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正文完) 他等了你很…… (1)

大結局(下)

聞卿瑤怔怔看着手中的茶杯, 一動不動。

衣服披在身上的一剎那,那絲熟悉的味道就又讓她腦海裏頻頻浮現出三年前的一幕幕。

被鮮血染盡的雙手,被黑暗蒙蔽的眼眸, 被子彈穿過的身軀,甚至還有沒來得及愛撫一下的孩子……

她想放下茶杯, 立刻離開, 可是此時此刻, 身上那件黑色的西裝太過于沉重壓抑,讓她根本無法動彈。

于晉晗和言慈的婚禮。

她當然知道傅丞硯會來。

只是, 又過了一年, 她更加不想直面而已。

茶藝師收回視線,問道:“你男朋友嗎?”

“……”聞卿瑤咬着下唇,一聲未吭。

她靜靜地坐着, 而身後的人也靜靜地看着她。

兩個人就這麽一前一後,沒有一個眼神, 也沒有一句話。

幾秒鐘後,聞卿瑤倏地放下茶杯,将外套脫下, 轉身就朝客房的方向跑去。

茶藝師有些莫名其妙, 她看了一眼椅子上的西裝外套, 又擡頭看了看面前的男人,小聲道:“你們吵架了?”

“……”

她斟了杯茶,遞過來, “先生……要不要敗敗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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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丞硯沒有坐下來, 也沒有接茶,只拿起外套,搭在手臂上, 看了一眼她喝過的茶杯,轉身大步離去。

晚上的宴席頗為熱鬧。

司儀還在情緒盎然地介紹着兩位新人,底下的人看着大屏幕上的照片,紛紛聊着天,點頭大笑。

聞卿瑤坐在比較偏僻的一張桌子,都是男人,除了鄭淏,誰也不認識。

不過粗略估摸着,應該全是于晉晗的老戰友們。

不知道是臨時有事,還是特意為了照顧她而避開她,傅丞硯沒有出現在宴廳。

聞卿瑤淡定地開了一罐啤酒,往杯子裏倒着。

雖然有預想到聞卿瑤會出現在這裏,鄭淏還是顯得十分局促。

他看着她一杯一杯地喝着酒,下眼睑都分外緋紅,便推了推桌上的一罐椰奶,問道:“聞小姐,要不要我幫你打開?”

聞卿瑤搖了搖頭,又灌了一杯下去,“不用,我喝酒。”

“……”鄭淏愁楚地瞥了她一眼,又将那罐椰奶拿了回來,然後低頭給傅丞硯發了條信息:【我覺得你還是下來一下比較好,喝個不停,怕是喝上頭了。】

剛發完信息,一個男人拉了拉鄭淏的胳膊,朝聞卿瑤揚了揚下巴,“是嫂子嗎?”

軍人的配偶,一般都稱呼為嫂子。

鄭淏也不知道怎麽去回答這個問題,想點頭,又覺得不妥,只能不動聲色地搖了搖頭。

那男人一聽,立刻樂了,能坐在這桌的,鄭淏又認識,那就不需要拘謹什麽了。

他開了瓶白酒遞過來,“就是,大好的日子,喝什麽椰奶,當然要喝酒。”

聞卿瑤擡眼看了看他,默不作聲地擡手去接。

“哎……”鄭淏伸手去攔,“這是白的……”

男人擋下,“白的怎麽了?人家于晉晗結婚,不得熱鬧熱鬧?”

鄭淏低聲道:“熱你媽啊,我勸你別想着灌她,她是新娘的好朋友,還是……”

“新娘的好朋友那就更要喝酒了啊。”男人繞過鄭淏,将酒遞到聞卿瑤的面前,“交個朋友嗎?”

聞卿瑤迷迷糊糊地揉了揉眉骨,斜睨了他一眼,眼前早已模糊不清,“酒我喝,朋友就不用交了。”

她說完,拿過那瓶白酒,往杯子裏倒了滿滿一杯。

正準備拿起來喝,杯沿甫一碰及嘴唇,忽地就有一只手從她手中奪走了酒杯。

她一怔,下意識地擡頭去看。

只見傅丞硯深深凝視着她,然後仰頭,将酒一飲而盡,“砰”地一下放在了桌上。

他擡手擦了擦嘴角,陰鸷地看了一眼對面的男人,“我的女人也灌?”

