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立足（2）

如果不是昨天晚上的劇目早早挂了預告出去，寧逸飛說不定要昨天晚上就要開演。

雖然寧逸飛大為贊賞，但是衆人心中依然忐忑。尤其是楊春華，将尹玉蝶拉到一邊，低聲說：“我有點怕自己唱破腔了。”

尹玉蝶低聲笑：“你怕？你如果真的怕，那就讓我上，嗯，這個戲如果唱好了肯定出彩，這個出風頭的機會，不如給我。”

楊春華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說：“真換了，金師傅又會急得跳腳。”

兩人都是多面手，既能唱小生又能唱花旦的。不過來到新旺劇院之後，兩人的角色基本上已經定了：楊春華唱花旦，尹玉蝶唱小生。

這出《穆桂英挂帥》，楊春華是不折不扣的女主角，另外兩個重要角色楊文廣、楊金花分別由張宛央與張燕兒飾演。而尹玉蝶雖然在裏面也混了一個角色，卻是一個不折不扣的龍套，上場幾分鐘就被張宛央一刀劈死的那個王倫。當初金錦田分配角色的時候也有話說：尹玉蝶主演的劇目比較多，每個晚上幾乎沒有休息的時候，難得這出戲的幾個男角色都不講究，就讓尹玉蝶休息休息吧。

尹玉蝶當然沒有不同意見。只是排戲的時候，看看聽聽學學，将楊春華張宛央張燕兒幾個人的臺詞全都背完了。

張燕兒有時卡詞兒了，還要尹玉蝶在後面幫她提示。

尹玉蝶說：“你如果真的唱不上去，那一段‘轅門外三聲炮響如雷震’你起頭就壓低一些。”

楊春華卻不同意：“壓低了，高潮出不來，這出戲就廢了。我小心一些，一定能将調子拉上去的。”

尹玉蝶笑嘻嘻說：“拉不上去也沒啥，頂多破音，不要有壓力。再說了，即便破音，下面的觀衆多半也聽不出來，他們全都被你的傾國傾城的美色迷住了。你不要用梅老板的演繹與自己的演出相比，梅老板是什麽人，你又是什麽人，咱們年輕，過十年八年再與梅老板比較也來得及！再說，來看戲的人，不見得都看過梅老板的演出啊，梅老板的門票錢老貴的，看得起梅老板演出的觀衆，多半不會來我們這麽一個小劇院！”

楊春華忍不住笑罵：“哪裏有你這麽安慰人的！”心卻放松了很多。

其實楊春華自己也知道，在之前的排練裏，自己已經相當成功。這從寧逸飛的表現就能判斷出來。但是她是看過京劇梅先生的原版演繹的，總是不自覺要将自己與梅先生相比，從而就給自己造成心理壓力了。

尹玉蝶一番插科打诨，不足以釋放楊春華所有的壓力，但是卻也給了楊春華一個自我釋放的缺口。

在楊春華看來，自己的演出也不算十分成功；但是她将全副的精氣神放在那一段“轅門外三聲炮響如雷震，天波府走出我保國臣。頭戴金盔壓蒼鬓，鐵甲的戰袍又披上身，帥字旗鬥大穆字顯威風，穆桂英五十三歲又出征……”的時候，臺下的掌聲，竟然像潮水一般的翻滾過來！

這掌聲有些猝不及防，楊春華吃了一驚，後面的高腔顯顯就破音了；好在後臺經驗豐富，在楊春華顯顯破音的當口，插入了一陣密集的鑼鼓聲；讓楊春華歇息了片刻。等鑼鼓聲停頓，熟悉的二胡旋律響起，楊春華才往下唱：“都只為，安王賊戰表進，宋王爺傳下旨到校場比武奪帥印……”

居然也沒有露出破綻！

一場戲還沒有結束，戲臺前面已經堆了十多個花籃了；等幾個演員出來謝幕的時候，臺下竟然送上來不少荷包。

觀衆如此熱情，衆人又謝了三次幕，這才準備退下。正在這時，不知從哪個角落裏，傳來了一句叫聲：“這花旦，是女梅老板啊，越劇女梅老板！”

于是下面的叫聲就疊聲響了起來：“女梅老板，女梅老板！”

臺上幾個姑娘對視了一眼，都是有些手足無措。她們還是剛剛來到大上海，雖然也經歷過掌聲與噓聲，收過紅包與花籃，但是現在這麽一個轟轟烈烈的場景，還是第一次遇到。

金錦田在後臺，聽到下面的喊聲，心就“咯噔”了一下！

民國時期，在北京上海這些大都市，戲迷衆多，捧角已經成為了生活中的一部分。看中眼的演員，送花籃送大洋都是小意思了。瘋狂起來的有錢人，送書畫送古董送銀盾送匾額；還有一些別的套路：有人會專程買票請一群人來幫忙喝彩，有人會花錢幫忙在報紙上做廣告，還有專門請文人墨客來為角色寫詩文的。

現在，下面的叫聲非常整齊，也就是說，下面這些叫“女梅老板”的人，多半就是一個有錢的捧角大佬組織的。

這是好事？是的，看起來這是好事！這充分說明，四鳳舞臺已經在大上海打響名聲了，用後世的話來說，就是有自己的粉絲了！

但是這也不是好事。在大上海，四鳳舞臺只能算是初來乍到。但是“女梅老板”這四個字的分量何等重？

要知道梅先生在全國有多少擁趸？多少戲迷認定梅先生是獨一無二？

現在這位不知名的捧角先生将“女梅老板”四個字給叫出來，雖然是想要給楊春華一個極高的起點，但是也有可能造成負面效應：梅先生和梅先生的戲迷，尤其是後者，如果其中有一部分人不願意讓楊春華一個小女子來蹭熱度，那就極有可能造成極大的惡果！

只是一瞬之間雖然想明白了利弊，一時卻也是手足無措。

現在觀衆需要的是楊春華說話，你一個戲班子老板上前去搶着說話算怎麽一回事？

不管你怎麽說，明天自己必将成為整個上海灘的笑談！

大上海劇院衆多，大家其實都是争搶着吃這麽一口飯。現在四鳳班還剛剛來到大上海，這事兒萬一處置不當，就給了對手操作的機會。

金錦田看了邊上的容海川還有謝柳生一眼，這兩個男人轉瞬之間也明白了利弊，只是一時間也想不出得體的處置方法。

想要給幾個姑娘一點暗示，姑娘們眼睛一直都看着下面，不管是擠眉弄眼還是打手勢，一句話，姑娘們看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