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安倍晴明跟着源博雅一起去了忠輔的家。

晴明看着對每天晚上發生的事情一無所覺的绫子小姐,試探性的問了幾句,又觀察了一下那已經隆起的肚子,最終确認,與绫子小姐發生的關系的那個男人,确實是妖怪無異。

因為按照時間推斷,绫子小姐懷孕肯定還沒有超過一個月,但她肚子大得看起來已經有三個月了。

常人懷孕不可能會發生這種事情,但如果是懷着妖怪的胎兒的話,就說不定了。

晴明決定趁着天色還早準備一下。

他讓忠輔把绫子支開,然後在她的房間畫了一個結界,把自己和博雅給隐藏了起來。雖然博雅即便是個武士也不過是普通人,根本幫不了晴明什麽忙,甚至有可能會給他添亂。但晴明對自己有自信,自然不擔心自己會因此而失手。

等到了子時左右,那個妖怪男人來了。

随着男人的到來,室外飼養的魚鷹發出了嘈雜的叫聲,而就在這時候,黑暗中有人“篤篤”地叩門。

“忠輔先生……”門外有人說話。

忠輔持燈開門,眼前站着那天晚上見過的男子——那個一身黑衣黑裙褲、臉龐清秀的男子。

一名十來歲的女童跟在他身邊。

“您是哪一位?”忠輔問對方。

“人們叫我做‘黑川主’。”男子答道。

忠輔舉燈照着,再三打量這男子和女童。男子雖然模樣清秀,但身上總有一股貪鄙的味道,頭發濕漉漉的,身上散發着一股直嗆鼻孔的獸類的臭味。被燈光一照,他就像感到目眩似的把頭扭向一邊。

女童的嘴巴怎麽看都顯得太大。

有點不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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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到晴明說對方是妖怪,忠輔的心就忐忑難安。“黑川主大人,有何要事光臨敝宅?”忠輔問道。

