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錢氏的話并沒有錯, 她确實與楚妗同路,只是相較于楚妗的長樂苑,三房的住處還要更偏遠一些。

錢氏與楚妗分別後, 臉上挂着笑回了院子。

“娘, 今日怎麽這麽開心?可是有什麽好事?”

長廊處忽然走出來一個溫潤清雅的男子, 十六七歲的模樣,一身竹葉青的長衫, 背脊挺直, 身姿像是品行高潔的竹, 不屈不撓, 面如冠玉, 儒雅俊秀。

錢氏見了他,臉上的笑意更濃了些, 不答反問,“今日怎麽這麽早就回來了?”

這人便是錢氏唯一的兒子,楚懷玧,年十七, 在府裏行三,是府裏的三少爺,尚未及冠,但是才學橫溢, 小小年紀就已經是鄉試、會試的第一名,今年便要參加秋試,是最有望成為大燕朝最年輕的三元及第的人。

楚懷玧淡聲道, “今日老師身體抱恙,是以提前下了學。”

楚懷玧天資聰穎,靠着自己的努力,拜在了當朝太傅門下,深得太傅喜歡。

錢氏笑呵呵的走過去,故作神秘地說道:“你猜我今日和誰一同回來的?”

楚懷玧目光落在錢氏臉上,以往每次從福壽院回來,錢氏都是悶悶不樂的,府裏的人對三房不友好,錢氏也受氣頗多。每天就等着楚懷玧考取功名,揚眉吐氣一番。今日倒是難得的帶着笑臉回來。只是他一心撲在學業上,對于府裏的事情也不甚清楚,更遑論知道母親與誰回了院子了。

他搖了搖頭,道:“不知。”

錢氏臉上的笑僵住了,有些恨鐵不成鋼地怼了一指楚懷玧的腦袋,“真是無趣,就是沒有小姑娘有趣!”都讓他猜一猜了,便是猜不出來,假裝感興趣地猜一猜,随便說一個名字也好,老老實實的說不知道,真的是無趣的很!

楚懷玧無奈,自己的母親很是喜歡女兒,自己長這麽大,記憶中聽的最多的話,便是“你怎麽不是個女孩兒呢”。

錢氏看着兒子臉上的表情,話也有些憋不住,頓時敞開了說,“是二姑娘,二姑娘性子好,識大體,肯耐心與我說話,哎喲,乖巧極了,說話也嬌嬌軟軟的,真是,啧啧,可真是甜到我心裏去了。”

楚懷玧一愣,楚妗?那個剛被找回來的嫡小姐?

因為他學業繁重,且不常去後院,加之前些日子去蜀地奔喪,方才回京城,是以那個二妹妹雖未曾見過,但也在下人口中得知是個怯懦膽小的性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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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着錢氏臉上的歡欣,第一次對這個二妹妹生出一絲好奇,這到底是下人的以訛傳訛還是母親的誇大其詞?

——

長樂苑。

“哎呀,阿茶阿茶,你總算回來了,我還以為你被你那幾個惡毒的妹妹陷害了,回不來了呢,嗚嗚嗚,這幾天可把我擔心壞了。還有啊,你不知道你那幾個婢女真的是笨手笨腳,修剪都好醜,你看看,我是不是變醜了?”

楚妗剛一踏進院子,就被一道尖銳的聲音吓住,擡眼看去,原來是那株墨蘭。

楚妗四下環顧,見無人,便走過去,居高臨下的看着它,低聲道,“你別吵了,我耳朵都要被你震聾了。”

墨蘭聲音一頓,繼而更大聲的喊道:“你這什麽态度,我那麽擔心你,你居然吼我?!嗚嗚嗚,我不活了,你是不是有別的花了,就不喜歡我了?!”

楚妗:“……”她簡直頭疼不已,這墨蘭性子實在是活潑,像是個沒長大的孩子一般,熟稔起來便有些話多聒噪,但是她知道墨蘭是關心她,是好意。她連忙安撫道:“我錯了我錯了。”

墨蘭聲音低了下去,有些小得意的說道:“知道錯了就好,我就勉為其難,大人有大量的原諒你了!”

楚妗看到它,不免想到顧沉宴,她問,“這幾日先生來過嗎?”

“沒有,他和你一樣,都已經好幾天沒有出現了。”墨蘭如實答道。

楚妗有些失神,腦海裏閃過那張棱角分明的臉,自己得到了華陽公主的喜歡,還是多虧了他,她想要親自感謝他,但是她也知道他的身份應該不簡單,怎麽可能想要見就能見到?

——

華陽公主府,自心院。

屋內窗明幾淨,青色的銅爐裏袅袅升起青煙,微風浮動,略有些昏暗的屋子裏,随意地坐着一個人,桌子旁還站着一個人。

顧沉宴撐着下巴,細長的眼尾微垂,眼睛黑而亮,裏面深沉莫測,讓人不辨喜怒。

“殿下,楚姑娘沒有帶走雪芙膏,她只帶走了公主為她置備的那套衣裳。”沈嬷嬷躬身站在一旁,面無表情的說道。

顧沉宴随手拿起桌上的玉盒,百無聊賴地把玩着,“沒帶走便沒帶走吧,她應該也是猜到了雪芙膏的珍貴,自然不會帶走,她不是那等貪心的人。”他輕輕笑了笑,楚妗恩怨分明,報完恩就毫不留情的離開,一絲牽連也不願意沾上,怎會接受這麽珍貴的東西?

