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 敬酒 好氣哦

紀家兩口子跟在那小太監背後, 簡直不知身在何方。

雖然早知皇宮富麗,可眼前一切似乎都超乎他們想象,從未見過這樣巍峨的殿宇, 高得一眼望不到頭, 像傳說中海市蜃樓之類的奇觀。

那些個奇花樹木, 一株株香馥馥甜滋滋的,光聞着都能中人欲醉, 穆氏深吸兩口,恨不得将這氣味藏到肚裏, 帶回家中去。

她忍不住埋怨丈夫,“讓你穿那身絲綢的, 偏不肯聽,這樣子如何面聖?”

紀淩峰扯了扯麻布衣衫的領口,亦有些自慚形穢,他是個粗人,從來沒跟上流社會打過交道,怎麽應付得來?

那小太監似乎察覺到夫妻倆不自在, 回頭笑道:“貴人勿憂, 陛下和太後娘娘是最和氣不過的,定不會為難二位。”

紀淩峰活了大半輩子, 還是頭一遭被稱呼為貴人,驚得差點咬斷舌頭,忙道:“不敢, 不敢。”

及至打聽得眼前這位亦是苦出身,倒松了口氣——看來宮裏也不見得都是人上人,各人有各人的難處,但凡家境殷實些的也不必當太監了。

到承乾宮外, 小太監責任卸盡,分別時,紀淩峰執意要送他兩錠紋銀,那人卻不敢收,只道:“皇貴妃平日最是寬仁體下,給咱家的賞賜都不少了,實在不敢令長者破費。”

等他去後,穆氏便喟嘆道:“倒是個實心腸的,看來姑奶奶在宮中人緣不錯。”

一半也是因為省了銀子,令她胸懷大暢。

紀淩峰則郁郁道:“興許是外頭光鮮,裏頭難熬。”

紀雨寧生産的時候遭了多少罪,玉珠兒都寫信一五一十地告訴他,如今石家雖然去了,可京中仕宦林立,和石家差不多的又不知凡幾,紀淩峰着實憂心如焚,唯恐妹妹被人欺侮了去。

可恨他只是個行商,但凡當初多用心讀點書,熬出個功名來,也不至于被人瞧不起了。

穆氏雖覺得丈夫有點小題大做,可方才一路走來,眼看周圍森嚴氣派,兩條腿都是軟的,紀雨寧生活在這種環境下,未必能十分如意。

思及此處,亦多了些恻隐,強笑道:“今日是大喜的日子,還是別叫人看笑話了,快些去向妹妹道賀罷。”

Advertisement

正愁無人引路,玉珠兒匆匆出來,“舅老爺舅太太,你們來了。”

穆氏上上下下打量了她一陣,詫道:“好丫頭,差點認不出你!”

比起上回去紀家輕裝簡行,今日玉珠兒換上宮內裝束,一襲天水碧的衣衫,愈顯出那窄窄的腰、修長的頸,俏麗若三春之桃的臉龐,尋常小門小戶的姐兒都未必能這般貴氣呢。

不怪穆氏豔羨,她家裏雖然開有布莊,自己是舍不得花錢買天水碧的。

玉珠兒抿唇一笑,“多虧舅太太調-教得好,婢子才能有今日。”

她雖不大看得起穆氏的為人,但遠來是客,總得表示歡迎。且紀雨寧也交代過,不過請夫妻倆來充充場面,哄着些就是了。

一通恭維下來,穆氏果然心花怒放,悄悄向丈夫道:“到底這丫頭心思簡單,還知道念舊恩,不肯忘本。”

紀淩峰:……他看妻子倒是挺簡單的,三言兩語還當真了。

到了裏間,紀雨寧上身一襲荔枝紅的貢緞,下束月白挑線裙子,整個人融貴氣與清雅于一體,臉面雖比生産前略圓了些,卻不減美麗,反多了絲親和,不似以往淩厲。

紀淩峰亦放下心來,拱手施禮,“草民拜見皇貴妃娘娘。”

紀雨寧含笑道:“哥哥無須拘禮,且落座罷。”

筵席開始還須一會兒,先叫人奉了點心和茶來,紀淩峰因見剝好的松子仁香脆可口,不自覺就把一盤子吃得幹幹淨淨。

紀雨寧看在眼中,只笑着命人添上,并未阻止。

穆氏深怨丈夫糊塗,留着肚子到席間多好?這會子塞得飽飽的,待會兒哪吃得下?

她懶得再看,只忸怩望着紀雨寧,問能否看看小皇子。

紀雨寧道:“自然沒問題。”

