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 伴駕 只是在人群中多看了她一眼
石家的宴會雖是盛事, 紀雨寧也沒打算着意妝飾。她在孕中,本來也該少用胭粉一類——世面上的膏脂多含鉛粉,用久了總有毒性, 對胎兒不利。紀雨寧雖然也用玫瑰漿茉莉粉自己調制了些, 可到底不宜存放, 只能現配先用。
如今懶怠動彈,素性也省去這些, 只用鳳仙花汁薄薄染了層指甲,即算完事。
玉珠兒打量着鏡中白淨臉孔, 贊道:“小姐這才叫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飾, 那些姑娘們見了您肯定會自慚形穢的。”
紀雨寧用紅豔豔的指尖點了點她腦門,“行了,才學幾首酸詩,就拿來四處賣弄?正經快把唐詩三百首背下來為宜。”
玉珠兒吐吐舌頭,她覺得好難呀。可是一想到自己馬上就要随小姐進宮,作為淑妃娘娘的首席宮女, 腹中沒點墨水怎麽能行?
因此她說什麽都要臨時抱佛腳, 不成功便成仁,為此還特意拜了郭勝為師——雖然有些丢臉, 可君子就該不恥下問嘛。
紀雨寧現賺了些銀子,便用不着再去借林家馬車了,自個兒從街上雇了一輛。雖然不算很寬敞, 可坐下她跟玉珠兒兩人該綽綽有餘了。
可到了國公府門前,紀雨寧才發覺自己有多寒酸,原來人人都坐着自家馬車,車壁上各式各樣的徽記, 無不标志着他們的身份和來歷。
石家果然是個望族,和他們比起來,紀雨寧以前在李家舉辦的酒宴都和過家家差不多了。
杜夫人雖然近來多舛,可因為送出來的賀禮格外隆重的緣故,還是榮幸受到了來自石家的請柬。
盡管國子監祭酒的職位被人奪去,可她還有兒子,還有兩個女兒——就算石家不能幫她安排一下兒子的官職,好歹能安排一下女兒們的婚事嘛。
因此她見到紀雨寧便格外的不爽快,有她在此,那些男人的眼光恐怕很難注意到別的地方——天生的禍害!
紀雨寧覺得這該是對自己的誇獎,遂莞爾道:“夫人幸會。”
此處并非大街,杜夫人也不好同她翻臉,只能勉強點頭,“久仰,久仰。”
可想到自己先後被騙去的那些錢財,杜夫人終忍不住刺上兩句,“不知紀夫人是以何身份前來?據我所知,您早已與李成甫和離了罷?”
在場的不是高門顯宦的小姐,就是她們的母親,如紀雨寧這般無官無職還腆着臉前來的,恐怕僅此一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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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時間,衆人視線齊刷刷集中到此,實在這種事并不常有——雖然宴會中途也有勾心鬥角的,可這麽早開戰就太心急了。
紀雨寧卻是半點不惱,依舊風度翩翩的道;“不敢不敢,我不過是與李成甫和離,夫人您可是新寡呢。”
言下之意,對方死了相公都能名正言順來赴壽宴,她又有什麽不能?
院子裏響起低低的嗤笑聲,一多半是稱贊紀雨寧的機智——實在是杜夫人太蠢,罵身份卑賤就釘準身份,做什麽非扯和不和離?結果偏被倒打一耙。
杜夫人氣得鼻歪眼斜,待要說話,石景秀匆匆趕來,皺眉道:“杜夫人,紀姐姐是我請來的客人,還望您莫要與她為難,至少也別在石家生事。”
說罷,端詳了一下紀雨寧的模樣,“你沒事罷?”
“無礙。”紀雨寧跟她打過招呼,便讓玉珠兒将手裏賀禮遞過,不過是薄薄一副卷軸。
杜夫人嗤道:“不知是哪來淘來的破舊字畫,虧你拿得出手。”
要省錢也不是這等省法,以為老夫人随便什麽人都看得上嗎?
哪知石景秀揭開之後,卻倒抽一口涼氣,“紀姐姐你從哪裏得來?”
紀雨寧:……郭勝說是贗品,難道不是?
周遭早有識貨的圍上前去,楚珏亦啧啧稱嘆道:“瞧落款,應該是虛谷先生的真跡,紀夫人果然出手大方。”
賞玩間不慎碰到了石景秀的拇指,石景秀臉上一紅,忙縮回手去,正色道:“夫人大駕光臨,是我疏忽,還請快些入座吧。”
毫無遲疑就把紀雨寧排在杜家前頭。
杜夫人這下可真是想死的心都有了,紀雨寧從哪裏弄來這般貴重的賀禮?若是仿冒,何以石家會瞧不出來,連兆郡王也跟着幫腔?
難不成這女子當真神通廣大、會七十二變不成?
李肅姍姍來遲,老遠就聽到前頭傳來嘈雜嚷嚷之聲,也不知是何處的稀客引來騷亂,笑問那門衛時,門衛說道:“可不就是老爺的舊識,夫人小姐特意交代了,讓咱們好生迎接呢。”
“舊識?”李肅顯然不懂。
門衛促狹地擠了擠眼,“就是大人你的妻房啊——當然現在不是了。”
一時間,李肅仿佛被人火辣辣地扇了一巴掌,前幾天被石景煜打的痛楚仿佛卷土重來——雖然事後阮眉特意用熱雞蛋揉過,可浮腫卻未完全消去,今日他特意抹了點脂粉才勉強掩蓋的。
還說她與石景煜清清白白,人都登堂入室了,這石景煜也真是瘋魔,難不成還想娶她過門嗎?
