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幽魂何所訪
跨越兩界通道的盡頭, 是一方圓形的水池。
秋聲缈與姜玉琢祭出避水訣,将冰冷的水流隔絕在外,攙扶着藺楚疏從水面一躍而出, 落在岸邊的草叢裏。
水池外是一片幽暗的叢林。
天空中殷紅的血月湛然高懸, 森冷而詭豔, 早已不是人間顏色。
“按師尊和坊主事先的安排,這裏應當是鳴玉坊的後院。”
秋聲缈湊在姜玉琢耳畔低聲道,
“等長明他們抵達,咱們就快些去尋儲坊主。”
起初,他和姜玉琢對周長明能否支撐通道還比較擔心。
但水池下的靈流循環不止,說明結界正在持續穩定的運行之中。
正當二人松了口氣的檔口, 水面忽然一陣顫動。
翻湧的波流之中,逐漸浮現出兩道身影,緊接着波浪一湧, 将二人沖刷上岸。
“車師姐,長明, 你們怎麽沒用避水訣切斷水流?”
見兩人渾身濕透面色慘白,秋聲缈也忍不住皺緊了眉。
“還有……殷仙尊呢?”
他還想湊到水面附近查看, 卻被車靜姝一把攥住了手腕。
她細白的手指冰冷如雪,死死扣入他的袖擺之中,關節泛起慘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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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用找了……”
“師尊她, 師尊她……她已經……”
車靜姝呼出的每一口氣,都因為極度的心痛斷斷續續,她拼命咬着嘴唇, 才克制住漫到嘴邊的嗚咽。
“怎麽會,難道殷仙尊她當真……”
秋聲缈眼眶倏地紅了。
此前他察覺了殷想容氣息的異常,但那人只是搪塞過去, 并沒有告訴他實情。
而且,當時他心裏到底存着僥幸。
畢竟不論是藺楚疏還是殷想容,都是當世修真界數一數二的翹楚。
這般朗月疏星的谪仙人物,不論遇到怎樣的困境與磨難,都應該是堅不可摧、戰無不勝的。
怎麽會折損在兩界通道內,連屍骨都無法帶回呢?
鮮血順着車靜姝的嘴角漫流,悄無聲息之中,她已經将自己的唇瓣咬得鮮血淋漓。
“魔心石毒素已經在師尊體內擴散,她自知萬無生理,便接替了周公子,用最後的力量支撐了通道。”
“是我沒用,連累師尊為保護我受傷,甚至眼睜睜看着她傷情惡化,也無能為力……”
她俏麗的面容上水痕縱橫,不知是池水,還是淚滴。
朦胧的淚光裏,她恍惚間似乎又看到那抹華貴雍容的绛紫身影,風姿綽約,款款而來。
殷想容是長老會中唯一的女修,不僅修為僅次于藺楚疏,在司掌事務的能力上,也有着旁人莫及的卓越才華。
她雖然性情溫柔敦善,卻讓整個璇玑司令行禁止、運轉有條,百年來無一纰漏,堪稱朝音閣的典範。
更何況,她對親近之人,總是給予了無限的包容和關愛。
例如自己的離經叛道,倘若放之別處,恐怕早已被視為不入流的異端,重新打回枯燥乏味的條條框框之中。
也正是因為殷想容的保護和包容,自己才能筆耕不辍,圓了“靜庵居士”這個不足為外人道的文學夢想。
或許人世間最大的悲哀,便是行不逢時,想留的留不住,想做的來不及。
自己甚至都沒有珍而重之地對她說聲謝謝。
車靜姝緩緩放開秋聲缈的衣袖,跪坐在地,雙目無神地望着遙遠的天穹。
哀莫大于心死,這句常用在話本裏的形容,直到此刻,她才算是真的感同身受。
殷相容對她而言,是師尊,是良師,也是無比契合的摯友。
心髒仿佛被撕裂了一個大口,呼呼地漏着風,滲着血。
她咬着牙抱緊雙膝,卻怎麽也收拾不夠起身的力氣。
另一側,同樣渾身濕透的周長明仰卧在草地上,無聲地抽噎着。
他緊攥着殷想容臨死前,交給他的那粒溯影珠。
失去了主人靈力供給的靈武,顯得格外暗淡無光。
但在他注入力量後,還是能隐約瞧見幾絲光影流轉。
這枚小珠裏,盛裝着為藺楚疏洗刷冤屈的關鍵。
只是微微放空思緒,眼前就禁不住浮現出殷想容的面龐,溫和矜貴,氣度高華,莞蓉不可逼視。
他知曉她曾戀慕藺楚疏多年,也曾暗中自慚形穢,覺得她與那人是天造地設的一對璧人。
但她給予自己和藺楚疏的,卻是毫無保留的奉獻與回護。
這份虧欠,或許終自己一生,也永遠無法彌補了。
除了葉清漪和藺楚疏,這是第三次,他親眼見證着這個世界的人死去。
從最初符號化的麻木,到如今直擊心靈的創痛。
在他尚未意識到的時候,自己已經與這個世間緊密相牽,再也不分彼此。
既然往者不可谏,來者又是否猶可追?
濃得化不開的悲哀在衆人間彌散開,片刻之後,忽然遠遠傳來一道微微含笑的聲線:
“究竟是哪些不請自來的客人,都到了本座的後院,也不肯來打聲招呼?”