因讓乳母将楚矯抱出來,剛滿月的孩子雖還看不出什麽,可褪去那身皺巴巴的紅皮,顯得白嫩精致許多。

尤其見生客的時候也不害怕,黑白分明的瞳孔就那樣望着,不哭不鬧,比兔子還乖。

就連穆氏這樣挑剔的人物都不得不承認,紀雨寧确是個有福的,嬌嬌兒比自家那兩個無所不為的小魔星強太多,因從衣囊裏掏出那挂長命鎖來,要親自為侄兒戴上。

紀雨寧只掂了掂就知道是真貨,難為穆氏這樣破費,可惜分量實在過于沉重,怕把肌膚給壓壞了,遂讓玉珠兒收進抽屜裏,等長大後再戴。

穆氏望在眼中,還以為紀雨寧看不上她的禮物,難免有些愀然不樂。直至紀雨寧将前日得的一斛淡水珍珠分來給她,穆氏方重新展露笑顏——原來她只怕吃虧。

紀雨寧習慣了這副做派,倒也不怎麽介意,說到底穆氏反而容易打發,用金銀就可收買了,真換成那種欲壑難填的娘家,才叫無底洞呢。

因今日特殊,楚忻也蒙先生開恩早早下學,聽說有客人造訪,乖乖前來請安。

穆氏對這小姑娘的印象還是挺不錯的,加之家中兩個毛頭小子成日惦記,私塾也不肯上,穆氏實在焦頭爛額,只盼着楚忻哪日能過去幫着勸勸。

為此,還特意從腕上摘下一個掐金紅玉手镯,算是請她挪駕的謝禮。

紀雨寧本不欲擔這差事,楚忻小姑娘卻是成竹在胸,滿口答應下來。穆氏喜悅之餘,對姑奶奶也越發親切,要論養孩子紀雨寧還真是無人能出其右,早知她如此厲害,穆氏當初怎麽也不能讓她嫁去李家——哪怕是當老姑娘,也強如爛在溝渠裏哩。

不一時郭勝來傳口谕,請紀家兩口子入席,紀雨寧便讓兄嫂先行,她自己随後便至——嬌嬌兒也只有當着客人的面才乖,折騰起親娘可毫不手軟,這會子又嚎啕着要吃奶了。

這種當面一套背後一套的脾氣,紀雨寧覺得很像皇帝。

雖然僥幸進宮,夫妻倆都以為坐在角落裏遠遠地喝杯酒就行了,哪知郭勝領他們去的坐席卻格外不同,竟是對着正中的。看衣服上的圖紋,仿佛多是皇親國戚之流。

紀淩峰不禁有些慌亂,他穿着一身粗布衣裳,怎麽敢跟繡龍的坐在一處,借他十個膽他也不敢搭話呀。

無奈郭勝忙碌得很,将他們引來此處便不見人影,紀淩峰又不敢随便換地方——誰知道是不是預定好的?萬一再起争執,反而讓娘娘蒙羞。

兩口子只能将就入座,對方那位胡子拉碴的胖子親王問道:“敢問可是皇貴妃親眷?”

紀淩峰拘謹地應了聲,“是,敢問您如何得知?”

胖親王笑了笑,“閣下風姿灑落,不拘一格,也只有皇貴妃娘娘的家門,才能養得出如此人物。”

本意嘲諷紀家是不通禮數的下九流,哪知這兩口子卻都是聽不懂反話的,反而喜孜孜地道:“承蒙誇獎,不勝榮幸。”

胖親王:……

只得喝了口悶酒。

石景煜收回視線,嘴角已是不自覺地翹起,看不出來紀家人都如此有趣,不比石家總是沉悶悶的——父親和大姐走後就更無聊了。

石景秀冷冷道:“一個笑話就讓你倒戈了,難怪大姐總說你無用。”

石景煜攤開兩手,“我就是無用嘛,若世上人人都才幹卓絕,像我這樣的才稀罕。”

石景秀:……真是對牛彈琴。

不自覺地移開視線,開始搜尋紀雨寧的所在。因是太後母族,且石家到底百足之蟲死而不僵,兄妹倆被安排在靠近太後的地方,只是太後今天頭疼,沒法子露面——想必也是不知該怎麽應對這場熱鬧。

石景秀就覺得姑母實在仁弱,都這樣了還要避敵,豈不讓皇貴妃占盡風光?

紀雨寧出來時,全場的賓客下意識停滞了一剎。雖然除夕宴上也見過,可當時是夜間,燭火昏黃,難免有照不到的地方,紀雨寧縱使麗色奪人,也難免以為是光線作用。

如今白日青天望去,方知真正的美人根本無須懼怕任何環境。紀雨寧有一種天生的風度,她不怯場,哪怕家世低微,她也能在這些自诩高貴的人面前談吐自如,何況母憑子貴,如今的她,早已無人能诋毀半句了。

石景秀努力想在她臉上找出些許瑕疵,然而終是徒勞,紀雨寧的鼻子不大不小,鼻弓的弧度也恰到好處,一般的女子,嘴小了顯逼仄,嘴大了顯粗鹵,紀雨寧卻完全不存在這方面的問題,唇似綻桃,秾纖合度。她遠遠站在那裏,便是對人比花嬌最好的诠釋。

石景秀一時竟看得失了神,等回過意識,紀雨寧已到跟前來,手裏遙遙舉着一杯酒,“二小姐可願賞光?”

想必因她是唯一到場的石家女眷,紀雨寧才特意來向她示好。

石景秀卻還牢記着颠沛流離的姐姐,冷聲道:“抱歉,我起了風疹,不能飲酒。”

仿佛如此就捍衛了石家尊嚴似的。

紀雨寧莞爾,“正好,我喝的也不是酒。”

說罷晃了晃杯底淡綠的液體,卻原來是一種新釀的果子露——她剛做完月子,本來也沾不得那些。

石景秀無法,只得接過她遞來的瓷盞一飲而盡,道了謝,再挺直腰杆坐下。

石景煜有點躍躍欲試,“好喝嗎?”

石景秀瞪他一眼,“還不錯。”

心裏卻覺得紀雨寧真是狡猾,這麽一來,不就好像石家與她冰釋前嫌了一般麽?雖然接不接受也沒差,可外人眼中就成了國公府牆頭草兩邊倒,她石景秀則是倒得最快的那個。

好氣哦。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