“绫子姑娘太美了,我要娶她。”真是厚顏無恥。他一張嘴,一股魚腥味就撲面而來。

忠輔且讓兩人進屋,然後繞到他們背後。他伸手入懷,握緊柴刀。

“绫子姑娘在家嗎?”忠輔照着正在說話的黑川主背部猛劈一刀,卻沒有砍中目标的感覺。刀刃只砍中黑川主一直穿着的狩衣,中了刀的狩衣一下子掉到了地上。

定神一看,绫子房間的門開着,□□的黑川主站在屋裏。他背對着忠輔,正好屁股處露出一條黑糊糊的粗尾巴。

混賬!忠輔想邁步上前,但腳下卻動彈不得。不僅是腿腳,忠輔保持着握柴刀的姿勢,竟僵立在那裏。

绫子帶着歡喜的笑容站起來。忠輔就站在旁邊,但她似乎根本沒有注意到。

绫子脫去身上的衣物。從窗外透進來的月光,映照着她潔白的身體。

然後,兩人緊緊擁抱在一起。

就在兩人渾然未覺,一只白淨而有力的手迅捷地從旁邊伸出,抓住了黑川主的手,勁道十足。“怎麽回事?”黑川主想要撥開那只手。

“老實點吧!”随着一聲冷冷的喝斥,那只手的主人——晴明從結界中走了出來。

“哎喲!”未等黑川主逃跑,他的頸脖上已經套上了繩子。這條繩子把黑川主的腦袋緊緊地捆紮起來了。

緊接着,他的手腕也被捆綁住了。等黑川主回過神來,他已經被晴明捆得結結實實。

“黑川主大人!”“黑川主大人!”女童蹦跳着,叫喊着主人的名字。晴明抓過女童,也捆綁起來。

晴明走近忠輔,右手摸摸忠輔的額頭。仿佛清涼如水的液體從晴明手心流向忠輔的額頭,接下來的瞬間,忠輔就能夠活動了。

“绫子!”忠輔一能動了,就馬上沖着自己的孫女跑了過去。

但是,绫子一動不動,她雙目閉合,鼻子發出微微的鼾聲,似乎在突然間就睡着了。

“绫子!”忠輔一再呼喚她,可她依然沒有醒來,一直仰面熟睡着,這讓忠輔有點擔心。

“哎喲,你設計害我啊,忠輔……”黑川主□□着,恨得咬牙切齒。

“绫子還沒有醒來!”忠輔對晴明說。

“怎麽?”晴明先把黑川主綁在柱子上,然後走到绫子跟前。他伸手摸摸,又念起種種咒語,但绫子還是仰面熟睡着,沒有任何醒來的跡象。

黑川主見此情景,放聲大笑。

“她怎麽可能醒呢?能讓绫子姑娘睜開眼睛的,只有我一個。”“把解法說出來!”晴明說道。

“我就不說。”黑川主答道。

“快說!”“你解開繩子我就說。”“我一解開繩子,你就想溜了吧?”“嘿嘿。”“你應該是妖怪而不是人,好歹該現現原形吧……”“我是人啊。”黑川主說道。

“那你的尾巴是怎麽回事?”“我本來就是那樣的。要不是疏忽大意,我才不會讓你們這種人得手呢。”“可我們抓住你了。”“哼!”“把叫醒這姑娘的方法說出來!”“解開繩子……”這樣的對話持續了一會兒,晴明很快就發現了毫無用處,所以就不再說話了。

如今晴明要做的,就只有等了。

等着面前這個黑川主的下一步行動。

晴明永遠都是成竹在胸的,即使現在的情形其實并不在他的掌握之中,可是他知道接下來應該怎麽做。

不止是因為占蔔,還是因為對于天地間的一種感應。

天亮了。太陽升起來了,陽光透過窗戶射入屋子的瞬間,黑川主開始努力的扭動身體躲避陽光。

看出他怕陽光,于是,晴明把黑川主牽到屋外,繩子的一頭捆在樹幹上。因為繩子長度有限的關系,黑川主便像系着的小狗一樣,只可在繩長的範圍內自由活動。

頭頂上,夏日陽光明媚。閑待着也覺得熱,更何況一身黑衣,還被捆綁着,黑川主更吃不消了。

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黑川主的皮膚已經幹皺起來。

“好吧。”在陽光下只待了一會兒,眼看着黑川主就已經失掉元氣,蔫了。無奈之下,黑川主終于開口了。“我說出叫醒姑娘的方法。先給我喝一口水好嗎?”黑川主強打精神,以乞求的眼光望着晴明三人。

“給水喝你就說?”晴明問道。

“我說。”黑川主答道。

見忠輔用碗盛了水端來,黑川主忙說:“不對不對!用更大的東西。”忠輔這回用提桶裝水拎來。

“還是不行。”黑川主又搖頭說道。

“你要搗什麽鬼?”晴明問道。

“我沒有搗鬼。我已經落到這個地步,難道我喝口水你還害怕嗎?”黑川主用輕蔑的目光望着晴明。“不給水的話,那女人就得睡到死為止。”