男人見狀,渾身一震,待反應過來面前是誰之後,趕緊後退了幾步,“不是……這是誤會……”

聞卿瑤默默收回視線,心中的酸澀轟然湧上,眼眶忽地就紅了。

她攥緊了拳,低聲道:“是我自己要喝的。”

說完,她站起來,正想往門口走去,也不知道是酒喝得太多,還是看到傅丞硯有種後怕的心理在作祟,兩腿一軟,就朝前栽去。

傅丞硯大步上前,緊緊把她抱在懷裏,“阿瑤。”

聞卿瑤眼眶熬得生紅,想推又推不開,酒精上頭的感覺突然就在大腦跟雷劈一樣炸開了。

她擡頭,低低喊了一聲:“傅丞硯……”

然後整個人就癱在了他懷裏。

整個宴廳鬧哄哄的,這邊的動靜不算大,但也不小,言慈疑惑地看過去,就見傅丞硯抱着聞卿瑤往門外走去。

她心急,趕緊想追上去,剛放下酒杯,就又被于晉晗的幾個親戚攔住了。

再擡頭,二人早已消失在大門口。

出了宴廳,傅丞硯抱着她,徑直就往客房的方向而去。

沿路跟着聞卿瑤來過來的兩個保镖,不近不遠,一直跟到電梯間。

傅丞硯緊了緊雙手,不耐煩地回頭道:“如果知道我是誰的話,就離遠些!”

兩個保镖面面相觑,一方面是他們确實知道他是誰,另一方面是聞楓曾經交代過,如果碰到了傅丞硯,盡量不去招惹。

于是,二人沒多做猶豫,便留在了一樓大廳。

上了電梯,進了房間,他将聞卿瑤橫放在床上,轉身倒了杯水,然後遞到她嘴邊,“阿瑤,喝點水。”

早已爛醉,怎麽可能還有力氣喝水。

傅丞硯将她抱起來,托在懷裏,然後将杯子放在她嘴邊。

聞卿瑤神志不清地用嘴唇蘸了一下水,幹涸之下不由越發地覺着惡心,抱着傅丞硯的手臂就幹嘔了起來。

重重的咳嗽讓她整張臉都憋得通紅,咳着咳着,她又猛地栽了回去,然後一手攥着枕頭,一手攥着男人的手,死死都不肯松開。

熏醉後的臉頰,泛着蜜桃的紅色,讓她本就白皙的臉頰在此刻顯得病态的白。

傅丞硯輕輕貼近了一些,見她蜷縮在那,像是霜打之後的花,眉宇間的那絲倔強忽地就讓他無比心疼起來。

他慢慢靠近,離那雙想念入骨的雙唇更近一些,卻在咫尺之間又猛然停住了。

因為,聞卿瑤驀地扭曲了起來,整個臉都透着痛苦和難受,是那種瀕臨崩潰和絕望的痛苦,是那種希望破滅和沒有企盼的難受。

她拉着傅丞硯的手,越攥越緊,另一只手卻不知道在抓什麽。但是可以看出來,夢裏,她想要的東西,都在一點點遠去。

傅丞硯皺着眉,緊張地安撫着,“阿瑤?阿瑤?……”他伸手,撫着她的臉頰,輕聲:“你在找什麽?”

聞卿瑤輕輕睜開眼,似是累極了,她淺淺地呼吸着,瞳孔渙散地看了他一眼,然後,就像做夢一樣,又失望地閉上了。

額頭的汗涔涔冒出,傅丞硯幫她擦了擦,便掰開她的手,準備去衛生間拿毛巾。

然而剛剛将她的手塞進被子裏,下一秒,她又伸出手來,緊緊地拉住了他。

傅丞硯回頭,俯下身,“阿瑤?”

