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時間緊
霧氣浮動在身周， 漸漸向自己靠近，就像是薄紗慢慢飄近要捂住自己的口鼻，懸挂在脖子上的護身符忽然冰涼， 刺激得魏意猛然驚醒， 慌忙晃動腦袋将即将抽離的神智給找回來。大口喘着氣， 魏意彎腰撐着大腿， 那陣即将意識抽離身體、投入幻境的空虛與恐慌仿佛三九天的寒冰沉在腦海裏，冷得直打哆嗦，上下牙磕碰了好一會兒才慢慢恢複了平靜。
感受到身邊的距離掙紮， 魏意死死地抓緊了陸奉廷的手不讓他掙脫開， 他怕，怕自己一松手陸奉廷就會鑽入迷林徹底消失。
消失的下場只有一個， 就是成為迷林內的養分， 像那些靠坐在樹下的人一樣， 就此成為迷林的一部分。
“嗚嗚嗚……”
“哈哈哈哈！！！”
“不是要殺我不要殺我！”
“媽媽～”
“阿娟，等我回家。”
周圍樹下的人竟然同時開口說話，有大喊着救命的、有放聲大笑的、有痛哭流涕的，有人喊着媽媽、有人喊着摯愛、還有人咬牙切齒地喊着仇人的名字……各種聲音吓得魏意冷汗涔涔， 內心深處仿佛出現了一個黑色的漩渦，這些聲音化成了一只只大手，将他的靈魂推進深淵大坑裏。
又是佩戴的護身符傳來的涼意喚醒了魏意的理智，他跌跌撞撞地向後退了一步， 這個地方稍不留神就會落入致命的陷阱。
還好大妖河在進入瘴氣迷林時在三人身上綁了繩子， 一旦走散， 後果不堪設想。
“應該綁成三角形的，在我和奉廷之間也加一根。”魏意握緊了陸奉廷的手，自言自語。他辨別了一下方向，強行地拽着陸奉廷走，腰上也拽着力量，大妖河被他拽了個趔趄，還好這兩人沒有反抗，乖乖地跟着走了。
“這個方向……”魏意呢喃了一句，沒有遲疑直接地走，他相信自己的直覺，而且在這裏只能夠相信直覺，沒有任何可以識別方向的辦法，更加沒有指路人。
枯瘦焦黑的大樹張牙舞爪地朝着天空生長，霧太大，沒法看清楚筆直向上的樹枝究竟伸向了何處，也許一兩米就是終結、也許幾十米都只是個起點。大樹下，或呆呆的靠着一個人、一只動物，或三四個人、三四個動物癡癡地靠在一塊兒，吸引來的人或者動物越多，那些樹就顯得越發的高壯。
小樹極力地想要擴張，按在本能拼命地蠱惑着進入迷林的人或者妖，大樹擁有的多了，反而對生長沒有那麽迫切的需求，它們慢慢地消化着食物，逗弄着進入迷林的妖、人，就像是吃飽了的貓兒玩弄着老鼠一樣。
玩弄總比死了強，有經驗的人、妖會選擇跟着大樹走。與之相反，初入者更願意相信自己的眼睛，認為那些人少的才是最安全的，那往往就是必死無疑。魏意是初入者，他沒有先知先能的能力知曉找大樹走才是安全的，按照人類的本能他靠着小樹。
“嘶。”
脖子上的玉佩滾燙，魏意當場就被燙得叫了一聲，趕忙停了腳步，他狐疑地看着“柔弱無害”的小樹，再一次靠近，護身符玉佩意料之中發燙，提醒着魏意危險。
“你這是有靈嗎？”
魏意從衣領處拉出了紅繩，低頭看着綴在紅繩上的玉牌，輕聲地說：“謝謝。”他有把握，有了護身符的幫助他一定可以走出這片迷林。擔憂地看了一眼陷入幻境的陸奉廷，魏意眉頭微蹙，他記起大妖河在進入瘴氣迷林時說過，一旦陷入了幻境就要自己窺破，否則會在心中留下執念，修道之人會成為晉升之路上的絆腳石，普通人會成為夢靥，無論是前者還是後者，執念根植于心中就會像是一顆菟絲花的種子，慢慢發芽、慢慢長大、慢慢攀附糾纏在主體的生命力中，最後啃食掉理智的同時也會喪命。
屍體倒地的地方就會長出一棵焦黑的枯樹，這就是瘴氣迷林繁衍的方式。
魏意輕輕地拍了拍陸奉廷的臉，對方毫無反應，他無奈地說：“你給我争氣一些，快些中環境中掙脫出來，我一個人走在這邊自言自語的感覺神經病似的。不知道堂堂和年年怎麽樣了，害怕嗎……有阿藍在身邊守着他們，會沒事的。白澤長老是個有大愛之人，肯定不會為難兩個孩子。”
他喃喃自語了一陣，重新打起精神開始走路，他看了一眼跟在身後的大妖河，“你也要加油啊，身為妖怪就拿出點兒本事來，怎麽這麽輕易就被幻境給困住了，拿出點兒大妖怪的尊嚴來嘛。”
心中有弱點就容易被困惑。
