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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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久的沉默之後, 賀彰率先開口了。
“不是讓你在地下車庫等我?”賀彰率先走了過來,站到顧長霁身邊,看向肖胥容, “這是誰?”
肖胥容:“……”
他這麽一副明擺着不想認識肖胥容的樣子,顧長霁也不至于傻到再給他做一次介紹。
“該說的我都已經說了。”顧長霁對肖胥容說,“你回去自己也好好想想吧。”
賀彰拉了他胳膊一把:“走了。”
顧長霁就這麽跟着他走了。
他沒有回頭,因為怕看見肖胥容傷心的眼神。
但正是因為他沒有回頭,所以也錯過了肖胥容的氣急敗壞。
等賀彰他們走遠了, 他不甘地往長椅上踹了一腳。
“哎呦,看不出來你還是個兩面派呀。”
肖胥容警覺地回頭,看見另外一個燙了小卷發的男人, 正靠在牆壁上,狐貍似的眯着眼睛看他。
肖胥容心裏正不痛快着,這會兒看他就覺得流裏流氣的,不像什麽好人, 不客氣地問:“你誰啊?”
“我是誰不重要,”漂亮的男人輕佻地笑了,帶着一身柔媚的香水味湊近他, “重要的是小哥哥你啊, 不應該看上我姐夫。”
肖胥容繃直了後背, 刷刷刷向後退:“你姐夫?如果真的要算賬,你也應該算在賀彰身上吧?他才是和長霁哥有一腿的人。”
“你這是真傻呢, 還是在裝傻?”唐徵羽半掩着嘴,老妖婆似的笑出聲,伸出手指在他胸膛上戳了戳,“被甩的滋味不好受吧,哥哥帶你去喝一杯?”
……
“我和他是偶然碰到的, ”顧長霁首先把自己摘了出去,“票也是你今天才給我的,就不存在我事先跟他約好。”
賀彰仍然不說話。如果不是身邊有賀彰的腳步聲,顧長霁都要以為自己身旁是一團空氣。
“你說話啊,生的什麽氣,不要像個死人一樣。”
“我需要生什麽氣,”賀彰冷笑一聲,開了副駕駛的車門,“被騙的人又不是我。”
“你這個人真是奇怪,”顧長霁跟着坐了進去,“難道你之前認識肖胥容?不然你怎麽知道他是在騙我。”
“不認識。”
“那你就說他是騙我?說不定人家真的只是……”顧長霁說到這兒,心裏居然産生了一種小得意,“看上了我的英俊潇灑……”
賀彰低頭系安全帶,完全不想理他。
“反正,”顧長霁發動車子,從後視鏡裏看身後的情況,“話我都說到那個份上了,是個人都懂我意思了……就是,他好像對我們兩個的關系有點誤會。”
這時賀彰才又擡起了頭:“什麽誤會?”
“啊,也不算什麽大事,”顧少爺露出了一顆小虎牙,“他可能以為你是我包養的小白臉吧。”
賀彰:“……”
顧長霁看見他表情,心裏一陣爆爽,笑着問:“怎麽?”
“所以他也想當你的小白臉?”
顧長霁笑不出來了。他其實不想仔細去回想肖胥容接近他的過程,害怕發現不夠單純的目的,多多少少會傷心。
別人的元旦過了一段時間,顧少爺的元旦才剛剛開始。
為了籌備外公的大壽,他得跟着吳英秀,提前回舟山。
為了這事兒,他親爹親媽難得發生了一次争執。
顧朔覺得顧長霁好不容易進入正軌,不應該做別的讓他分心。而吳英秀的理由是“你沒空給我老爹做壽,你的兒子總得有空”。
毫無懸念,吳英秀選手勝出。
顧長霁白得了半個月的假,卻開心不起來。
他不喜歡回老家,地方偏,規矩多,親戚也多。小時候他還在家裏被戒尺打過,因為貪玩沒有練字,被外公拉着打了一次手心。
只一下就把吳英秀心疼壞了,不讓再打第二下。
光那麽一次就讓顧長霁很不高興,總覺得那兒不是什麽自由的地方,越長大就越不想過去。
細細算來,他上回去那兒長住,已經是七八年前的事了。
賀彰對于這件事的反應有點平靜過頭。顧長霁問他會不會緊張,得來的只是一句反問:“緊張什麽?”