聞卿瑤蹙着眉,閉着眼睛,似乎是極其難受地在隐忍,然後從喉嚨裏澀澀擠出來一句話:“傅丞硯,我懷了你的孩子……”

聞言,就是話語穿透耳膜的一剎那,如沉石墜落,眼前閃過一年前在夏闕不夜城的那個孩子,那個與她眼睛相似的孩子。

傅丞硯緊緊握住她的手,在她耳邊問道:“阿瑤,你說什麽?”

“……”聞卿瑤抿了抿嘴唇,充血腫脹的眼皮仿佛能看到眼珠稍稍轉了轉。

她累極,緊攥着的手終于緩緩松開,沒有再說話。

整個房間只剩下了均勻的呼吸聲,而她臉上,那種刻骨銘心的痛苦卻沒有消散半分。

傅丞硯将被子掖好,然後靜靜地在床邊坐了一會兒。

他捏緊了拳,忽然十分後悔這三年給了她太多的時間。

他與她之間,永遠存在着某種隔閡,似乎是一個突破點,也是一個導|火索。

他咬了咬下颌,起身,将燈熄滅,只留了一盞小夜燈,便徑直出門,直奔宴廳。

言慈已經快敬完酒,喝多了的臉龐在精致的妝容下,像一朵清麗的芙蓉。

一旁的于晉晗正笑着跟鄭淏說着話,忽然看見傅丞硯神情嚴肅地大步朝這邊走來,趕緊扯了扯言慈的胳膊。

言慈正要擡頭去看,下一秒,傅丞硯就拉住了她的胳膊,“我有事問你。”

“傅丞硯!”言慈一驚,低斥道:“你有病啊?幹什麽啊?”

傅丞硯沒多做解釋,側目看了一眼于晉晗,“你也過來。”

幾十步的距離,在傅丞硯的生拉硬拽下,只花了十幾步的距離。

言慈踉踉跄跄被拉進了休息室,剛站穩,傅丞硯便直接開口問道:“那個孩子到底是誰的?”

言慈一愣,待反應過來“那個孩子”指代為誰之後,臉一橫,擡起腳就脫下一只高跟鞋,狠狠砸了過去。

“傅丞硯!你他媽的無敵大渣男!聞卿瑤就跟你一個人睡過,你們倆上過多少次床你自己不清楚嗎?你還好意思問我那個孩子是誰的!”

于晉晗懵了一下,見老婆脾氣爆裂,趕緊拉住她,“言慈,你好好說話,他畢竟是……”

“你怕他幹什麽啊?他是你二大爺嗎?”

言慈用力掙脫開他,又脫下另一只高跟鞋,還沒扔出去就被于晉晗奪了下來。

她跳腳,指着傅丞硯道:“你扪心自問,除了你的還能是誰的?難不成是我的?!”

傅丞硯捏着她的那只高跟鞋,放在一邊,揉了揉眉骨,沉下心道:“我見過那個小女孩,她說不是。”

“小女孩?”言慈眼神一怔,“什麽小女孩?”

傅丞硯沉聲:“一年前,我們在不夜城遇到過,當時,她抱着一個一歲多的小女孩……”

言慈愣了兩秒,慢慢安靜下來,她皺了皺眉,說道:“那個應該是她哥哥的女兒。”

“真是她哥哥的?”

“如果是叫真真,那就是她哥哥的。”

傅丞硯問道:“那她的孩子呢?”

“流、流産了啊……”她頓了頓,面帶疑惑地說道:“……你不知道嗎?”

傅丞硯心中顫了顫,他走近兩步,雖然聲音極低,但是雙眼裏的陰鸷卻是忍耐到了極限,“什麽時候的事?”

言慈忽地被吓到了,後退了半步,往于晉晗懷裏縮了縮,“你真不知道?”

“不知道。”傅丞硯阖了阖眼,疲憊地用雙手搓了搓臉頰,“我找過她很多次,她都不願意見我,電話也不接,短信也不回……”

言慈咬了咬下唇,狐疑看了他一眼,見他不像說謊的樣子,才緩緩說道:“你調離南城,去北城之後,她就查出來懷孕了。你們部隊動不動就失聯,一失聯就是好久,她聯系不到你,便買了去北城的機票,想去找你……”

傅丞硯問道:“然後呢?”

