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夫人莫要動氣, 傷身子。”玉佩裏傳來王嬷嬷的聲音。

“傷身子?我的身子早就在十四年前就傷過一次了,你不是不知道,嬷嬷, 你應該知道的, 這世間只有你明白我的苦了……”随即是王清荷的聲音, 只是那聲音越來越小,像是隔着一層霧, 悶聲悶氣, 模糊不已。

玉佩裏的聲音消失不見, 一室寂然。

楚妗如今也顧不得玉佩裏為何會有王清荷的聲音了, 最讓她在意的便是, 王清荷話中,滿滿都是對她的嫌惡。

她聽完這些話, 心底發寒,過往的一切像是一團糾結雜亂的毛線團,如今随着王清荷的一番話,抽絲剝繭一般, 理順了。

王清荷過往的那些關心,居然都是假裝的!那些溫情的面具下,是王清荷對她濃濃的鄙夷。

怪不得不管自己如何努力,她總覺得與王清荷之間像是隔着一層紙, 看似親近,卻最是疏離,合着她從未真正接納她, 從未将她當做女兒!

楚妗眼底慢慢彌漫上霧氣,自己當初還在心底期望着,自己真心待她,總有一天她會真心疼愛她,像是這世間最普通的母女一般。

如今看來,那些想法就像是一巴掌,狠狠地打在了自己的臉上,生生的疼。

她們是血親啊,她懷胎十月給予了她身體,甚至她的體內有着她一半的血液,那滾燙炙熱的血難道也是假的嗎?真的比不過十四年的分離嗎?

楚妗眼裏迸發出濃烈的不甘,她掙紮着站起來,踉跄往外走去,不,這些話才是假的,她人不在青荷院,怎麽能聽到那麽遠的地方說的話呢?簡直匪夷所思!

“阿茶,你去哪兒?”墨蘭忽然發現楚妗失魂落魄地從屋子裏出來,步子邁得飛快,墨蘭有些擔心地問道。

楚妗腳步一頓,壓下眼底的霧氣,堅定道:“我要親自去确認一件事。”

說完,楚妗頭也不回地往院子外走去,盡管心底着急,但是楚妗仍然謹記着這些天學的禮儀,疾走時也能保持裙裾微動,衣袖微揚。

——

青荷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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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清荷淚眼婆娑,撐着額頭,哽咽道:“十四年前我弄丢了她,不是大病了一場嗎?命都險些沒了,甚至父親母親為了楚妗将我趕出了王家,與我斷絕了關系,十四年未曾聯系,我這付出了這麽多,難道還不夠嗎?嬷嬷,我不盼着她能夠像靜兒那樣才情橫溢,掙個京城第一才女的名頭回來,只求她安安分分,別丢了我的臉,這個要求過分嗎,這麽簡單的事情……”

說到這些,王清荷心便抽痛起來,自己當初因為楚妗大病一場,險些也跟着楚妗的丢失去了,後來有了楚靜姝的慰藉,好不容易從悲痛中轉寰回來,她的父母,王家家主王雎義與主母蔣氏卻責怪她的失責,甚至氣惱她領養楚靜姝,與她斷絕了關系,十四年來未曾與她傳過一封信。

王嬷嬷看着王清荷眼底的怨念,暗暗嘆了口氣,其實這就是大夫人厭惡二小姐最主要的原因。大夫人與父母多年未見,當初蔣氏極為疼愛王清荷,卻因為楚妗與她斷絕了母女關系,王清荷其實心底也是恨着二小姐的,怨怼二小姐讓她失去了父母。

她是王家家仆,當初随着王清荷遠嫁到京城,主仆二人感情深厚,但她也知道,家主與主母不是那等無的放矢之人,當初他們關系決裂的時候,她在房外,房內到底發生了什麽,其中關鍵她不清楚,但她也知道,怕是十四年的事情另有隐情。

“二小姐?您怎麽來了?奴婢前去禀告大夫人,您先在外面等候一二。”屋外忽然傳來丫鬟的聲音,王清荷話音一頓,急急忙忙用帕子将眼裏的眼淚擦拭幹淨。

王嬷嬷也迅速地幫她整理好頭上微亂的發髻,勸說道,“老奴去請二小姐進來,夫人您是這府裏的大夫人,一言一行都要謹言慎行,萬莫要失言,否則連這表面的情分都要傷了。”