晴明皺着眉頭不作聲。

忠輔弄來一個直徑達一抱的水桶,放在地上,用提桶打水倒進去,直到水桶滿了。

黑川主盯着水,兩眼發光,擡起頭來。

“喝水之前就告訴你。到這邊來吧。”黑川主說道。

“這樣子就行。說吧,我聽得見。”“讓別人聽去是不行的。”“我從來不介意別人聽見。”晴明淡淡地說。他津津有味地喝了一口竹筒裏的水,喉頭美妙地“咕嘟”一聲。

“你不過來我就不說。”“不說你就在那裏說吧。”晴明自在得很。

水就在眼前,黑川主眼睛發亮,眼神裏甚至帶有瘋狂的味道。“哎喲喲,水啊水!讓我到水裏去吧!……”黑川主□□起來。

“不必客氣呀。”晴明應道。

黑川主終于屈服了。

“我原想咬爛你的喉嚨。”他張開血紅的大口,悻悻地說道,接着,他突然一頭栽進水裏,水花四濺。水面上只漂浮着黑川主的黑衣和繩子。

“這是怎麽回事?”博雅沖到水桶邊。他從水裏撈起繩子和水淋淋的黑衣。

“他不見了。”“他還在。只是改變了形态而已。”說着,晴明來到博雅身旁。

“他還在這裏面。”“真的?”“我用頭發圈定了界限,就是為了不讓他變身逃走。所以他還在這裏面。”晴明把目光轉向一旁呆呆地看着他們兩人的忠輔。

“能拿條香魚來嗎?”他問忠輔,然後又簡短地說道:“魚,還有細繩子。”忠輔按照吩咐送了上來。

香魚還在小桶中游動。

晴明把小繩子綁在大水桶上方的樹枝上,一端垂下活的香魚。香魚被吊在空中,掙紮着。香魚下方就是黑川主躍入其中、不見了蹤影的大水桶。

“這是要幹什麽,晴明?”博雅不解地問。

“等。”晴明說着,盤腿而坐。“請多預備些香魚,好嗎?”晴明對忠輔說。

忠輔用小桶裝了十餘尾香魚送來。

博雅和晴明隔着黑川主隐身的水桶,相對而坐。

水桶上方懸吊的香魚不動彈了,曬幹了。

“再來一尾。”晴明說着,解開小繩子捆着的香魚,換成另一條。這條剛換上的香魚在水桶的上方扭動、掙紮着。

晴明用手指破開剛解下來的香魚的腹部,讓一滴滴魚血滴落在水桶中。血滴落水的瞬間,水面驟起泡沫,随即消逝如舊。

“哎,晴明,剛才的情況看到了嗎?”博雅問道。

“那當然。”晴明微笑着。“很快就好了。它忍不了多久的。”晴明咕哝道。

時間在流逝,太陽開始斜照。博雅有些不耐煩了,他探望着桶裏。

晴明站起來,垂下第七尾香魚。香魚在水面上方扭動着,在陽光下鱗光閃閃。

就在此時,桶裏的水開始湧動。水面緩緩出現了旋渦。

“快看!”博雅喊道。

旋渦中心本應是凹陷狀,此時卻相反,鼓凸起來。不一會兒,湧起的水變得黑濁起來。

“出來啦。”晴明低聲道。

黑濁的水更顯濃重,突然,從中躍出一只黑色的動物。

就在那動物咬住懸吊着的香魚的瞬間,晴明伸出了右手,一下子捏住了獸頭。

“吱吱!”那動物咬着香魚不放,一邊尖叫着。原來是一條經歲的水獺。

“這就是黑川主的真身啦。”晴明輕松地說道。

“啊!”忠輔驚叫起來。

水獺看見忠輔,丢下嘴裏的香魚,哭叫道:“吱吱!”“吱吱!”“你對這家夥有印象嗎?”晴明轉向忠輔問道。

“我記得它。”忠輔點點頭。

“是怎麽回事?”“很早以前,有一家子水獺來糟蹋我溝裏的魚,讓我很傷腦筋。約兩個月前,我偶然在河裏發現了水獺的窩,就把那裏面的一只雌水獺、兩只小水獺殺掉了……”忠輔喃喃道。“這應該是當時幸存的一只吧。”

“還真有這事。”晴明嘆息般。“好啦,剩下的就是一直沉睡不醒的绫子姑娘了……”晴明拎起水獺,舉起到和自己對視的高度,問道:“姑娘腹中之子,可是你的?”水獺的腦袋耷拉下來。

“你也心疼自己的孩子吧?”水獺又點點頭。

“怎麽才能讓姑娘醒過來?”晴明注視着水獺問道。

水獺在晴明面前不停地動着嘴巴,像在訴說着什麽。

“原來如此,是那女童嗎?”晴明又問道。所謂女童,就是昨晚作為黑川主的随從跟來的女孩子。

“女童怎麽了?”博雅問道。

“它說讓绫子姑娘服食女童的膽囊就行了。”“啊?”“帶女童過來,博雅。”屋子裏還關着昨晚和黑川主一起抓住的女童。

博雅把女童帶了過來。

“讓她浸一下水。”晴明對博雅說道。

博雅抱起女童,從腳尖開始浸水。水剛過腳腕,女童便悄然溶在水中——水裏游動着一條大杜父魚。

“哎呀,現在要忙得不得了啦!”“有什麽不得了,晴明?不是吃下這魚的膽就可以了嗎?”“不是指這個。是孩子的問題。”“什麽?!”“懷上水獺的孩子,應該在六十天左右就會生産。”此時,屋內傳出女子的□□聲。

忠輔飛奔入屋,馬上又跑回來。

“绫子怕是要生産了。”“魚膽稍後再剖。绫子姑娘睡着時生産更好。”晴明松開了按着水獺腦袋的手。但是,被放在地上的水獺也沒有要逃走的意思。

晴明邊向屋子走,邊回顧博雅。

“過來嗎,博雅?”“用得着我嗎?”“沒有沒有。想看就過來。”“不看。”博雅答道。

“也好。”晴明獨自進了屋。水獺也跟進屋裏。

不一會兒,晴明便出來了。

“行啦。”他只說了這樣一句。

“結束了?”“生下來後,我就把它們放到屋後的河裏去了。運氣好的話,應該會長大。”“黑川主呢?”“和它的孩子一起走了。”“可是,人怎麽可以生下小水獺?”