顧長霁覺得很不科學。
“你的這個頭發,肯定會被說的。”顧長霁伸手去揪他的小髻,被躲過去了。賀彰扶着後腦勺,不滿地看着他。
“男人結婚這件事本身已經匪夷所思,”賀彰說,“他真像你說的那麽守舊,恐怕不會多看我一眼。”
“你說的也有點道理,我是他親外孫,他都沒看過我幾眼。”說到這裏,顧長霁竟然有些心酸。
吳英秀倒是很在乎賀彰的想法,一路上給他說了不少老家那邊的習俗和講究,順便給他說了自己娘家的家底和排面。
“我們家呀,從前是書香世家,從祖上一直傳下來,到我曾祖父那輩,還是個舉人。後來光靠舊社會的功名沒法撐住了,就開始經商,也起起伏伏過一陣,等情況穩定了,就辦了個大學堂。
到了我這兒,就真的只剩下了一個不愛讀書的瘋丫頭。玩了二十來年,就結了婚。當初我和你岳父相親的時候,他還是個窮小子,什麽都沒有。
後來他賺了第一桶金,才敢跟我說結婚。因為我是家裏的獨苗苗,父母對我都是手心裏捧着懷裏揣着,沒一個敢和我說重話的……”
顧長霁一邊玩單機游戲,一邊适時插嘴:“誰敢跟你說重話啊?說你一句你要罵十句……”
吳英秀狠狠一個手刀劈在他頭上。
“敲傻了!”顧長霁捂着頭。
“本來就不聰明。”吳英秀毫不留情地說。
賀彰聽了,偏過頭沒再看他們母子倆,嘴角輕輕揚了起來。
就這麽個小動作被顧長霁看見了,心情也忽然轉好。
兩個人明明沒有交談,卻仿佛已經悄悄傳遞了某種信息。
小小的石子擲進古樸的深潭中,飛快地沒入進去,只來得及激起一層淡淡的漣漪,一圈圈地擴散。
他們在晚飯時分到了老家。
老爺子大半輩子都喜歡清靜,老了也不愛在車水馬龍的大都市裏待着,守着家裏的老宅過日子。
這是一幢占地面積極大的走馬樓。磚雕鬥拱,青瓦白牆,門口兩只威嚴的石獅子。
從又大又高的門框進去,是個巨大而對稱的院子,兩邊分別擺放着幾個盛了碗蓮的石缸,可惜這會兒已經看不到蓮花了,只有水面上浮着的幾片蓮葉。
前屋的結構幾乎沒有什麽改變,只是在之前的基礎上翻新了,高高的房梁上藏着一只空閑下來的燕子窩。
老爺子帶着幾個人,就站在前屋的大門口接他們。
這兒比上海還要冷些,顧長霁摘了口罩,鼻尖凍紅了,猛地打了個噴嚏。
吳英秀讓他趕緊進家裏去,顧長霁帶着賀彰從老爺子身邊過,喊了聲“嘎公好”。老爺子全不像個八十歲的人,精神奕奕,絲毫不見龍鐘老态。
他掃了眼顧長霁,稍微應了聲,目光又放到了賀彰身上。
賀彰禮貌地問了句好,遞上了自己的禮物,老爺子不着急接,笑着問顧長霁,這就是他找的男娃娃?