“然後……”言慈緊了緊手心,“路上出了車禍……”

“……”

“她是親眼看着孩子沒有的……”

雖然有心理準備,但是驀地聽到這句話,傅丞硯依然大腦一片空白,從頭到腳就像是被一桶冰水灌徹,從心底透出一股寒意,那種侵入皮囊、腐蝕骨肉的痛,他忽地就感受到了。

傅丞硯捏緊了拳,手心裏被指尖磨出的疼早已沒有了感覺,心口的劇痛才是最切膚的。

他沒再多問,轉身便要出門。

手剛剛搭上把手,言慈忽地喊住他,“哎!傅丞硯!”

他駐步。

言慈眼眶已然紅了,她忍了忍酸澀,說道:“醫生說,她可能以後很難再懷孕了。自從那天之後,她就再也沒有提過你,精神方面也有點……吃了很久的藥……”

她頓了頓,将堵在心裏的話說了出來,“別再刺激她了,接二連三地經歷那些事,誰都受不了。畢竟,你差點死在她面前,孩子……也沒有了。”

傅丞硯聽着,沒有回頭。

心口被一點點撕裂的感覺倏忽而至,仿佛一根針從頭骨生生楔入,從大腦到心間,都被貫穿了。

他盡全力忍回眼眶裏的晶瑩,扭下門把手,大步離去。

清晨的朝陽,透過窗簾之間的縫隙,輕輕照拂在臉上。

聞卿瑤擡了擡眼皮,只覺得無比沉重,腦袋裏也嗡嗡嗡地一片作痛。

回想起昨晚,言慈的婚宴……

她忽地震了一下,下意識地就睜大了眼睛。

窗邊的沙發上,搭放着一件黑色的西裝外套,桌上擺放着一包煙和一支鋼筆,而浴室裏還傳來淋浴的聲音。

這不是她的房間。

這是誰的房間,她清楚得很。

過了一會兒,門被打開,熱浪伴着淡淡的香氣,身邊的床鋪凹陷下去,随即一只手搭上了她的肩,“醒了嗎?”

聞卿瑤緊緊閉着眼睛,生怕睜開,又是那張熟悉的臉,曾經讓她魂牽夢繞的臉,也是讓她噩夢纏萦的臉。

她沒說話,想着要逃避,身體卻控制不住地戰栗起來,想動卻動不了。

傅丞硯伸手,将她整個人攬到了懷裏,側身低頭,吻了吻她的額頭,“阿瑤,我躲了你三年,你躲了我三年,還要再繼續嗎?”

她沒做聲,雖然胸口随着呼吸上下起伏,眉宇間卻透着隐隐綽綽的無助,身體也十分抗拒地緊繃僵硬。

僵持了許久,她緩緩問道:“你昨晚找過言慈了吧?”

她喝得爛醉,又在夢境中頻頻出現那鑽心刺骨的一幕幕,會有什麽樣的舉動,她清楚得很。

她了解他,知道他會去問言慈。

此刻,沉默大概就是兩個人之間的共同語了,傅丞硯的眼眶微微濕潤了一下,他沒正面回答,只将她的手放在嘴邊,“你到底要我等到什麽時候?”

等什麽呢,還有什麽必要呢。

她太害怕失去,太害怕他突然間失聯,太害怕自己打開那封遺書的時候,連他的樣子都記不住了。

劍走偏鋒,她輕聲問道:“傅丞硯,如果讓你娶一個可能無法生育的女人,你還願意嗎?”

