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山形

回家這件事,他自從決定了,就沒有後悔過,但是當他真正站在闊別了四年之久的家門口的時候,反而忍不住後退了一步,惹來了他家姐姐奇怪的目光。

這算是近鄉情怯?觀月自嘲。

時間是下午,太陽高照,只不過冬日裏的陽光再怎麽強烈,也不過就是溫暖罷了,不灼人,沒有什麽飛蛾撲火的奢望,簡簡單單。

就和他的那對笨蛋父母一樣。

觀月姐姐開門的動作有點生疏,想必是很久沒有回來了。觀月漫不經心地聽着,四年沒有聽過的,熟悉的人熟悉的聲線,那句「我回來了」。

觸動。

觀月聽到裏面父母的聲音,還有不小心碰到重物發出的巨大聲響,似乎是在出卧室門的時候不小心撞到了門上。

“亞紀你回來了?怎麽沒給我們提前打個電話?”

觀月伸手撫摸上自己的唇角,弧度是上揚的,他在笑,然後聲音不大不小,失去了童年特有的稚嫩:“我回來了。”

從裏面傳出來的聲響更大,似乎是不顧一切想要出來看看到底是誰,結果碰倒了更多的器物。

觀月亞紀已經非常熟悉這對笨蛋夫妻能做到的,她無奈地扶扶額,“又來了。”然後換了拖鞋走進去幫忙,走到一半突然回頭對站在玄關的弟弟說:“自己找拖鞋吧,你一定能知道是哪一雙。”

正如姐姐說的那樣,觀月幾乎是一眼就看到了自己的那雙,深黑色,沒什麽圖樣,只是在邊緣處有一小溜金黃色的網球,那是他家的母上大人親自找圖案縫上去的,一針一線,極其用心。

——“阿初?”

就在觀月取出那雙每年都會被母親重新縫合的拖鞋的時候,這聲音出現了,帶着顯而易見的顫抖,然後他發現自己握着拖鞋的那只手在以相同的頻率發顫。

這是什麽樣的一種感覺?觀月覺得這就像一顆青橘,看起來苦澀,實際上也苦澀,但是總有人能從中品出不同的味道來,他現在就是品出其他味道的那一個。

“嗯,是我,我回來了。”

他又重複了一遍,站起來對靠在門框上的女性笑,那是他的笨蛋母親,是他的,唯一的。

這裏也一樣,是唯一的,他的家,哪怕越前家待他再好,也永遠無法比較的,他的家。

“阿初!”

這聲呼喚已經帶了哭腔,激動的,欣喜的,完全是正面情緒的哭腔,觀月綠終于忍不住,跑過來抱住了這個四年未見的兒子,過程中又不小心帶倒了各種家具,觀月看着好笑,但又笑不出來。

這就是親情嗎,觀月閉上眼,接受了來自親人的擁抱,和淌在他的上衣上的淚水。

觀月綠越抱越緊,似乎要補回這四年所有缺失的擁抱那樣用力,觀月忍不住用求救的目光看向他家姐姐,但是觀月亞紀只是笑着,站在母親剛才的位置看戲。

于是觀月決定自救,他一直垂在兩邊的雙手被擡起來,拍了拍觀月綠的腰部,嘆了一口氣,無奈地開口,“笨蛋媽媽,你是想讓我在剛回來的時候就被你勒斷氣嗎,快松手。”

平時聽起來各種惱羞成怒的話,在這個時間說,反而多了些無可奈何的意味,不過很有用就是了,聽到這話的觀月綠松開了觀月的上衣,雖然還是在抽泣,但已經好了很多。

“诶,老婆怎麽了——阿初?”後知後覺的觀月父親終于出現在了門後,剛才聽到聲響才從午睡中醒來的他完全不在狀态。

“我回來了,爸爸。”

