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短談
分針走到十分的位置,觀月初坐在他從未到過的教室裏,搞不太懂幸村精市的想法。
“已經八點十分了,還來得及趕回去上課?”南湘南小學校有晨讀的風尚,比大多數小學上課要早十分鐘,也就是說,八點二十分幸村精市就該走進教室,等待老師站上講臺,而不是坐在他對面,一副要長談的模樣。
幸村低頭看看自己的表,時間的确到了他不能拖延的範圍,最起碼看起來是這個樣子。他嘆了口氣,摘下表丢在旁邊的課桌上,金屬表盤和桌面相撞,發出不算悅耳的聲響,“我已經和老師請了第一節課”的假,所以我們還有一個小時的時間。無論如何,我們應該好好談談了。”
談談?談什麽?談網球嗎?觀月幾乎要冷笑出聲,他還以為幸村精市有什麽本事,能讓他重回球場,結果說到底還不是要談談?他又知道些什麽?
但觀月還是點了點頭,緩慢地靠上椅背,半句話都不肯和人說。
“你覺得開心嗎?”幸村問得直白,觀月愣了愣。見他不回答,幸村又補上後半句,繼續尖銳地發問:“你覺得開心嗎?不打網球,不碰球拍,甚至不是我要求你就不看球賽——這樣做,你真的覺得開心嗎?”
他覺得開心嗎?他當然該覺得開心!不用每天從早到晚都泡在球場,也沒有高高低低參差不齊的小蘿蔔頭需要調/教,更沒有一個強大如神的對手立于彼端,付出再多努力也只能碰到其衣角,下一秒又随風遠離……他怎能不覺得開心?
可是……他不開心,甚至很難受。他沒有辦法回答幸村的問題,只能沉默以對。
幸村又嘆了口氣,身體也軟下來,他知道有些事情只能讓觀月自己想通,別人替的都沒有用處。而觀月的驕傲把人圈在了怪圈裏,他人看破的不能幫忙,他本人就算看透也不會承認,這就陷入了一個死循環。他原本也想慢慢等待,但是,他快沒有時間了。
“你不可能會開心的,阿初。”他下了定論。
觀月一震。幸村精市幾乎從來沒有這樣叫過他,即使他們住在同一棟房子裏好幾個月,互相熟悉到了對彼此的行程了如指掌,幸村的妹妹佳奈已經改叫他“阿初哥”好長時間,他們之間也還保持着“觀月”“幸村”這樣最基本的禮貌,一種心照不宣的默契。但是,現在,幸村率先打破了這種默契——
他張張口,第一次發現“精市”這幾個音有多麽難以出口,明明“幸村精市”他叫得比誰都多,也比誰都熱衷。
“阿初,你得面對一些事情,你也不得不面對。”幸村的心髒也開始柔軟,他原以為自己還能再堅持一陣,結果觀月只用了兩樣“武器”,他就敗下陣來。
——低垂的頭和不自覺退縮的四肢。
他知道如果他說出來的話觀月一定會嘴硬,一定會反駁,一定會用各種花言巧語威逼利誘他忘掉剛才看到的。鮮活的,驕傲的,可愛的,觀月初,他非常想看到。可是他不能。他不能只顧自己的喜歡無視觀月本人的傷口。那些傷口隐藏在他完好的皮膚之下,徑自腐爛着,并散發出難聞的氣味,而觀月卻恍若未覺。
是的,恍若未覺,恍若。
幸村很不想做這個惡人,但是如果不把腐爛的傷口撕開,進行清理和消毒,那它永遠不會真正愈合。比起做惡人,他更不想陪着觀月初自欺欺人。
“幸村精市——你以為你是誰?”他黑色的卷發失去的平時的光彩,耷拉在頭上。觀月低着頭,聲音含糊卻不會讓人錯認其中的意思,帶着平日絕不會有的自嘲和瘋狂,他說話像沒經過思考,卻緩慢地仿佛接受了深思熟慮,“你又知道些什麽?”