傅丞硯一怔,他沒想到她會直接問出這個問題,就像是一個手|雷,只給他幾秒鐘的反應時間,他無法接住,就只能抛出去。

這時,手機忽然響了。

他沒有猶豫,接起。

很明顯,是部隊打來的電話,隐隐綽綽聽上去,是讓他立刻回北城。

軍令如山,這一別,又不知道是多久。

“你走吧。”

說完,聞卿瑤沒再說話,她知道他的選擇,便只身背過身去,掖了掖被子,将自己蒙了起來。

傅丞硯緊緊攥着手機,下颌咬得生痛,一張俊眸含着隐隐的暗紅,就這麽盯着她的後背,看了許久。

他打了個電話給鄭淏,交待了幾句讓他護送聞卿瑤回南城,便放下手機,穿好衣服,大步朝門口走去。

甫一擰開把手,他忽地駐步回頭,心中泛起滾滾漣漪,聲線依然沉穩:“不管怎樣,我都願意。”

門被輕輕關上。

聞卿瑤蜷縮在被子裏,那一刻,眼淚再也忍不住,她咬着手指,淚水早已浸濕了枕套,染浸了頭發,而她卻只能默默在喉嚨裏哭,只能在心底撕心裂肺。

因為她知道,傅丞硯還在門口。

她怕她哭,他就走不了了……

回到南城,又是一個滿是梧桐飄雨的夏季。

傅丞硯打來的電話,都被一個個按斷了。

雨天,她靠在窗邊,偌大的陽臺,都照不到半點陽光。之前,還有阿呆的陪伴,現在,卻什麽都沒有了。

聞母心疼地給她加了件針織開衫,小聲道:“馮醫生打電話來了。”

聞卿瑤怔了怔,這才想起來那個被她晾在一邊的心理醫生。

她笑笑:“媽,這些年,你也覺得我有病是嗎?”

聞母心底一顫,她想躲避女兒的目光,卻發現根本就是徒勞而已。

“媽跟你說真心話,當初反對你們,就是怕有這一天……”

聞卿瑤望着窗外出神,眼底一絲動容閃過,不置可否地垂了垂眼。

“媽當初只是希望你一輩子平平安安,希望你能安然無恙,希望你能每天笑靥如花。”

“但是後來,媽也明白了。”

“我們都尊重你的選擇。”

飛過一只濕透的鴿子,狼狽地躲在了屋檐下,聞卿瑤看着它,慢慢道:“但是事與願違,發生那麽多事,都證明了,我的選擇是錯的……”

她笑笑,關上窗戶,将臉頰的雨水擦拭幹淨,便準備回房。

客廳的老人靜靜抽着煙,雪茄的味道慢慢散開,在這個雨季更加濃郁。

整個屋子都彌漫着一種消極和沉寂,大家似乎都已經習慣了,也已經看開了。一個三年過去了,又一個三年過去了,從刻意的躲避到下意識的逃離,什麽都照舊,只有心境徹底改變了。

聞父淡淡說道:“瑤瑤,你的選擇沒有錯。”

聞卿瑤腳步稍頓,遲疑地往旋梯走去。

腳步剛剛踏上階梯,聞父又沉聲道:“如果你真的走不出來,不願意再面對他,爸養你一輩子。”

她垂眼,輕輕睨了一眼雙鬓已經斑白的父親,然後幾不可查地輕點了一下下巴,她也不知道,這個點頭,是回應的前一句,還是回應的後一句。

回到房間,聞卿瑤摩挲着那只熊貓玩偶的拉鏈口袋,猶豫了很久,撥通了馮沐的電話:“馮醫生,約個時間吧。”

夏日的炎熱很快就過去了,梧桐早已凋零。

今年是個暖冬,路上的行人來來往往,連鮮少有人去的郊邊小道都有人徒步。

聞卿瑤站在高層辦公室的窗邊,靜靜看着樓下的人來人往,也沒有仔細聽馮沐在說什麽,便直接道:“我想去海邊棧道。”

“海邊棧道?”馮沐擡腕看了看手表,問道:“要我陪你嗎?”

聞卿瑤放下手中都快捂熱的水杯,“怎麽?你怕我會跳海啊?”

“……”馮沐笑笑,推了推鼻梁上的黑框眼鏡,“只是想提醒你,溺死的感覺可不好受。”

“你這話說的可不像個正常的心理醫生。”聞卿瑤斜睨他一眼,拿上包,走到門口,深吸一口氣,“一起吧,反正沒人陪我。”

海邊棧道的人依然很少。

風雨的洗刷下,木板似乎顯得更加陳舊了一些,白色的海鷗和成群的鴿子個自在地上尋覓着食物,聞卿瑤沿着欄杆,摸過已經被游客打磨光亮的扶手,靜靜地走在側邊。

馮沐雙手插着口袋,偶爾垂眼,偶爾擡眼,然後一瞬不瞬地盯着她。

聞卿瑤不鹹不淡地說道:“不用一直盯着我,我要是真的抑郁到想要自殺,你這兩年還能賺到我的錢?”