觀月眨眨眼,笑着說出了他今天第三次說的句子。

我回來了。

聽上去是很簡單的話,但是對于觀月家的人卻并不簡單。

觀月看着房間角落裏的網球拍,那是他走之前在這個家裏唯一剩下的,有關于網球的想念。可是現在,他恐怕一輩子都不會再去拿着它走上球場了。

扯開右手的護腕,那些本不應在他這個年紀的孩子身上出現的痕跡還沒有消失,針紮樣的小洞看起來觸目驚心,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當時為什麽會做出這樣的決定。

崩潰了吧,大概。觀月想起那個昏暗的屋子,被他親手拉上的窗簾,還有那些甩不掉的噩夢。惡魔的低語一直在他耳邊萦繞,一字一句訴說着他的惡行,刻在他的骨骼上,無法逃離。那些話鞭笞着他,自暴自棄都不足以形容,似乎多年來對他人的精神壓迫和引發恐懼的報複一一實現。

這是他的罪。

他在傷害着別人的同時,也為自我傷害埋下了誘因。

什麽是絕望?他想這就是。

觀月坐在一塵不染的書桌前,桌子上的擺設和書本放置的位置還和以前一模一樣,一絲不茍的,被完美保存下來。他回來的時候,并沒有帶那些寫着各種數據和劇本的筆記本,硬要說的話,有關于這方面,他只帶回了自己的腦子。

已經足夠。

拔開鋼筆的筆蓋,這是他從前最喜歡的一支,鋼筆這種東西總能被長時間的放置不使用,雖然比起四年前肯定難寫了不少,但是他現在需要的,只是「能用」而已。

觀月寫字的速度相當快,畢竟,作為經理的他在比賽時需要即時記錄對手的數據,「過去是死的,人是活的」,這件事一直被他記得很清楚。

當寫滿整整一頁的時候他才反應過來,既然已經決定不再碰網球,那麽這些數據對于他來說又有什麽意義?于是筆尖在紙上劃了一個巨大的「×」,力道大的劃裂了這張無辜的紙。

再返回的過程中沒工夫想這麽多,停下來冷靜思考才發現,腦子裏想來想去滿滿的都是網球,沒有半點不是關于網球的事情。

這到底是着了什麽魔?

他苦笑。

觀月初丢開被他用力撕下一頁的筆記本,取出了過去的日記,他在去美國以前,有着良好的記日記的習慣,只是去了美國後,訓練量的增大讓他失去了時間維持這個,帶過去的日記本也做了學校網球隊的訓練日程表。

和現在如出一轍的筆跡,稚嫩許多,但是非常整齊,他仿佛可以看到年幼的自己趴在這張桌子上,一邊查着字典,一邊寫字的情景。

現在想起來當年真是幼稚得可笑,為了不寫錯字遭到他人的恥笑,他總是要花比別人多一倍的時間在記日記上,認真的可怕。

他觀月初本來就是這樣的人吧,追求完美,期待極致,對自己毫不放松,對對手異常尊敬,這也是他為什麽會變成現在這樣的原因。

哪怕再重來一次,作為觀月初,他也會繼續這樣的生活,繼續……落到今天這樣。

——網球。

觀月站起身來,走到那個他從回到這個房間開始,就一直警告着自己,不要投入太多注意力的角落,一支網球拍正安靜的躺在那裏。

他蹲下,比那支斜靠在牆壁上的網球拍要高,距離非常近,近到只要他伸出手,就能摸到那支球拍的柄,所以他伸出手,但是卻在觸碰到的前一秒收回來,像是被燙到了那樣,動作十分迅速。

碰不到。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這一點。

不是說距離的問題,而是心态。

他已經不想再上場去打球了,那他還有什麽資格去觸碰球拍?

是他自身在拒絕着,那又何必多言。

觀月沉默着,從中間提起這支球拍,小心翼翼地放到衣櫃的最下面,這意味着,它十分珍貴,但是他不會再拿起。

觀月初從沒像今天這樣,期待着自己在未來有一天,會對自己的決定後悔。

作者有話要說:

感覺到再寫就是湊字數了,所以學着适可而止。

求評求收,以後會減少作者有話說的字數,希望能帶給你們更好的閱讀體驗。

20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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