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03
賀伊人和吳英秀,這兩位媽媽,相識于一座知名姻緣廟。
起因是這樣的,吳英秀最近心事重重,确實病了一場。
兒子一輩子沒什麽出息倒也沒關系,但她實在怕兒子那個德行,日後找的另一半心術不正,敗壞家門。
她不能忍受在她撒手人寰之後,還發生那樣的事。
老姐妹們的話啓發了她,兒子之前女朋友換的那麽勤快,又突然空窗一年,每天打交道的就只有一個劉曦。
這就不得不讓人多想了。
再聯想到長霁那時賭氣的說辭,真的是賭氣麽?
她去問劉曦,劉曦和顧長霁從小穿一條褲子,自然不會透露半句。
她獨自苦惱,心結難解,老姐妹便給她推薦了個大師,讓她去算一卦。
也是死馬當活馬醫,她還真的找了過來。
大師收了錢,一通心理寬慰,最後指了個方向,說令郎的緣分就在今天。
她一出門,便和賀伊人撞在了一塊兒。
——竟是歪打正着。
她遇見賀伊人,兩人細聊之後,互相都感覺到了那麽點結親家的意願。
今天約賀伊人過來,也是想和她多聯絡感情。
本來她是要費一番心思,找個臺階把兒子找回來的。可見老天爺要成人之美,那真是攔也攔不住。
顧長霁撞壞了別人的車,還把人帶了回來。
她看出兩人之間有點貓膩,又是老同學,才想把人留着,想要同時看看兩只股的利弊。
偏生被撞的這人就是賀伊人的兒子!
這不是緣分是什麽?
簡直就是佳偶天成!天生一對!命中注定了!
吳英秀差點笑出聲。
她說商場老手,哪裏會怕這點尴尬,立刻說:“哎呦!真是巧了!巧了!賀姐,你先過來坐!”
她幾句話把來龍去脈說了,賀伊人也感慨萬分,吃驚又好笑,看了眼賀彰:“竟還有這樣的事。”
吳英秀說:“是我家的娃娃不長眼,這巧合本不該有的,連累了你家……”
“賀彰。”賀伊人提醒道。
“對!你家阿彰,我心裏真是過意不去。”
賀彰:“您說的哪裏話,阿姨,說不上連累。”
吳英秀又笑起來,連聲誇賀彰懂事。
不到十分鐘,飯桌上便一派和氣,歡聲笑語。
顧長霁整個人都懵的一批。
這是他家嗎?
這是他媽嗎?
他輕輕推了推吳英秀的胳膊,貼過去低聲說:“媽,借一步說話。”
吳英秀看他一眼:“說。”
“換個地方說啊。”他使眼色。
“就在自己家呢,要換什麽地方去?——你有什麽想說的?”
顧長霁都無語了,這都什麽事跟什麽事?卓別林都不敢這麽演!
可吳英秀腦子裏長了秤砣似的,鐵了心。他預感到這将是一場輿論大戰。
斟酌再三,他決定暫時忍着,等把賀彰這瘟神送回去了,再和吳英秀攤牌。
——總不能真的讓他和一個男人結婚吧?
