至五髒六腑,“我再婚後就一直沒有孩子,愛人也在前年先走了。”
傅丞硯愣了愣,待反應過來他這番前前後後的說道,不過是想認回唯一的兒子,嗤笑道:“那還真是老天開眼。”
二人之間的疏遠和冷漠已經不是一時間可以填補的,童年缺失的那些,永遠回不來。
陸衛鶴自己也知道,只是他也不急這一時半會。
他緩緩開口:“我當年和你媽媽分開,是因為性格不合,最後沒有了感情。你媽媽是個喜歡安逸的人,而我那時候還年輕,有抱負,不願意放棄調動北城的機會退伍回到潭州。”
“所以,我想補償你,把你調來北城,調來我的身邊。”
聞言,傅丞硯淡淡擡眼,他欠了欠嘴角道:“我已經快三十歲了,我也想有自己的家庭,所以,我對你身邊沒有半點興趣。”
他說完,站起身,敬了個軍禮,“陸參謀長,還有什麽指示?”
陸衛鶴僵然一笑。
他在想什麽呢,父子倆幾乎就沒有見過面,一見面他就想讓兒子認他,也真是異想天開。
他沒做聲,只是端起茶杯喝了口茶水。
“我送你回去。”
傅丞硯放下手,拿起外套挽在胳膊上,不再有任何留戀,大步朝門外走去。
“砰”地一聲,門被重重關上。
聞卿瑤拿着包,這才想起來房卡沒有帶出來,真是當習慣了大小姐,沒有人伺候的日子,什麽都容易忘。
她看了一眼時間,粗略估計了一下傅丞硯應該快回來了,便徑直下了酒店,準備先去附近的便利店,再去酒店門口等傅丞硯。
電梯很快,到了一層,電梯門剛剛一打開,聞卿瑤就看到門口緩緩開來一輛黑色的轎車。
車身很是幹淨整潔,外觀也是大氣自然,而更吸睛的是,車頭前挂着的那張白底黑字軍用車牌。
根據自己之前學習的一些新聞領域知識和對這些軍用車牌的敏感程度,她一眼就認出了這是北城武警部隊司令部的車牌。
而下一秒,更令人驚訝的是,傅丞硯居然從後座下來了。
聞卿瑤愣了愣,駐步不前,猶猶豫豫地頓在了那裏。
後座還有一個人,依稀只能看見是個頭發半白的男人。
男人說了幾句話,而傅丞硯沒有回應半個字,也沒有給半個眼神,用力關上車門後轉身就朝酒店大門走來。
聞卿瑤将将收回目光,正想躲開,擡眼之間,兩個人迎面相撞,同時都怔了一下。
傅丞硯走過來,“阿瑤?你下來幹什麽?外面冷。”
她攥了攥手裏的包,餘光瞥見那輛黑車開走,沒有多問,“去便利店買點東西。”
傅丞硯:“買東西?不能讓前臺買好送上去嗎?”
聞卿瑤:“太麻煩了,又不遠,正好吃撐了逛一逛。”
傅丞硯仔細看了一眼她的臉色,似乎是猜到了什麽,便脫下自己的外套披在她身上,把她攬入懷裏,“我陪你去。”
聞卿瑤身上冷,也沒拒絕,不過幾步路而已。
二人來到附近的便利店,她徑直就走到了賣衛生巾的區域。
傅丞硯站在她邊上,似乎是在找什麽,待目光放到上層,他拿下一個紫色包裝,遞給她,“這個軟,吸力也不錯。”
聞卿瑤正随意拿了兩包,聞言一愣,詫異地順着他手裏的紫色小包緩緩看向他,見他一臉嚴肅、仿佛在介紹什麽新型武器似的,她啞口了好一陣,才問道:“你用過?”
傅丞硯:“用過。”
“……”
“???”
話一出口,聞卿瑤就像是站在一個制高點、審度一個變态一般、難以置信地盯着他。
——你一個大男人,居然用過這個東西?
傅丞硯搖了搖頭,擡手刮了一下她的鼻子,“想什麽呢,我們拉練的時候用來當鞋墊的,部隊必用品,舒服還不磨腳。”
“這樣啊……”聞卿瑤有些尴尬地吐了吐舌頭,小聲嘟囔道:“我還以為你有什麽特殊癖好呢。”
“……”特殊癖好?
一個衛生巾而已,能有什麽癖好?
想象力也是豐富。
傅丞硯拉住她的手,走向收銀臺,“走了,回去早點睡吧。”
夜裏,聞卿瑤跟言慈發完微信,就準備閉眼睡覺。
但是小腹的隐隐作痛,讓她怎麽也睡不着,這種要來不來的感覺,真是煎熬。
腦子裏亂呼呼一片,回想起剛才在酒店門口看到的那輛車,又想起傅丞硯的态度和神情,她稍稍擡身,就着窗外的光線去看他。
他皺着眉,嘴唇輕抿成一條直線,連呼吸都很是輕微。
十有八九是沒有睡着。
聞卿瑤試探性地往他那湊了湊,然而剛剛挪了一點點,傅丞硯就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将她拽進了懷裏,順勢環住了她。
“不好好睡覺,想幹什麽?”
她裝模作樣地扭了扭身子,整個人蹭在他身體上,又擡頭親了親他的喉結,小聲道:“我感覺你今天不開心。”
傅丞硯愣滞住,淡淡回道:“沒有。”
“有。”她說完,微微側身,手肘一撐,便伏在了他身上,“我看見你從那輛軍牌車子上下來了,你知道你當時臉色有多陰沉嗎?就像是見到了仇人。”
松軟的長發垂落下來,勾扯着兩個人之間的距離,雖然這個話題很是荊棘,但掩不住那一絲絲的暧昧。
她靜靜趴在他身上,随着時間的推移,呼吸變得冗長,在發覺他有了一點點反應時,聞卿瑤忽地有些狼狽地離開了他。
“算了,你們部隊的事,我不問。”
夜色很沉,整個房間的空氣也很沉,傅丞硯阖了阖眼,翻身而上,将她壓在身下,然後攥住她的手,放在嘴邊,“你是不是想知道我去見什麽人了?”
聞卿瑤作勢推了推他,“滾,我不想知道。”
傅丞硯低聲道:“我可以告訴你,但是有條件。”
“什麽?”
“你先惹我的……”
他越說越低沉,就像是有一種情緒隐忍着,需要爆發出來,而且非常急切。
聞卿瑤用力捶了捶他胸口,“你幹什麽啊?我例假快來了啊。”
“快來了,那就是沒來。”
傅丞硯低頭,吻上她的脖頸。
她有些顧慮,躲着,“可是我肚子不舒服,真的。”
于是他放過了她,伸手将她攬到懷裏,視若珍寶般呵護着。
他沉沉道:“阿瑤,不管發生什麽,別離開我,好嗎?”
“好。”
他吻她,眼睫垂在她的臉頰,“嫁給我,我可以保護你一生。”
她也伸開雙臂摟住他的脖子,點點頭:“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