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小郎君(23)一更

第46章 小郎君(23) 一更

是夜, 三喜叩響了皇太女寝宮的殿門。

院內小橋流水,萬籁俱寂,流光淺淺鍍了一層月色, 襯得少女的面容如霜一般朦胧, 帶着霧感。

這像他祖母…說的仙女。

三喜揣着懷裏的東西走上前, 卻被門童傅明牙攔得死死的,少年張牙咧嘴,像護主的狗。

四喜擰眉,放下正在疊的紙錢元寶,輕斥道:“回房睡覺。”

“大半夜的, 你安生一點。”

傅明牙摸了摸鼻子, 桀骜不馴道:“我怕她心懷不軌。”

宮裏統共四個皇女,明争暗鬥的,一不小心就着了圈套。

“你放心,三姐姐不會的。”四喜說罷,将三喜引到了書房。

傅明牙就去找傅月沉告狀。

青年正臨窗而坐, 借着透亮的月色和燈火在疊元寶, 他指尖靈活, 疊出來比四喜的漂亮。

神色是少有的認真模樣。

傅明牙最愛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所以噼裏啪啦說了一堆三喜的壞話。

傅月沉唇角微彎,他掀起眼皮, 散漫的說:“我去看看。”

雖然和四喜在房內單獨相處這種好事輪不到他,但這種好事, 他一定要插一腳。

青年将最後一個元寶疊完, 穩穩摞起來後,吹滅了燈,往小廚房走去。

他接過宮人遞來的點心, 轉過回廊,往書房拐去,敲響了門。

三喜和四喜正在談話,他皺了皺眉,繼續道:“總之,這就是君後的意思。”

話落,他将懷中護着的一塊家主令遞到了少女手中,頗為慎重。

“君後曾說,若有朝一日天家起了疑心,就讓我将此物給四妹妹,說是去了祖宅,一切明了。”

三喜話罷,朝四喜點點頭後,推開了書房的門,他往外走,瞥了傅月沉一眼。

來得倒挺快?

傅月沉仿佛讀出他眼中的含義,微笑道:“招待不周,吃塊點心再走?”

三喜心裏發酸:“不了,我怕有毒。”

“真的嗎?”後知後覺的傅明牙走上前,掰開嘗了嘗,天真無邪道:“沒有呀。”

三喜語塞,看不出來嘛,傅家人雖然壞,但挺護短。

這樣也好,觀他們對四妹妹的态度,三喜想,他也該放下了。

這一遭,将君後的遺物交給四喜,就是他作為青梅竹馬最後的使命。

往後,君是君,臣是臣。

·

等三喜離開,四喜對兩個名義上的夫郎說:“多吃點宵夜。”

省得你們閑的沒事做。

傅明牙臉皮厚又愛裝無辜,就真的接過整盤糕點,回屋去了。

留下傅月沉和四喜兩兩相望。

少女最近大概很辛苦,下巴瘦成了尖尖一點兒,叫人心疼。

他問她:“想吃什麽?”

四喜沉默了一瞬。

“想吃爹爹做的元宵。”她吶吶道,幾乎聽不真切。

傅月沉不知道該怎麽哄,他想讨價還價,說逝者不可追,哥哥做的元宵能不能将就一下?

可他忽然想起來,替嫁的那一次,醉了酒的小姑娘說:她最讨厭将就這兩個字。

傅月沉輕輕嘆息,只好問道:“還有別的什麽嗎?”

四喜忽然笑道:“有,我想飲朝露,吸花蜜,再咬一口天上的月亮。”

她指了指挂在天際的圓月。

那月亮裏,住着她的心上人。

她記不起他的模樣,也忘了他的名字,卻像信仰一樣,堅定地愛慕着月亮,愛慕着她的小郎君。

四喜仰起頭,目光清亮。

傅月沉的心弦被撥動,他想:他如果是月亮就好了。

他可以給她咬很多口。

只要她歡喜。

……

翌日,天色将明。

四喜從房間裏出來的時候,看見了被人放在門口的小玉瓶。

她拎起來,放至鼻尖嗅了嗅,是尤帶着花香的晨露氣息。

她怔了怔,又覺得好笑,可是傅月沉,明明是你先拒絕我的。

是你說:只要給錢,什麽都能做。連示好和溫柔都可以出賣。

想到這裏,四喜又回房,從床底掏出一錠大大的金子,打算找機會給傅月沉。

她想,她有許多許多錢,再也不要欠他一分一毫的情。

事到如今,她什麽都不想要了。

她已經累了。

少女揉了揉額心,還是有未進吃食的眩暈感,只是她不再嬌氣了,也慢慢習慣了。

走到如今,好吃的可以讓她的嘴巴滿足,卻填不飽心底的空洞。

加之父親離開,連這一點點簡單的口腹之欲,都變得奢侈無比了。

她想吃一碗小湯圓。

散滿幹桂花,爹爹做的。

四喜苦笑,取出了袖子裏的家主令牌,決定按照父親的遺願,前往祖宅。

她迎着晨光踏出寝殿,殿門前的宮道上,已停好出行的馬車。

這是四喜昨夜就吩咐下的。

她看了一眼車夫,側着臉,是宮裏小太監的打扮,但這小太監有點出挑了,她無奈喊道:“傅明牙。”