馮沐沒作聲,他勾了勾嘴角,眼眸在鏡片後看不清眼底的神色。

走了數步,他才緩緩道:“你很美。”

聞卿瑤回過頭,仔細地打量了他一下,見他斯文的樣子還帶着些鮮少的腼腆,撇開頭嗤笑道:“他就從來不誇我好看。”

馮沐咬了咬嘴角,說道:“每個男人都不一樣。”

聞卿瑤漫不經心地走着,也沒聽清他的話,視線便被奶茶店外的一家人給吸引住了。

那是一家三口,體格健壯的外國人爸爸,漂亮的混血孩子,還有稍微有些臃腫的華人媽媽。

有一種莫名的熟悉感在心頭恣意生長,像草一樣開始攀騰蔓延。

而當那個媽媽回頭的時候,兩個人的視線将将對上,那一刻,兩個人面對着面,都在彼此的眼神中看到了慌亂的驚訝。

路婧怔了許久,她一手牽着孩子,一手拿着剛買的奶茶,然後将孩子交給爸爸之後,朝聞卿瑤走來。

太多年不見,變化都很大。

聞卿瑤淺淺收回視線,淡淡一笑,“你回國了?”

路婧尴尬地抿了抿嘴,“嗯,帶孩子回來看外公外婆。”

“挺好的。”聞卿瑤平淡地說道,“回來看一眼,比什麽都好。”

路婧不是滋味地阖了阖眼。

南城的樹沒變,花也沒變,只有人變了。

回想起六年前,她們曾經無話不談,曾經把對方當成摯友,卻只因那件駭人的事情而斷送多年的友誼。

路婧看了一眼她身後的馮沐,疑惑了片刻,問道:“這是?……”

聞卿瑤簡而帶過,“朋友。”

“你好。”馮沐禮貌地點點頭,他雖然有些詫異聞卿瑤稱呼他為朋友,但也心中明了她肯定不會直截了當地說他是她的心理醫生。

路婧緊了緊手中的奶茶,局促地喝了幾口,然後問道:“我以為你和那個……那個……”

“分手了。”

聞卿瑤笑了笑,輕松地看向她,眼神平靜如水,仿佛在讨論一件無關緊要的事情,仿佛在敘述一個沒有結果的故事。

路婧:“……”

冬日的風有些涼,陽光也有些刺眼,聞卿瑤拍了拍她的肩,“再見。”

她說完轉身,然而剛走幾步,路婧就喊住了她,“聞卿瑤!”

聞卿瑤回頭,玩笑道:“怎麽?舍不得我?”

路婧眼中閃過一絲心疼,躊躇了幾秒,說道:“我知道北城那件事……”

那件事,曾經鬧得沸沸揚揚,又有誰不知道呢。

只不過,時間掩埋,連茶餘飯後都懶得讨論了。

聞卿瑤斂了斂表情,“喔。”

路婧緊蹙着眉,繼續道:“瑤瑤,我當時和你一樣,沒走出來……”

“後來,有了家庭就好了。”

聞卿瑤看着她,看着她的丈夫抱着孩子逗耍一只海鷗,看了許久。

“你比我幸運。”

她說完,沒有再多看一眼,轉身離去。

冬日的暖陽,透過窗戶,溫柔地落在臉頰上。

過了幾天,言慈一大早就打來了電話,“聞卿瑤,他在找你。”

聞卿瑤靜靜聽着,疲憊地揉了揉發麻的腦袋,正要挂斷,言慈大聲道:“你別挂!”