王清荷輕吸了一口氣,沉聲道:“我曉得,你去吧。”說着,她撫了撫鬓角,壓下了微亂的碎發。

王嬷嬷轉身,拉開了緊閉的房門,和藹地笑道:“二小姐,您來了?夫人在屋裏,您快些進來吧。”

楚妗站在門外,她微擡眼皮,視線沉沉落在屋子裏的雲母屏風上,她忽然有些躊躇,生出了一絲懼意。

若是真相便是她想的那樣……

“二小姐?”王嬷嬷疑惑地喚道,怎麽來了也不進門,就一直站在門外。

楚妗看了一眼王嬷嬷,眼底閃過堅定,便是真相如此,難道她還要逃避嗎?永遠自欺欺人地活着嗎?本來就是個笑話了,還要死死渴望着那虛無缥缈的母愛,讓自己更加不堪嗎?

她颔首,盡量不讓自己的聲音顫抖,淡聲道:“我來看望一下母親,我住在公主府幾日,回來還未曾與母親好好說過話呢。”

王嬷嬷躬身讓楚妗進了屋子,随即跟在楚妗身後,看到地上的碎瓷片,連忙打發了兩個丫鬟進來打掃。

楚妗的目光死死盯着地上的碎瓷片,她那一絲僥幸也消失的一幹二淨。

王嬷嬷解釋道:“剛才老奴笨手笨腳打碎了茶盞。”

“是嗎?”

王嬷嬷只覺得這句話低柔輕緩,卻帶着一絲啞意,讓人聽着莫名有些難受。

王嬷嬷難得一愣,收起了臉上的笑意,她看了一眼上首的王清荷,心底沉沉嘆了口氣,跟着丫鬟出去了,打算讓母女二人好好說說話,即便是虛假,二小姐不知真相,心底也是會開心的。

也是個可憐的孩子。

楚妗坐在椅子上,難得不像以前那樣,為了讨她歡心,盡可能找些有趣的話題,主動開口說話,手裏捧着茶盞,靜默不語,帷帽遮擋了她的面容,王清荷也不清楚她如今到底是個什麽情況。

她剛剛哭了一場,心底的怨念也消散了一些,是以還能心平氣和的開口說話,“你回了國公府,以後還是做些符合身份的事兒吧。”

她想了想,自己十月懷胎,也不是完全對楚妗沒有感情。楚妗丢失前,她也像這世間所有的母親一般,對她寄予滿心的愛意,只是時過境遷,所有的感情都消失不見,但她在名義上也是楚妗的母親,若是楚妗在京城中名聲不好,多少于她也有牽連。

她做不到将她與楚靜姝一視同仁,也無法放下心結待她親近,只想着到時候楚妗到了一定的年紀,自己替她找一門極好的親事,讓她後半輩子衣食無憂便好,也算是盡了她做母親的責任。

楚妗沉默,低垂着腦袋也不知在想什麽,聞言也只是動了動指尖,杯盞微動,發出清淺的聲音。

王清荷說完沒有得到回應,心底有個地方隐隐生出一股不安,總像是一件于她而言最為珍貴的東西要消失不見一般,讓她有些發慌。

她皺了皺眉,暫時壓下那股不舒服的情緒,只覺得楚妗越發性子怪異了,看着她也有些心煩。

“以後花不要親自種了,府裏有專門打理的花匠,那些肮髒的活……”

“那活兒不髒!”楚妗忽然開口說道,打斷了王清荷的話。

“阿公靠着種茶把我拉扯長大,予我溫飽,護我風雨無侵,在我眼裏,種花是這世上最高貴的事情,我的命若不是茶農的阿公,怕是十四年前就沒了。”

楚妗眼底閃着認真,王清荷沒有資格對種花這件事表示嫌惡,她不明白種花的意義于她而言,在她心底比王清荷重要許多。

更不論如今,她看清了王清荷虛僞的面孔,這廉價的親情于她而言,更是不值一提了。

王清荷一愣,很是驚詫,這還是楚妗第一次出言打斷她的話,以往她不論說什麽,楚妗都是極盡誠惶誠恐,小心翼翼地回話,生怕惹得她不快,從未如今天這般,更何況那話還帶着忤逆之意。但驚訝褪去之後,她心底冒起怒氣,覺得自己心裏為了她的名聲着想,她非但不領情,還這般态度!