一字一頓,幾乎耗盡了他的所有力氣。
最起碼他願意和他說話了,幸村知道這只是第一步,于是他搖搖頭,對一直不肯擡頭直視他的觀月說:“我什麽都不知道。”
“什麽都不知道你有什麽資格——”
“可我知道你,阿初。”他打斷觀月的反駁,“你以前發生過的事,我一件也不知道,也沒興趣去了解——我關心的只有你,阿初。”
觀月再度沉默下來,他不知道該說什麽。
“我知道我一開始認識的就是這樣的你,驕傲、冷漠、強大,又倔強得像只貓,稍有不爽就撓人一下,傷口藏得比誰都深,其實也比誰都脆弱……阿初,你沒發現麽,現在的你就是只啞炮,原本一點就着,明明想發火又深知得壓抑,火越沉積越旺盛,到了那個時候,就誰都救不了你了。
“你明知道的,你對網球的熱情從來不曾削減,你想上場的欲望從來不曾消失;你明知道的,你顫抖的指尖、飄忽的眼神,落點都在網球上……不論你在害怕什麽,無視自己熱愛的事物,你真的覺得這樣就好嗎?”
“你TM知道些什麽!”觀月雙手舉至眼前,顫抖着,連着他的肩膀一起,或者說,他整個人都顫抖着,聲音也帶了一點難以辨認的哭腔,他罵了人,平生以來第一次将不堪入耳的話罵出了口,但他都不知道自己罵的,究竟是什麽都不知道的幸村精市,還是什麽都知道的他自己,“你TM知道些什麽!你根本不會懂——”
那種鮮血遍地,沾滿他手,被人質問、嘲笑、漠視……接觸死亡的感覺,幸村精市怎麽可能懂?絕望、恐懼、人性……教給他的,只有退縮,也唯有退縮,才能保全自我,不至于陷入同他人一樣的瘋魔當中。
他立于懸崖峭壁,身後就是萬丈深淵,鐐铐自崖底而上,扯住他的腳骨,後退不得前進更不易,前後左右都有人在低語誘惑“來啊,來啊”。他該怎麽做?他能怎麽做?
幸村第一時間發覺了觀月情緒上的不穩定,他一邊平靜自己,定下慌亂的心,一邊持續溫柔卻有力的語調:“阿初,你才十二歲,如果十二歲你就放棄了與過去的傷痛鬥争的心的話,你還怎麽擁抱未來?膽小怕事的觀月初,真的配叫觀月初嗎?”
他道:“而且,你确定你在乎的人,會願意你一輩子活在陰影裏嗎?”
他在乎的人?
媽媽,爸爸,姐姐,倫子媽媽,叔叔,熊孩子,龍雅,幸村阿姨,佳奈,幸村本人還有……安娜。
他知道家人的擔憂,也知道越前一家的關心,還有眼前這個人,每分每秒的關切……可是安娜呢?安娜是為他而死,他又怎麽能心安理得地再次上場打球?還有那些被送往各地療養院的對手們,有誰會真心希望他再度拿起球拍的呢?恐怕沒有吧,他忍不住擡起頭來視線略過幸村,定在天花板的某一點上,不用觸摸他都知道自己唇角的弧度大概不會太高,觀月連苦笑都快失去力氣。
忽然,有什麽冰涼的液體劃過臉頰,落在他唇邊,他抿了抿唇,鹹的,他有些茫然,下一秒有更多的液體洶湧而下——他哭了。
沒有什麽委屈到不行的原因,他只是,哭了。
幸村走得悄無聲息,也不知道他看見沒有,看見就糟糕了。
這個時候還能想這些有的沒的,真服了他自己了。
——觀月閉合雙眼,任由多年未至的甘霖滑落。
作者有話要說:
半更,碼字太慢了,下周補全x
很抱歉又讓大家等這麽久QAQ
補全,下次更新估計我就放寒假了,
嗯,我10號放假,23號上學。
20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