她手中稍頓,言慈說道:“他休假了,一直在找你,但是聯系不上。”

“我知道。”聞卿瑤沉吟幾秒,應道:“我不想見他。”

“……”言慈嘆了嘆,小聲說道:“他昨晚跑來找于晉晗喝酒……”

“我第一次見他喝成那個樣子……”

“跟發瘋了一樣……”

聞卿瑤握着手機,頭垂得厲害,喉嚨裏的酸澀堵在那裏,不上不下,錯亂不堪。

那一瞬間,都分不清自己到底是什麽樣的一種的情緒在作怪。

她死死地憋着,憋到滿臉通紅,憋到眼眸都模糊不清,卻根本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淚,臉頰早已濕潤,心底卻幹涸無比。

忽然有那麽一瞬間,她很想去找他。

但是當她看向那只塞着遺書的熊貓時,又退縮了。

見這邊沒了聲音,言慈也知道得不到回應和答案了。

她嘆了口氣,“你真是瘋了!”

說完,便挂斷了電話。

聽筒內傳來“嘟嘟”的聲音,聞卿瑤放下手機,将自己蜷縮在了床上,雙手雙腳緊緊環貼在一起,身體抖得厲害。

她閉上眼睛,蒙着頭,想要繼續睡下去,卻怎麽也睡不着。

于是,擡手,去摸床頭的安眠藥。

藥到嘴中,腥苦順着舌苔,緩緩漫及五髒六腑。

也是,當她親眼看着子彈打穿他的時候,當她親眼看着孩子沒有的時候,她就瘋了。

南城下了一場小得不能再小的雪。

夜裏細細綿綿地蓋了薄薄的一層,還沒來得及讓人看見,太陽出來的時候就化了。

聞卿瑤端着水,看着馮沐在辦公桌前忙碌。

“馮沐,今天的水是熱的。”

馮沐放下手裏的文件,推了推眼鏡,眼睛稍微躲閃了一下,說道:“今天冷,你暖暖手吧。”

聞卿瑤眼神一凝,将他的表情盡收眼底。

她将水放在桌上,拿起包,“既然今天沒有什麽新課程,我就先走了。對了,藥我沒有再吃了,也挺好的。”

她伸手去擰門把手,下一秒,馮沐就快步而來,抵住了門,反手握住了她的手。

聞卿瑤冷冷看了他一眼,“馮沐,我勸你自重些。”

“聞小姐……”馮沐沒有放手,反而急切地說道:“我今天喊你來,是……”

“馮醫生,你的執照是白考了嗎?”聞卿瑤嗤笑問道:“我可是你的病人。”

馮沐咬了咬下颌,喉結滾動得厲害,黑框眼鏡後的眼睛也倏忽有光,他忍耐着情緒,說道:“聞小姐,我們認識快兩年了,我對你的了解比你自己還多,我知道你想要什麽……”

聞卿瑤用力甩開他的手,冷聲斥道:“我要什麽,跟你有關系嗎?”

“有。”馮沐低聲道:“我喜歡你。”

話音剛落,聞卿瑤眼眸中透出深不可測的陌生和狐疑,她難以置信地看着他,就像在看一個奇怪的生命體,就像在看一個沒有絢爛過就半途中落的煙花。

她搖搖頭,沉聲:“你才是瘋的那個。”

她說完,沒再理會他,徑直就去開門。

然而手未觸及門把,肩膀就被馮沐給狠狠鉗住了。

她再怎麽掙紮,又怎麽能敵過一個男人的力量,她被抵在偌大的辦公桌前,整個人像個搖搖欲墜的娃娃被掌控着。

馮沐眼眶有些紅,聲音越來越哽,“你想要個家庭,你想要個孩子,對不對?”

聞卿瑤緊緊攥着手心,保持着理智和他僵持着,她平靜道:“馮沐,我恐怕忘記告訴你了……”

他啞聲:“什麽?”