一開始吳英秀招呼他們入座時,讓他和賀彰挨着。兩個人一坐下就自覺地拉了拉各自的位子,拉開距離。
這一點倒是分外默契。
他們全程沒有交流,就聽媽媽們開茶話會。
她們說起了賀彰的履歷,吳英秀對賀彰贊不絕口,又是“茱莉亞的全A碩士畢業”,又是“師從名家,現在還是上青愛樂樂團的駐團指揮”……
顧長霁不住打量賀彰。
賀彰像個木頭人,表情都不帶動一下,顯然已經聽慣了這類褒獎。
切,就會裝。他嗤了一聲。
說完了賀彰,她們又開始說顧長霁。
顧長霁心裏翻了個白眼,立刻動了慣用技能——左耳進右耳出。
“我都記不得我們家長霁高中的樣子了。”
喝了一杯酒之後,吳英秀開始了回憶。
“那時候我們夫妻倆都忙,公司上市,每天就像個陀螺一樣打轉,學校的家長會,還有我女兒每年大大小小的競賽,我們沒有一次到場的。”
她回憶這些的時候帶着一點愧疚,語氣也難得柔和:“以前長霁在學校的表現,都是保姆替我去見了老師,再告訴我的。好在我們雖然缺乏管教,他那時候也還算聽話。”
聞言,賀彰“呵呵”笑了一聲,聽着也是冰冰涼涼的,并不像發自真心。
顧長霁知道這絕對是在冷笑。
只要賀彰沒有失憶,就一定還記得他高中那些不堪回首的二世祖歷史。
那時候他要是犯了錯,都是央着哄着燕嫂不要告狀,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瞞天過海的,吳英秀當然什麽都不知情。
賀伊人答道:“我也是啊,疏忽了阿彰這孩子。弄得他像個悶葫蘆,一定要問一句才答一句,也不愛跟我說心裏想的事。”
賀彰笑笑。
“你看看,就會這麽笑一笑敷衍我,”說完她又樂了,像想起來什麽趣事,“真的是什麽都說不出口,也不知道他這張嘴長了是幹嘛用的。小時候他跟着我學小提琴,我帶他參加過幾次演奏。他想學指揮,卻不跟我說,後來有一天我在工作室裏找不到他,找了半天,才看見他一個人偷偷在臺上學指揮的動作……”
賀彰咳嗽幾聲,示意可以不用再說了。
顧長霁也馬上“呵呵”冷笑了一聲。
學校裏的賀彰可沒有這麽悶,能說會道着呢,一句話就能噎死人!氣人方面,他稱第二,沒人敢稱第一。
顧長霁高中時身高飙得快,不喜歡拘着束縛着,總喜歡把腿伸直了,霸蠻得很,時不時抖抖腿。
其他人多多少少會忍着,偶爾也有提醒下他的,比如劉曦。但他總是只記得一回,下回又忘了,還是會無意識地抖腿。
只有賀彰從來不慣他壞毛病。
他被安排成顧長霁的前桌後,第一次碰見他這種行為,就輕飄飄地說了一句:“顧公子家這麽有錢,不拿一點出來給你治一治癫痫嗎?”
顧長霁:“……”
那之後他就再也沒抖過腿,徹底根治。
“這麽說起來,我有一點印象了,長霁這屆有個去朱莉亞的孩子,”吳英秀說,“原來是阿彰。”
她問賀彰:“你是去學指揮還是?”
“學的作曲。”賀彰說。
“我不太懂這些,以前倒是給長霁請過老師,但這孩子随我,沒樂感。”
“術業有專攻嘛,他肯定是天生要做生意的。”
賀彰和吳英秀同時笑出聲。
顧長霁不樂意了:“你們笑什麽?”
吳英秀更是笑得大聲。
算了算了,經濟不獨立沒人權。顧長霁眼淚往肚子裏流,只能化悲憤為食欲。
“看來阿彰還是了解長霁的,”吳英秀又開始了,“你們高中的時候關系好嗎?”
聽了這話,賀伊人帶着一點期盼似的,看着顧長霁。
她的左眼似乎有些暗淡,像是盲了,眼角也分布着細紋,但這不影響她的容顏,看得出來年輕時也是個相當出衆的美人。
賀彰的臉大部分是繼承了她的優點。
顧長霁有着絕大部分男人都會有的壞毛病:一旦被漂亮女人直直看着,就容易詞不達意,遮掩內心。
于是他扯謊說:“還……還行吧,我們兩個當時坐前後桌,坐了差不多快半年。還挺……”
他看了一眼賀彰:“挺好的吧。”
賀伊人說:“這是倒是難得,他平時朋友少,來往的就那麽幾個。回國之後也是一心撲在工作上,不是出去表演就是在家裏練琴寫譜,很沒意思。”
她說話也斯斯文文的,像演奏了一首小夜曲,溫婉動聽。
顧長霁忍不住又想,明明當媽的這麽溫柔,怎麽養出這麽一個不通人氣的兒子?