顧長霁摸了摸鼻子,被他這麽一說,仿佛真有這麽回事一樣,竟然有點羞澀。
他問了賀彰的年齡和工作,還有兩個人怎麽認識的,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顧長霁最鄙視的就是老一輩的裝蒜,明明早就已經摸得一清二楚,非要裝模作樣地盤問幾句,顯示自己的長輩威嚴。
“倒是個靠得住的囝囝。”
老爺子給出了這麽個評價,就讓家裏的表嫂帶他們去了房間。
這棟房子共有五間大屋,前屋用作招待,正屋是老爺子住的,後屋常年閑置着,基本上用來給客人住。左邊廂房住的是姑奶奶一家,右邊通常就是顧長霁他們一家回來的時候住一住。
顧長霁聽說從前外公外婆吵架,外婆就要分家,自個兒搬來右廂房。吳英秀也偏愛這裏,因為往後能看到一片不錯的河景。
他們這回就在右廂房住下。
從正屋繞過來,要過一條回廊,越過影壁,這才到東邊的小院子。
真的是很大的空間,如果要從頭到尾全逛一遍,恐怕也要花上半個下午。
賀彰走進廂房,迎面是個小廳,擺了桌凳長幾,中間一幅橫展的仕女圖。圖下面擺了個花瓶,裏頭簡單地插了一束花。
右手邊一扇半開的花格窗門,裏頭就是顧長霁的房間。
偌大的房裏一張古樸的漆畫雕床,別的就剩櫃子擺設,連一張多餘的睡榻都沒有。
雖然沒來住過多少次,格局倒是沒有變過。
顧長霁問表嫂:“我們兩個住這一間啊?”
從前他一個人睡的地方,現在要和賀彰一塊兒睡,總讓他覺得哪兒不對,怪怪的,好像有一部分記憶要拿出來跟賀彰分享似的。
“那可不是麽,”表嫂吃吃笑了,“難道你們剛結婚的小兩口,還要分房睡?”
顧長霁百口莫辯,不好再說什麽,蔫了下去。
賀彰把箱子放在櫃子後面,打量了一眼。卧室裏的裝潢也非常講究,房梁上也漆了畫,只是他認不出來畫的什麽。
顧長霁第一件事就是趴在床上,試了試褥子夠不夠軟。
“這裏的床真是十年都不換一張,”顧長霁幹脆把鞋也踹了,把鋪蓋一卷,整個人裹了進去,“還是躺着舒服。”
“你現在睡覺?”
“不睡,”顧長霁說,“我冷。”
賀彰不管他了,在屋子裏轉了一圈,又把目光投向了耳房。這個偏于一隅的十來平的空間,被用來做了書房。
窗戶開了半扇,仍然有一點微光透進來,足以看清裏面的布局。
黑沉沉的桌木,白瓷筆架上懸着兩管素淨的毛筆,旁邊還擺着鎮紙石。
桌旁搪瓷的卷缸裏裝滿了一卷卷的墨寶。這都是顧長霁曾經用過的東西,青花瓷的墨缸上鑲了“長霁”兩個字。
賀彰幾乎能想象出顧長霁被逼着在這裏寫字的樣子。
靠着牆的書櫃上有不少镂空的隔口,裏面或是裝着些小玩意兒小擺件,或是裝焚香的小爐子。
從窗戶往外看,是天井下的小花園,一條小石子路鋪過來,斷在走廊的階梯下。
這兒倒是個讓人心情平靜的好地方,顧長霁那樣不正經的人,很難相信他能在這兒呆得住。
顧長霁不知道什麽時候也走了過來,打着哈欠挪開椅子,懶洋洋地坐下:“你在看什麽?”
“我能看這些書嗎?”賀彰站在書櫃前,手指摸上了一本書的脊背。
那是朱湘的《海外寄霓君》,不知道是什麽年代的印刷版,書皮已經舊得褪了色,有種磨砂般的觸感。
顧長霁應了聲:“可以啊。”
但随即他想起了什麽,猛地起身,從賀彰手裏把書搶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