聞卿瑤淡如涼水般地看着他,“我流産那次,醫生就告訴我,我很有可能不會再有孩子了。”她頓了頓,又笑道:“醫生說得很委婉,但大家都懂。”

馮沐倏地愣滞住,一剎那心如沉石般墜落。

他以為他對她了如指掌,卻沒想到,她才是懸架于頂的那個人,她隐藏着最大的秘密不說,卻把自己保護得非常好。

聞卿瑤靜靜看了他一眼,沒再多言,便推開了他,大步朝門外走去。

回到家,浴缸放滿了水。

聞卿瑤将自己深深埋了進去,水漫過頭頂,那種與世隔絕的感覺忽然間就變得奇妙起來。

看看,随便一個男人知道她可能不能生育,再喜歡都不會接受了。

……

悶了一會兒氣,聞卿瑤慢慢鑽出水面,她端起一邊的紅酒,喝了一大口,香醇的酒味,漸漸就麻痹了自己。

在浴缸裏靜靜躺了一會兒,聞卿瑤從大理石臺面上拿過一把拇指大的瑞士小軍刀。

畢竟中過槍,畢竟體驗過什麽是剜心刺骨,所以劃破手腕的時候,一點疼痛感都沒有。

她放下手腕,靜靜閉上了眼睛。

藥什麽的,她不想再吃了。

……夢裏,她看到了那個從未謀面的孩子。

看不清是男孩還是女孩,只有一個隐隐綽綽的影子,在一棵梧桐樹下,蕩着秋千。

“媽媽。”

孩子沖她招手。

聞卿瑤慢慢走過去,眼前卻全是迷霧,怎麽看都看不清楚。

腳步越來越沉,一步一個腳印,慢慢消失在霧裏,只餘下她沒有影子的身軀。

明明是很短的路,明明近在咫尺的梧桐樹,卻走了很久很久。

孩子又喚了一聲,“媽媽!”

聞卿瑤加快了腳步,朝着那個小小的身影跑過去。

她伸手去抓,還未及秋千的繩索,就有一個人擋在了面前,将她徹底地攔了下來。

傅丞硯緊緊地抱着她,将她的臉埋在自己的胸口,“阿瑤,你去哪裏?我一直在等你啊。”

她一怔,慢慢擡起手,去環抱他,當臉頰貼上心房的一剎那,有力的心跳聲傳來,她忽地震了震,問道:“孩子呢?”

然而剛剛擡頭,眼前的人卻換成了聞楓。

他痛苦地抓撓着自己頭,兩眼通紅,表情都顯得有些猙獰,“瑤瑤,你醒來,我帶你去北城,我帶你去北城找他……”

“不,不,我去北城把他綁來。”

“……”綁來?

那倒沒有必要了,還犯法呢。

聞卿瑤迷迷糊糊地笑了笑,只覺得眼前的霧忽然就散開了。

就像一道巨幕,被撕開一個大口子,一道刺眼的光亮照進來,她下意識地又閉上了眼睛。

而此刻,腦袋沉得很。

“瑤瑤?”耳邊傳來熟悉的聲音,急切又緊張。

“唔……”聞卿瑤艱難地睜開眼睛。

眼前一片模糊,什麽都看不真切,甚至連聞楓的身影也只是一個輪廓。

不過周圍的大致樣子和濃重的消毒水味,讓她立刻就反應過來她在哪裏。

閻王爺就這麽讨厭她嗎?

三番五次地拒收,真是比快遞還勤快。

待眼前好不容易清晰起來,聞卿瑤漸漸轉了轉腦袋,“爸媽呢……”

見她兩眼渙散的模樣,聞楓握住她的手說:“我讓他們先回去了。”

聞卿瑤酸澀地看着他,低頭看了一眼自己的手。

不出所料,被包得跟個粽子一樣,還有森森的隐痛傳來。

可想而知,她當時下手得有多狠,也可想而知,家人盯得有多緊。

聞楓調直了病床,端起一邊的粥,問道:“喝點粥嗎?”

毫無食欲的胃口怎麽也打不開,幹涸的嘴唇也張不開,聞卿瑤輕輕地撇過頭去,視線在觸及不遠處的小沙發時,眼神稍稍一凝,“他來過?”

聞楓立刻回道:“沒有。”

聞卿瑤看了他一眼,沒做聲,掀開被子翻身下床。

她走到沙發邊,拂開上面蓋着的外套,然後伸手,拿起那只熊貓挂件。

這是她遺落在利布斯坎的熊貓,轉眼間,四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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