紀雨寧雖從那兩兄妹口中得知了不少石家情形,可如今親眼目睹,才知石家豪奢遠遠超出她想象,腳下的地板是用整塊大理石鋪設而成,光可鑒影,周遭的桌椅陳設,不是黃花梨,就是雞翅木,恐怕一般的公侯府邸都未必能做到如此。
那道封妃的聖旨尚未公開,石老爺自然不會親自來見她,那樣太過顯眼,也有礙身份。
不過石夫人倒是忙裏偷閑來打了個照面,她對紀雨寧的态度既不冷淡,也不怎麽熱情。
紀雨寧猜測應該是因為石景蘭的關系,縱使皇帝納她為妃,可石夫人心疼女兒,自然不願憑空多出個“情敵”。
石景秀倒有些不好意思,讪讪道:“姐姐您這般年輕,坐那席不合适,不如還是挨我坐吧。”
她有意在楚珏面前顯擺一下持家的本領——楚珏不是喜歡成熟女子嗎?那她就往成熟方向靠攏,不怕他不上鈎。
紀雨寧微笑,“好。”
石景秀這一桌多是未出閣的小姐,對她的敵意倒不怎麽重,而以好奇居多。實在紀雨寧如今也算得個人物,在李家最輝煌的時候選擇和離,卻并未因此變得潦倒,反而先後獲得長公主跟石家的垂青——其中有些知道內情的,對此諱莫如深,那些不知道的就疑心公主是否要給石家做媒了。
畢竟紀夫人這樣的才貌,哪怕曾嫁過一次,娶進門也是蓬荜生輝嘛。
酒過三巡,紀雨寧正盤算着要不要現在離開,她給楚珩做的衣裳才完成了一半,放在那裏,還是趁早趕工的好。
何況這種筵席說是菜色豐富,真正可吃之物其實不多,紀雨寧孕中忌口,大魚大肉亦非她所愛,因此略動了幾筷子就完事了。
正要起身,眼前忽多了一個黑壓壓的身影,紀雨寧皺眉,“你怎麽來了?”
男賓席跟女賓席是分開的,李肅能在亂中準确無誤地找到她,可見早就在注意。
李肅手裏捧着酒,這會子倒顯得格外斯文有禮,“許久不見,不知夫人可願賞光?”
紀雨寧諒着此人來意不善,尚未開口,李肅便已輕笑出聲,“哦,是我忘了,夫人如今不能飲酒。”
這話雖有些奇怪,衆人一開始也沒多想,及至見李成甫的目光直勾勾落在紀雨寧腹部的衣裳上,神色不由得微妙起來。
紀雨寧有點惱火,低低道:“你想做什麽?”
沒頭沒腦跑來說這些,簡直不知所謂。
李肅晃了晃手中晶瑩杯盞,眼角微微泛紅,啞聲道:“雨寧,你若肯随我回去,我保證不再多言。”
紀雨寧看出他有些醉态,這人的酒量從來就不太好,以前還險些把懷孕的眉娘給吓着——如今顯然故态複萌了。
紀雨寧輕輕抿唇,正要說話,石景煜聞訊趕到,“你怎麽又來,還嫌上回被打得不夠麽?”
早知道該讓管事篩查一下請客的名單才是,這人真是賊心不死。
李肅醉中卻禁不得激,斜睨着對面道:“怎麽,你還想替她出頭?看來真是做賊心虛,自個兒幹了醜事,又怕被人說嘴,就先拿苦主洩憤是不是?”
石景秀覺得這狀況真是出于意料,紀夫人不是皇帝的人麽,怎麽聽李成甫的意思,倒好像誤會二哥跟她……這事怎麽越來越亂了?
石景煜卻不耐煩跟這人饒舌,揎拳擄袖要大幹一仗,石景秀苦勸不住。
李肅非但不避,似乎也不打算還手,反而将臉伸過去,趾高氣昂地道:“你打,你打呀!我倒不信國公府能一手遮天。”
他這樣憊懶,石景煜一時反倒不知該怎麽辦好。
眼看局面已不可收拾,紀雨寧盈盈起身,待要勸止幹戈,外頭黃門侍郎尖利的聲音忽然響起,“陛下駕到!”
這下衆人可都顧不得看熱鬧了,齊齊拂衣跪迎,紀雨寧也不例外。在場諸人,只有李肅搞不清狀況,像漂泊在湖心的一塊孤島,茫然不知所措。
還是石景煜及時踹了他一腳,他才随波逐流跪倒在地。
那縷明黃的衣角到了近前,衆人愈發屏氣凝神,既驚且喜,不應該呀,皇帝就算要赴石家壽宴,頂多在男賓席裏打個招呼便走,為何會來此處?
說不得有些癡心妄想,許是皇帝瞧中了哪位,要帶去宮中伴駕吧?
紀雨寧明顯感覺周圍的氣氛緊張起來,姑娘們的腰也挺得更直了,她則因為蹲姿不太舒坦,正搖搖欲墜間,身子已被人打橫抱起。
楚珩半握着她的腰,溫聲道:“夫人願随朕回宮嗎?”
仿佛他剛剛才認識她,只是在人群中多看了她一眼。
紀雨寧:……戲演得太真,連她都差點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