“在,我在。”少年扔了缰繩,興致高昂道:“請上車。”

四喜沒工夫跟他掰扯,剛想轉身喚其他宮人的時候,馬車的轎簾被人從裏掀開,露出一只如琢如磨的手。

手是極品,除了上面的月牙印咬痕有些刺目。

四喜深吸一口氣。

她回眸,卻望見車裏的青年朝她伸出手,他淡聲道:

“做了你的夫郎,自當榮辱與共,風雨同舟,上車吧。”

無論你要去哪裏,我當作陪。

四喜擡頭看了看天色,只好擡腳上去,但沒有握那只手。

她就是這樣,不喜回頭。

馬車上的鈴铛悠悠響起,傅明牙扯下太監帽,任發微亂,按照四喜的指令,一路馳往她的祖宅。

那是君後未入宮前的居所。

路上,經過熱鬧繁華的街道,有人的肚子不争氣的叫了起來。

馬車內四喜和傅月沉一人坐一邊,面面相觑。

“不是我。”四喜忙道,臉有緋色。

“也不是我。”傅月沉以手掩唇,輕咳一聲道。

轎簾外,傅明牙舉起了手。

有些恹恹道:“不好意思,是我。”

他單手駕馬,到底不是專業的,一不小心軋着街上的粗石塊,讓馬車不受控制地傾斜起來。

四喜身量輕,因為這突如其來的失衡,被迫摔到了青年懷裏。

傅月沉霎時間心花怒放。

他面上不顯,只有意無意道:“傅明牙,回去給你加雞腿。”

似乎有望梅止渴的作用,少年的肚子叫得沒那麽響了。

可他好不容易消停,馬車內又響起了類似的聲音,不過輕些。

四喜才剛回原位坐好,有些尴尬地看向傅月沉,他臉紅了。

青年扶額,大型的社死現場。

傅明牙還在快馬加鞭,馬車內的氣氛卻凝至冰點。

誰也沒有打破這冗長的沉默。

直到四喜的肚子也輕輕叫起來,她搖搖頭,難得輕聲笑道:“傅明牙,在前方食肆門口先停一停。”

即便她并不想吃,但沒有理由,讓別人也陪她一起受罪。

見狀,傅月沉唇邊漾起了笑意,他就知道,哪怕現實的洪流再洶湧,有些人骨子裏的溫柔也會經年不變。

而他,只臣服于絕對溫柔。

“籲。”傅明牙穩穩剎車。

他一邊跳下馬車,一邊嚷嚷道:“傅月沉你這個狗哥哥,自己不用早膳就算了,還逼迫我。”

少年話落,挑了張幹淨的桌子,然後給掌櫃的甩出銀兩,把其他人都趕走了。

四喜和傅月沉跟在他身後,都沒有說話,也都很尴尬。

還好,一頓飯溫溫熱熱,傅明牙吃啥都香,連帶着看得四喜都有了幾分胃口。

傅月沉的心這才稍稍放下。

等到祖宅的時候,他也知趣的很,直接拎起傅明牙的耳朵,就往馬車裏鑽,絕不幹涉四喜。

反倒是少女從容道:“進來吧,我們這兒不像傅家,沒什麽見不得人的。”

四喜坦坦蕩蕩,卻在祖宅的地下,用家主令啓開密室後,狠狠打臉。

她這裏也有秘密。

是父親藏了太久的秘密。

确切地說,是關押着一個男人,一個……和天啓帝眉眼有幾分相似的男人。

如果霜玺在這裏,也許還會認得,這個被囚在密室中的男人,是她口中早已經死去的父親。

是女帝孟扶華日夜思念,為之輾轉反側的“朱砂痣”。

是她心口的珍寶。

是她不惜殺掉另一個男人的動力。

這也是君後最後留給四喜的籌碼。

試想,還活着的“朱砂痣”,總會成為牆上的蚊子血,不是嗎?

父母之愛子,則為之計深遠。

君後所想,若是女帝不放心四喜繼位,那就讓三喜把家主令給四喜,揭開當年的真相。

讓這一份真相,去喚起孟扶華心底的愧疚感,心甘情願禪位。

在這個世上,女帝從不欠另外兩個男人什麽,她唯獨虧欠的,只有君後這個元配。

當然,若是孟扶華放心并信任四喜繼位,那就無需讓三喜把家主令交給四喜了。

君後其實也不希望鬧成這樣。

只是做父親的,哪怕自己不想活了,也總想為女兒籌謀好後路。

這也是他第一次,利用那個他愛了大半生的女人。

唯一的一次,算計了孟扶華。

她恐怕永遠不會知道,在她笑意盈盈,将含着蠱毒的甜湯端給他之前,他就已經不想活了。

也是在飲完甜湯的那一刻,這些年所有的失望,都煙消雲散。

在這世上,沒有人比君後更愛孟扶華,但他也只能愛到這裏為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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