“也是有可能的吧。”晴明說:“人的因果也好,動物的因果也好,從根本上說是一樣的。一般地說,人和動物的因果不發生關系,因為加在其上的咒不同。但是,如果對那因果施以同樣的咒,就有可能出現那種情況。”

“真是不可思議。”博雅心悅誠服地點着頭。突然,他想到了關于晴明的一些謠言。

有人說,晴明的母親是妖狐葛葉,所以,晴明是狐貍的兒子。

“你想到了什麽?”似乎什麽事都瞞不過晴明,所以他問了博雅:“你是不是想起了關于我的事情?”

“你知道了啊。”博雅有些尴尬的點了點頭。

“你猜,這是不是真的呢?”晴明微笑着問。

“我不知道。”博雅搖了搖頭。他是個誠實耿直的漢子,說不知道,自然就是真的不知道。

“如果是真的,你又将怎樣.博雅?”睛明突然低聲問道,頭還低了下去,讓博雅看不到自己的臉。

“哎,別吓唬我啊,晴明。”“你也知道——傳說我的母親是一只狐貍……”晴明幽幽地說。“喂.博雅,你知道我現在的臉是什麽樣的嗎?”博雅覺得,低下頭的晴明的鼻子已經像狐貍一樣嘟出來了。“晴明,別胡說啦!”

“哈哈。”晴明笑了。恢複了晴明平時的聲音。

“混賬!”長噓一口氣之後,博雅粗聲粗氣地說了一句。“我剛才差點就動刀子了!”一副怒氣沖沖的樣子。

“真的?”“嗯。”博雅憨直地點點頭。

“好吓人啊。”晴明覺得自己被傷了心。

“被吓壞的是我!”博雅顯然沒有注意到晴明的心情,但他卻為此而解釋了:“你是知道的,我這人太較真。如果認為你是妖怪,可能已經拔刀在手了。”

“哦。”“明白了?”“可是,為什麽是妖怪就要拔刀7”“你問‘為什麽’?”博雅不知如何回答。

“因為是妖怪嘛。”“但妖怪也有各種各樣的呀。”“嗯。”“既有為禍人間的,也有與人無礙的。”“嗯。”博雅在側着頭想,然後自顧自點點頭。

“不過,晴明,我可能會遇上這種情況的。”博雅很當真地說道。

“嗯,會遇上的。”“所以嘛,晴明,我求你了,別那樣跟我開玩笑。我有時會不明白是在開玩笑,結果就會當真。我喜歡你這個人,即使你是妖怪也無所謂。所以,我不想拔刀相向。但是,如果一下子出現剛才那樣的情況,我會不知所措,無意識之中就伸手摸刀了。”

“所以,晴明,即便你是妖怪,在你向我說穿時,希望你慢慢說,不要吓着我。那樣的話,我就能應付了。”博雅結結巴巴地說道。

一番肺腑之言。

“明白啦,博雅,是我不好。”晴明突然覺得豁然開朗起來,同時也少有地認真說道。

好一陣沉默。

“不過,那也好,博雅。”晴明說道。

“什麽也好?”“你沒看那回事。”“哪回事?”“就是人的因果和動物的因果相交生下的孩子嘛。”晴明說着,皺了一下眉頭。

“嗯。”博雅老老實實地點點頭。

“我覺得我更喜歡你了。”晴明突然轉移了話題,讓博雅的臉猛得紅了起來。

“你、你說什麽?”

“我說我更喜歡你了。”晴明微笑着:“總覺得,就算我真的是狐貍的兒子,也一樣可以得到幸福的樣子。”

這是真心話,發自肺腑。

然後,晴明的嘴巴靠近了博雅的耳朵,輕輕咬着:“你今天晚上有空嗎?要不要來我家休息?”

博雅雖然是個不解風情的男人,但晴明的表現已經非常的明顯了,即使博雅再不解風情,也同樣可以明白晴明的意思。

因此,博雅的臉更紅了。

不過,他也還是很快的點了點頭,而且是非常的點頭。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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