王清荷怒極,抖着手指着她道,“簡直冥頑不靈。”

楚妗坐在那裏,手規規矩矩的交疊放在膝上,背脊挺直,像是迎風而立的竹,勁風不折,帶着傲意。

王清荷心底冒出一絲不可置信,這,這真的是那個她印象中的女兒嗎?怯懦自卑,唯唯諾諾?

楚妗不願意看她眼底的憤怒,便是她如今再失望,看着親生母親這樣的神情,心也是免不了有些刺痛。

她微轉腦袋,卻不料眼裏掠過一抹橙紅似火的顏色,她定睛一看,原來是自己方才送給楚靜姝的那盆君子蘭。她不知道這盆花為何到了青荷院,猜測應該也是楚靜姝為了迎合王清荷的喜好,送到這裏來的。

她腦海中忽然想到方才那些匪夷所思的現象,腦中靈光乍現,杏眼漸漸睜大。

不會是因為這盆花,她才能夠聽到青荷院的說話聲吧?

她眼神落在那株君子蘭上,細細打量着,這株花未曾擁有意識,不會開口說話,并沒有何特殊之處,但是它卻能夠讓她聽到旁人說話。

她有些頭疼,本以為能夠聽見花說話就已經很是讓她惶惶不安了,如今又讓她多了一個更為震驚的能力。

那本書到底是什麽東西?

不對,她忽然想起那塊忽然發燙,燙意灼人的玉佩。王清荷說話的聲音是從玉佩裏傳來的,所以她身上發生的怪異之事應該都與玉佩有關。

她以前被那本書中的話誤導了,她能聽到花說話的聲音的時候,那時她不止有了那本書,還有玉佩。

她記起方才太過匆忙,玉佩也未來得及拾起,如今還靜靜的躺在地上。想到這,她豁然起身,屈膝道:“母親安歇吧,女兒告退了。”

說完,匆匆轉身,背影款款地離開了青荷院。

王清荷看着她的背影,纖細筆直,帶着絲毫不留戀,她的心猛地一跳,空落落的,方才那股失落感更是明顯。

——

長樂苑。

楚妗腳步匆匆,跨進院子裏。

墨蘭在一旁叫嚷,“阿茶,你剛剛去哪裏了?我從來沒見過你那樣失态,發生了什麽事?”

楚妗如今急需确認一下她的猜測,一時間也顧不得墨蘭,腳步不停地往屋子裏走去。

墨蘭被她無視了,頓時氣的大聲嚷嚷,“嗚嗚嗚,你是不是有別的花了,居然無視我,楚妗!你站住,你快回來解釋啊!”

楚妗推開門,果然玉佩還是靜靜躺在柔軟的地毯上,與她離開的時候并未有何不同。

楚妗眼睫微顫,咬唇壓下心底的懼意,彎腰試探着伸出手,小心翼翼地碰了碰玉佩,冰涼一片。

楚妗一愣,手拾起玉佩,此時的玉佩像是最普通不過的玉佩一般,好像方才那痛人的灼熱是她的幻覺。

可她知道,不是幻覺,這些都是真切發生了的事情,她親自去青荷院确認了,王清荷确實摔了茶盞,也确實人前人後是兩幅不一樣的面孔。

她攥着玉佩,仔細地回想着今日發生的事。

君子蘭,玉佩,這兩者在她腦海裏反複交替出現,而這兩者唯一有聯系的便是方才挖土時,她的血液都沾在了花瓣和玉佩上。

難道是她的血?

她眼神一暗,長長的睫羽搭在眼上,光影斑駁,在她精致的臉上投下了一片陰影。半晌,她擡起手,猶豫了一番,到底還是慢條斯理地解開了白布條。

是與不是,試驗一下不就知道了?

作者有話要說:  小劇場

楚妗看着眼前的玉佩,很是疑惑,這竊聽器怎麽用啊?都沒有使用說明書,差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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