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初綻(1)
尹玉蝶已經在板車上坐着了,聽着金錦田着急,當下就啞着嗓子說道:“今天晚上是唱《梁祝》吧?我去唱……”
“得得得,我的大小姐。”金錦田急忙阻止,說道,“你不要命我還要你的嗓子呢,如果你的嗓子壞了,将來這個班子怎麽辦?只能給人家賠定金了……柳生,你去宏昌舞臺,要麽将這臺戲轉給他們……他們今天應該在上河村,相隔也就十八九裏路,應該來得及……”
謝柳生站着不動,說道:“宏昌舞臺前幾天還搶了我們的戲!前幾天本來是我們上沿河大舞臺的,我們差點就接了定金了!現在居然要将我們的戲轉給他們,我不甘心!”
“對啊,我們也不甘心!今天晚上的是大戲臺呢!”叽叽喳喳說話的是張燕兒,“要不,班主,咱們另外想想辦法……”
一群人眼睛都巴巴地落在金錦田身上。這群姑娘,都只有十三四歲的年紀,對着這樣的意外,誰也拿不出主意;目光當然落在主心骨身上。
“不甘心也得甘心。”金錦田輕嘆了一聲,沉着臉道,“沒辦法,誰叫他們距離我們最近……”
“萬一他們今天晚上已經接了戲呢?”嚴香菊很煞風景地來了一句,“那豈不是又丢了面子又丢了裏子……”
嚴香菊說的是實在話。宏昌舞臺是老班子了,名氣很大,接的戲往往都排到十多天之外去。
金錦田滞了一下,轉頭問王銀娟:“你練的是馬文才,常常與玉蝶對戲,玉蝶的詞兒你會不會?”
一群人的目光都停留在王銀娟身上。王銀娟練的是正生,在《梁祝》裏演的是馬文才,是戲中的主要配角,相比較而言,她最熟悉這出戲。
王銀娟讷讷地搖頭,結結巴巴說道:“玉蝶姐詞兒多……我都沒背下來。再說,我去唱梁山伯,馬文才就沒人演了……”
金錦田沉沉地嘆了一口氣。一群姑娘都知道這出戲的重要性……但是現在卻是無可奈何了。金錦田沉吟了片刻,說道:“還有一個法子,那就是趕緊去上西村找趙麗娟。只求她丈夫家能放松一把,她能幫上忙,咱們就給她一臺戲的工錢,也比退定金要強。”
謝柳生急忙說道:“我去看看!”
飛奔着去了。
聽聞班主打算将趙麗娟請回來,一群姑娘倒也禁不住露出幾分欣喜,方才那些郁悶竟然消散了很多。于是熱熱鬧鬧,大家趕緊收拾起東西來,等趙麗娟一來,立馬動身出發!
楊春華張了張嘴,幾次想要說話,但是都沒說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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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西村就在隔壁,也就三四裏路。紹興地方,地面平坦,不過一會子功夫,就回來了,衆人忙圍上去。也沒開口,看着謝柳生的神色,一群人的心就先涼了半截。
卻聽見謝柳生讷讷地說話:“人家根本不讓我進門……放了大狗,追了我兩裏路,直到我過了河……”
一群人的心都涼了。
就在這時,衆人聽見了一個怯怯的聲音:“我會背唱詞……”
衆人都是一喜,張宛央就叫嚷起來:“哪位妹妹會背唱詞能頂戲,怎麽不早說……啊呸,楊春華,你開什麽玩笑!”
卻見站在人群的外圍,怯生生看着衆人的,正是楊春華。
整個劇團最膽怯最沒存在感的楊春華,衆人都看不順眼的楊春華。
張燕兒嘴唇微微地揚起,露出一個帶着譏诮的笑容來:“你果然會背,那當然是好事,不過啊,我說,這演戲呢,不是會唱就成的,玉蝶姐姐唱念做打的功夫,都是一等一的,你雖然準備了很久,但是玉蝶姐姐的戲,也不是說頂就能頂上的……師傅,您說是不是?”
金錦田聽張燕兒這樣說話,眉頭禁不住略皺了皺,卻沒有呵斥張燕兒,卻是轉過臉,對着楊春華溫和地問道:“你果然将所有的唱詞都記住了?”
一群姑娘裏,楊春華的性子最是怯懦。平日裏,張燕兒這麽嘲諷兩句,她早就漲紅了臉再也不敢吭聲了。但是她心底卻也明白,這次恐怕是自己最好的機會。《梁祝》這出戲,情節并不算複雜,唱詞量雖然很大,但是整體而言并不算難。當下咬着嘴唇,低聲說道:“唱詞我全都會了,嗓子我也能吊上去。”
金錦田眉眼舒展開來,大聲說道:“成!既然會唱,其他的也不搭邊!現在學!來試試看!”
幾個主演湊了過來,就在祠堂院子裏練開了。尹玉蝶也坐在靠背椅上,看着一群人排戲。
一群姑娘的眼睛,就全都落在楊春華的身上。
姑娘們的心很複雜。她們都很希望楊春華能演下來。畢竟這麽多天,她們一直都在露天唱稻桶臺,任是誰,都不願意放棄這次上大戲臺的機會。更何況如果不能上臺的話,要付雙倍的定錢!
雖然她們都是為班主唱戲,但是她們也知道,戲金的多少,直接關系到每個人的飯碗。
但是楊春華真的能演下來嗎?
楊春華這陣子是拿着一個劇本念念有詞。但是不識字的姑娘,向來都是将背唱詞當做是最艱難的工作。她們不相信一個只認識幾個字的楊春華能将詞兒都背下來。
再說了,楊春華……向來都是自己鄙視的對象。這個龍套假如能一飛沖天,頂替了尹玉蝶的位置……她們難免有些嫉妒。
尹玉蝶的心情更是不尋常。她當然無比痛恨自己的身體,自己這身子什麽時候竟然這般嬌弱了,唱了幾天戲居然就得了風寒?居然就啞了嗓子?
等諸般方法都行不通的時候,她真的很希望能有一個姐妹站起來,頂替自己的位置。即便自己讓出小生的位置也無妨。但是等看到站起來的是楊春華的時候……她又五味雜陳了。
尹玉蝶一直看楊春華不順眼。首先看不起的是楊春華的身份:寡婦!既然做了寡婦,就好好兒的守寡,來學什麽戲!來學戲了,就拿出學戲的樣子來,每日挂着眉毛垂着眼睛做出小媳婦的樣子來作甚?來戲班子裏扮可憐?似乎是全班子都虐待了她似的!
金師傅也不知到底是怎麽想的,聽了她的幾句哼哼就如獲至寶,竟然舍得撒手叫趙麗娟師傅走人!尹玉蝶也知道自己的這個想法也許是遷怒了,但是由不得她不遷怒!
尹玉蝶也不知自己盼望楊春華成功好,還是不成功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