陸奉廷有，他的執念是五年前魏意的不告而別，在環境中他又經歷着痛苦，車禍的他無助地躺在床上、殘疾地他咬牙堅持着複健、被父母逼迫他冷着心抵抗、接手陸氏的他沒日沒夜的工作……無論是哪一個階段，他都沒有放棄尋找。
和現實不同，幻境給他杜撰了可怕夢境。
他看到，魏意和萬習晨在一起了，兩個人統統撫養着堂堂。他苦苦哀求着魏意，魏意卻一次又一次地冷笑拒推開他，一次又一次，在痛苦中周而複始。
“魏意，你難道忘了我們在大食堂二樓一起生活的點滴了嗎？”陸奉廷痛苦地嘶吼着。
幻境中魏意莫名其妙，他冷哼一聲，“你說的什麽亂七八糟的，什麽大食堂，什麽二樓，有病就快點兒資，別耽誤我的時間。老萬就是醫生，肥水不流外人田，你找他看病，記得多付錢。”
低着頭的陸奉廷眼睛直直地看着地面，口中反複呢喃，“大食堂、大食堂、大食堂……”
“喂喂喂，有病別出來到處咬人，你再這樣我要報警了。”站在辦公樓下拿着手機正準備撥打電話的“魏意”不滿地嘟囔。
陸奉廷漸漸擡起頭，臉上帶着笑容。
“魏意”吓死了，誇張地向後退，“別、別過來啊，再過來我要喊人了。”
不過是個假貨……
陸奉廷想着，他怎麽會被一個假貨騙到，眼前的人只是長着魏意的臉卻根本就不是魏意本人，性格完完全全不同。
“我太傻了，太傻了。”陸奉廷搖着頭，自嘲着笑着。
随着他窺破了幻境，周圍的環境開始出現變化，像是老照片開始褪色、像是雪糕在高溫下開始融化，那個假魏意如同融化的蠟人不甘心地叫喊着，聲音已經斷斷續續地不成型了，“快、回、來……”
路陸奉廷沒有任何留戀，轉身往世界的邊緣走去，邊緣看似遙遠但也非常近，他跨出去一步就走到了邊界，用力地踢一腳，這個不甘心消失的幻境支離破碎……
陸奉廷掙脫了幻境，從裏面出來了！
魏意敏銳地察覺到了陸奉廷的變化，看到他的眼神變得有神，興奮地上前抱了一把，“你終于好了，麽麽麽麽……”捧着陸奉廷的腦袋胡亂地親。
陸奉廷摟着魏意的腰，剛從幻境中出來還有一些倒時差般的眩暈，“小意，你真熱情。”他滿足地把頭靠在魏意的肩膀上，享受着這一刻的寧靜。
魏意黑線，不過沒有推開他，任由他靠着，他伸出手指戳了戳陸奉廷的肩膀，“你在幻境裏看到什麽？”
“沒什麽，一些以前的事情。”陸奉廷并不想提起幻境中糟糕的事情。
魏意沒有追問，他說：“別耽誤了，我們繼續走，我有種感覺，我們很快就能夠走出瘴氣迷林。”
“嗯。”陸奉廷松開了魏意，站直了身體，他看見大妖河空洞的眼神，明白這位大妖也陷入了幻境。
魏意說：“他不是第一次走迷林，肯定有辦法醒過來的。我們帶着他，繼續走。”
“也許，他不願意醒來。”陸奉廷不确定地說。
“走吧，我們趕路，堂堂等着我們接他回家呢。”
“走。”
瘴氣迷林的另一端，桃花瘴裏面已經沒有了兩個小朋友的蹤影，堂堂和年年努力地在爬山，他們推着阿藍的圓溜溜的屁股，努力地推着阿藍向上爬。阿藍自己也很努力，尖銳的腳爪摳着地面，但這座山太古怪了，縫隙很少，圓潤的他很容易就打滑往下掉，要不是堂堂和年年推着，他滴溜溜就能夠滾到山底，更別說登上山頂了。
九尾狐皎皎守在兩個孩子的身後，怕兩個撅着屁股使力的小家夥一個站不穩也跟着往下掉。這山很難爬，是一樣望不到頭的黑，山上植被稀少，就長着光禿禿的掉葉子的樹，沒有草可以抓着借力。
“皎皎，為什麽這些樹的葉子會掉？”堂堂推着阿藍，從牙縫裏擠出點兒聲音好奇地問皎皎。
皎皎說：“這座山是老妖皇的肉身所化，随着時間的推移，肉身會腐爛，山也會腐朽，一開始黑石山上樹蒼翠參天，滿樹冠濃密的樹葉特別好看，而現在，已經沒有幾片葉子還待在枝頭了。”
“堂堂！”
堂堂看向小夥伴，“嗯？”
“那兒有一棵長葉子的樹。”
堂堂順着年年指的方向看過去，真的耶，在好遠好高的地方長着一棵樹，樹上還有很多綠色的葉子呢，他好像還在樹下看到了什麽，像是一把劍。
皎皎也看了過去，她說：“那邊就是權柄縮在地方，等樹上葉子發黃、掉落，這座山就沒有了。”
說話間，那棵樹上就有十多片葉子飄落，按照這個速度，他堅持不了多久了。
“年年，我們加油。”
年年也緊迫地說：“嗯嗯！”
兩個年幼的孩子在他們這個年紀就感受到“時間不等人”的意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