沈嬷嬷偷偷瞥了一眼顧沉宴,發現他雖說是笑,那笑意卻不達眼底,反倒莫名有些怒意。

“可是楚姑娘臉上的紅疹印子還是很顯眼,本來用了雪芙膏,效果很好,若是換回劣質的藥膏,印子消退定會慢下來,這還是好的,就怕那藥膏與雪芙膏藥性相沖,怕是那印子就要一輩子留在臉上了。那張臉倒是可惜了……”沈嬷嬷淡淡地說道,頗為感慨。

顧沉宴手裏的動作一頓,斥道:“她那張臉與孤有何關系?嬷嬷何時這般話多?”

沈嬷嬷心底笑了笑,臉上依舊是一本正經,“是老奴多嘴了,的确與殿下無關。”

顧沉宴忽然覺得心底有些煩躁,他随意地擺擺手,“你退下吧。”

沈嬷嬷躬身告退,走的時候順便将門帶上,大門漸漸地擋住了屋外的光線,在門完全阖上之前,沈嬷嬷擡頭看了一眼屋內,顧沉宴手裏拿着那盒藥膏,眉眼隐在光暗交界之處,晦澀難辨,雖瞧不清楚神色,但許久未動的姿勢,還是洩露出他心底很是不平靜。

她嘴角翹了翹,露出一個老懷欣慰的笑,太子殿下終于要開竅了。

楚妗去了小庫房,把那些種花的工具找出來,打算好好的替院子裏的花卉松土施肥。

楚妗挽起袖子,小心翼翼地用小鏟子将泥土挖得松散一點,院子裏種了一大片花卉,雖然品種不是很珍貴,這些花沒有意識,但是楚妗仍然很是認真對待。

小鏟子忽然挖不動了,楚妗停下動作,發現土下埋着一塊石頭,她徒手去挖,卻不料石塊邊緣尖利,稍不小心便将手割破了,傷口不大,但是血流不止,血一滴滴落在泥土中,随即滲透下去,混在黑色裏消失不見。

“咯嗒。”身後忽然傳來東西落地的細碎聲,楚妗一驚,轉身看去,也就沒有看到她面前的那株君子蘭忽然葉片抖了抖,花瓣上浮起一抹血線。

楚妗四下環顧,沒有發現異樣,低頭卻看見地上躺着一塊玉佩,紫色的絡子,栩栩如生的茶花玉佩。

“咦,原來是我的玉佩掉在地上了。”楚妗伸手撿起來,手裏的血沾在玉上,鮮豔奪目的血染上玉佩,玉佩更像是活了一般,散發着瑩潤的光澤。

楚妗忍着疼,捏着玉佩,揚聲喚道,“夏至!”

夏至從小罩間出來,看到楚妗滿手的血,驚慌道,“小姐,您的手怎麽了?”

楚妗不在意地笑了笑,安撫道:“你別慌,只是被石頭割破了手而已,沒什麽大礙。你替我打些熱水,再找些幹淨的白布。”

夏至慌忙點頭,轉身去準備東西,不一會兒,她就端着熱水和潔淨的白布回來了。

夏至腳步匆匆地進了屋子,一一将東西擺放好,眼角忽然看到桌子上多了一個精致的玉盒子,“咦?這個玉盒子可真精致。”

楚妗一愣,走過去接過那盒藥膏,這藥膏怎麽帶回來了?可是她記得她當初只是拿了兩件衣服回來,這藥膏沈嬷嬷雖然沒有明說,但她也知道這藥很是珍貴,她本就受了華陽公主的恩惠,更不會貪心。

難道是沈嬷嬷偷偷塞進她包袱裏的嗎?

她握着玉盒,心底輕嘆了一聲,華陽公主的恩情越來越多了,她都不知怎麽償還了。看來那花藥枕頭要早些做好了,盡早幫助華陽公主擺脫夢魇之症。能償還一些是一些了。

不遠處,顧沉宴半個身子隐在黑暗裏,看到楚妗的手上鮮血淋漓,瞳孔輕微縮了縮,可真能折騰,這才多久沒見,那張臉還沒好全,手上又劃拉了一道口子!

他心底升起一股似怒似心疼的情緒,複雜糾結在心口,讓他生出一股想要擡步出去的沖動。

“二妹妹,你在屋子裏嗎?”

院子外響起一聲輕柔的呼喚,卻像是一道驚雷劈在顧沉宴耳邊,他驀然收回擡出去一半的腳,神色晦暗,自己剛才竟然差點不管不顧地就出去了!

先不說在楚妗面前身份暴露,再說他一個男子出現在楚妗的院子裏,于她的清譽有損,到時候楚妗便是百口莫辯了。

顧沉宴不動聲色的往後退了幾步,眸色沉沉的盯着楚妗的手,不知在想寫什麽,直到看到夏至小心翼翼地幫楚妗包紮好了傷口,傷口上還抹了雪芙膏,他忽又轉身便走。

楚妗坐在椅子上,忽然轉頭往窗外看去,發現窗外天藍如海,只有風過雲動,樹影婆娑。

她收回目光,搖了搖頭,剛才總覺得有道壓迫威嚴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可是她回頭卻沒有發現任何異樣,應該是自己多想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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