“阿彰是什麽時候回國的?”吳英秀說,“一年有了吧?”
賀伊人點點頭:“去年夏天回家的,今年跟我說有計劃搬出去住,我還以為是耍了朋友。”
她這句話讓顧長霁醍醐灌頂,他漫長的反射弧繞赤道一圈走了回來,意識到了一件事。
這是一場相親。
顯然他的相親對象是賀彰。
也就是說,賀彰是喜歡男人的。
這個念頭令他全身起了雞皮疙瘩,無所适從。
他看向左手邊坐着的賀彰,很多話想問,可最終也沒有開口。
反而是賀彰感受到他的視線,眼皮一掀看了回來:“看我幹什麽?”
“看你好看,不行?”顧長霁腦子繼續搭錯筋,故意想激怒賀彰,“你比姑娘都好看。”
這話一出,只聽見兩個媽媽都笑了。
賀彰的臉也如他所願陰沉了一個色號。
“……所以我覺得啊,他們兩個在一起還挺般配,”吳英秀放下刀叉,“你看,賀彰年紀輕輕的就開始管一個大樂團了,又和長霁是老同學,兩個人知根知底的,又正好都喜歡男孩子。”
這下賀彰終于明白了,驚詫地望向顧長霁。
顧長霁人都傻了,沒想到她這個決心下得這麽快,飯桌上就把婚姻大事給提出來了。
他不再打馬虎,立刻為自己辯白:“媽,我那都是咦——”
他的話被大腿上的痛意打斷,十分不解地瞪賀彰一眼。
“我想去解個手。”賀彰抱歉地說着,起身拉起了顧長霁。
毫無防備的,顧長霁就被提了起來。
走了幾步,他腦子才反應過來:操,這又是玩哪出?
他沒想到賀彰看着精瘦,力氣居然這麽大,他完全掙不開:“你他媽放開我!你解手拉上我幹什麽?這不是更讓人誤會嗎?媽!我是清白的,我其實不喜歡——”
賀彰捂了他的嘴,低聲說:“我有事和你商量,別嚷嚷,這個房間可以進嗎?”
顧長霁點了點頭。
賀彰松開他,拉開房間門。
“要商量什麽?”
“我們結婚吧。”賀彰說。
顧長霁:“………………”
“你、你想什麽呢?”顧長霁的臉居然有點紅,還有點不敢置信,“瘋了嗎?我和你?結婚?我今天撞的是你的車不是你的腦子吧?”
天知道賀彰說出這幾個字的時候,他腦子裏轟隆一下就炸了。
第一次求婚,準确來說是被求婚,居然是從他曾經的死對頭嘴裏說出來。
賀彰嘆氣:“我當然也不想跟你結婚。”
這話不知怎麽回事,并不動聽,也沒讓顧長霁松口氣。
顧長霁覺得莫名其妙,過了半分鐘,裝作漫不經心地說:“那你是什麽意思?”
“我媽希望我結婚,”賀彰說,“而且因為某些原因,我也确實覺得我需要一段婚姻。所以,如果你願意,我有這個想法,看你配不配合。”
顧長霁再次陷入沉思。
說實話,他當然是想過這一點的。
摸清相親對象的底,私下達成協議,合約結婚。
但這樣做,成功的機率只有一半。
暴露的風險太高,萬一對方軟硬不吃,收尾很麻煩。
但和賀彰就不存在這個問題。
讨厭是一回事,但在守約這一方面,他對賀彰很有信心。
但和賀彰結婚?
他有點不敢想象。
“你覺得怎麽樣?”賀彰說,“一年或者兩年,時候到了就簽署離婚合同。這段時間內,我們不需要公開對方的身份,你可以繼續當你的顧少爺。”
竟然是和顧長霁之前的打算不謀而合。
顧少爺眨眨眼睛,想了一會兒。
于是這事就這麽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