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燒餅（2）

張燕兒肚子咕咕亂叫，胃已經蜷縮成了一團。跪了幾個時辰，體力已經嚴重透支；膝蓋以下的肉也已經全都麻木。全身麻木也就罷了，偏生膝蓋骨卻是刺疼。

已經疲倦極了，眼皮子直打瞌睡；但是蜷縮的胃和刺痛的膝蓋讓她無法睡覺。身子搖搖欲墜，幾乎要歪倒在地上；但是心中卻有一個倔強的聲音刺激着她，讓她無法倒下。

尹玉蝶也好不了多少。雖然少跪了兩個時辰，但是今天的事情幾起幾落，心神受到了很大的刺激。但是看着張燕兒身子搖搖欲墜，于是就用肩膀靠着張燕兒，讓她能有一個借力的地方。

張燕兒眼睛裏含着淚，說道：“玉蝶姐姐……你何必陪着我，你趕緊去睡覺，你明天中午還要上戲，你是小生……”

尹玉蝶低聲說道：“傻妹妹，總共才幾個時辰？我陪着你熬一熬，好歹過得快一些。”

張燕兒抽了抽鼻子，說道：“我壞了你的事，我是不是很傻……”

尹玉蝶嘆了一口氣，說道：“你不傻，只是……這事兒你的确做錯了。這個戲班子是師傅的戲班子，誰上戲師傅說了算。你與師傅吵一架，師傅說不定都沒這麽生氣。”

張燕兒沉默了一下，說道：“可是我看不慣她！明明是後來的人，卻偏生偷偷的将你的詞兒都學會了……不就是想着有一天能替代你麽？你一生病，她立馬補上，還不知使了什麽花招讓人家老太太給她捧場，硬生生擠了你今天夜裏的戲！之前擠了麗娟姐姐的位置……今天你也看見了，她又不知使了什麽法子，将銀娟的心也給收走了！看銀娟鞍前馬後，簡直是給她做丫鬟了！”

尹玉蝶低聲說道：“你心放平和些。銀娟幫她，那是因為師父之前叫銀娟照顧她，她腳上受傷呢……”

張燕兒冷笑說道：“受傷？今天就是千金小姐了？總共也就這麽一丁點針尖，我們赤腳在山上做活的時候，哪天沒幾個傷口？就這麽一點傷就不走路了，看着她嬌貴！”

卻聽見背後有人低聲說道：“春華今天真的做錯了，真不該幫你求情！既然你不嬌貴，那就回去做活也罷，做小妾也罷，肯定能如魚得水！”

正是王銀娟的聲音。清冷的月光下，只見王銀娟正站在門口，一臉鄙棄的神色：“你能留着，還是春華姐姐給你求情的緣故。卻不想背地裏還咬她的舌頭！幸好我半夜起來上廁所，否則還不知道你是這種心性！玉蝶姐姐，你也別跟這種人一道了，今天她這樣坑你，明天還不知會怎麽坑你！”轉身就走。

尹玉蝶臉上青一陣白一陣，不知怎麽說才好。卻又聽見王銀娟的聲音：“春華姐姐……你來作甚？”

卻聽見楊春華說話：“沒什麽，我過來看看……她們還醒着不？”

聽見王銀娟的聲音：“還精神着呢，你放心，死不了。”

就聽見腳步聲響起，少女就出現在門口。手上卻是拿着一個小籃子。饑餓的人對食物特別敏感，兩人很快就聞出來，那是面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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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春華走了過來，步履似乎有些不自然。蹲下身子，将手中的小籃子放到兩人跟前，說道：“肚子可餓了不成？我今天特意留了幾個餅……”

手中小籃子上果然是四個面餅，只不過月光下依稀可以看見，那餅都被人切掉了一口，樣子不甚好看。

想不到楊春華竟然給她們送吃的過來，張燕兒兩人臉上的神色都有些不好看。張燕兒吞了吞口水，看着面前四個餅，決定富貴不能淫，當下冷笑了一聲，低聲說道：“送給我們吃的？切掉一塊作甚？讓我們吃你們吃剩下的殘羹剩飯？”

王銀娟沒有離開，聽聞張燕兒口齒伶俐，當下沖過來，将手中的小籃子拎起來：“春華姐姐，既然她們不領情，你何苦做好人來着！班主都發下話來了，誰敢給你們留吃食？也就是春華，在舞臺上做了記號，才留下這麽幾個餅子！她都将記號都切掉了，你還嫌好嫌壞？在家裏做活的時候，就是掉在地上的一顆芝麻都要撿起來吃呢，你今天倒是有架子了？你不知道自己将人坑成什麽樣子？春華踩着針尖唱了兩個時辰的戲，鞋墊磨壞了三雙，腳底全爛了，還将腳收起來生怕班主看見會更為難你……結果呢，她求情求下來的，是一只白眼狼！”

楊春華拉了拉王銀娟的衣服，想要帶她走人。但是王銀娟氣憤起來，一把掙開了，聲音也越來越大：“人家說呢，人比人得死，貨比貨得扔。之前與春華姐姐不熟，也不覺得她這人怎麽好。但是今天與你一比，我這才知道，你這是什麽玩意兒！你這是在幫玉蝶姐姐？你這是在坑人！玉蝶姐姐，你也起來，不用與這種人一道……今天的事兒，大家都知道，你沒空去指使人家犯這個錯！”

王銀娟一番話不加停頓，這邊姑娘們全都驚醒了。只是處境尴尬，衆人也不知如何勸導，一個個站在門邊，沉默不語。

張燕兒張了張嘴，猛然之間覺得自己理虧，竟然說不出話來。

楊春華從王銀娟手中接過籃子，放在地上，對王銀娟說道：“算了，沒事……我們回去睡覺吧，明天還有一天的戲呢。”

回頭看着一群大眼瞪小眼的姑娘，勉力笑了一下，說道：“大家都回去歇息吧……真的沒什麽大事兒。給師父發現，那……就鬧大了。”

金錦田與謝柳生兩人，住在祠堂靠大門的位置，距離稍稍遠一些。這邊聲音還不算太大，如果吵起來，那非驚醒金錦田不可。

一群姑娘就回去了。張宛央将身子往裏面縮了縮，說道：“外面稻草墊得薄，你睡進來一些。”

楊春華就往裏面擠了擠。

張宛央突然問道：“你對旁人，都是這麽好麽？”

楊春華沉默了一下，才說道：“她說，她如果回去，就會被家裏賣做小妾……我也差點被賣做小妾的。”

張宛央從來沒聽楊春華說起這事兒。聽着那平平淡淡的語氣，張宛央沒來由地覺得有些觸疼。片刻之後才說道：“你婆婆對你不好，我……親爹對我也不好。他是一個大煙鬼，我哥哥要娶媳婦，我親爹……說要麽去唱戲，換一百個大洋，要麽去給一個獨眼龍做媳婦……”

她的聲音哽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