話音未落,一道明黃身影便倏然降臨,一雙幽紫眼眸流眄生姿,正是鳴玉坊主儲月熹。
他一眼便瞧見了雙眸緊閉、胸膛毫無起伏的藺楚疏。
面色微變,眸底閃過絲絲無奈:
“沒想到……绛月當初那句話,當真不是戲言。”
“見過坊主。”
秋聲缈抹了把眼角的淚,和姜玉琢一道躬身行禮。
周長明和車靜姝也緊随其後。
“朝音閣的變故,此前绛月已經大致向本座說明了。”
他一揮袍袖,“事已至此,哭哭啼啼的像什麽樣子!快些随本座來,商讨接下來該如何行事。”
“是,多謝坊主!”
高懸的心終于有了些許着落,秋聲缈與姜玉琢相視一眼,不約而同地舒了口氣。
如今他們是朝音閣的眼中之釘,任何人都恨不能除之後快。
所幸這廣袤天地間,還能有一處供他們暫避鋒芒。
……
儲月熹帶着五人經過後院一處密道,直接進入了鳴玉坊內部。
再次進入這幢晶石構造的華美建築,周長明的心境已經截然不同。
他注視着儲月熹将藺楚疏的身軀放入一方碧綠的水池內,又添置了些形态各異的珍貴藥草在其中。
“敢問坊主,此舉是何意?”
秋聲缈忍不住驚訝地瞪大了眼。
盡管他多少也算是個醫修,但藺楚疏目前已經處于身死的狀态,藥石無救。
儲月熹的這波操作,屬實在他的認知範圍之外。
“枉你還算是绛月的親傳弟子,這麽些年所學的知識,都不會學以致用麽?”
儲月熹沒好氣地嘲諷道,
“你且仔細感受,在你師尊的軀殼中,可還有神魂存在的任何痕跡?”
神魂存在的痕跡?
秋聲缈瞳孔一縮,急忙一把扣住藺楚疏的腕脈,細細感受起來。
神魂脫離軀體的時機,可謂是生死攸關的竅要所在。
倘若藺楚疏是被天劫靈力摧毀了經脈髒腑,進而導致神魂破裂,那麽即使修複了他的軀體,碎裂的神魂也無法恢複。
那樣一來,便是真真正正的身死魂消。
但若神魂脫離在他自己的掌控之內,這樣一來,就存在着神魂全身而退,等到軀體恢複後,再與之合二為一的可能。
從暗無天日的絕望裏驟然窺見一絲曙光,秋聲缈內心狂喜,幾乎驚叫出聲。
他轉身就要告訴衆人這個好消息,卻被儲月熹用術法制住了口舌。
“切莫聲張,如今時機還未成熟。”後者神秘莫測地道,
“尤其是不能讓那個紅衣小美人知曉。”
秋聲缈很是艱難地消化了一陣子他的詭異稱呼,但心底不免疑惑:
“可長明畢竟是師尊傾心愛慕之人,關于師尊的好消息,難道不應該第一個告訴他麽?”
兩人的對話以傳音入密的方式進行,旁人并無法察覺。
儲月熹卻忽然調開了目光,凝視着虛空某處,有些無奈地搖了搖頭。
熟悉的氣息倏然襲入鼻端,秋聲缈心頭一動。
急忙循着他的視線望過去,卻什麽也沒有發現。
方才……難道是自己的錯覺?
他還在疑惑,儲月熹已經繼續叮囑道:
“這麽簡單的道理你莫非不懂?你師尊當初疼愛他到了命根子裏,他是如何回報的?你作為绛月的親傳弟子,難道不覺得憤慨麽?”
話是這麽說沒錯,可通過這種方式……
秋聲缈抿了抿唇,表情顯得有些不忍。
“耳根子這麽軟,他哭哭啼啼幾聲你就狠不下心,日後如何能成事?”
儲月熹佯怒地瞪他一眼,“總之你不必多言,一切但憑本座吩咐,你們照做便是。”
“是……”
盡管多少有些不認同,但秋聲缈依舊縮了縮脖子,依言照做。
儲月熹清了清嗓子,這才面向衆人解釋道:
“這是鳴玉坊獨有的碧琅池,效用便是使一切事物恢複原狀,當然,也能用來修複已故之人的軀體。”
他刻意強調了其中兩個字,不出意外看到人群中周長明身子微晃,臉色登時變得慘白。
這句話同樣被車靜姝聽了進去,她心中一動,忽地一撩衣擺,跪倒在地:
“鳴玉坊主,晚輩有一個不情之請,不知您可願相助……”
“如此大禮,可真是折煞本座了,使不得使不得。”
儲月熹用術法拉着她站起身,頗為無奈地揉了揉眉心。
“碧琅池并非萬能的,你那位師尊的身軀早已被魔心石侵蝕殆盡,加之她心意已決,眼下魂魄大概已經入了輪回。”
“縱使你能尋回她的殘軀,只怕也來不及了。”
“不過……”
他望着車靜姝如同霜打殘梅一般慘淡的面色,安慰道:
“修仙者神魂遠強于常人,如若能尋到某種信物,不僅能确保她順利輪回成人,還能逐漸恢複前生的修為和記憶。”
絲絲縷縷的亮光逐漸從車靜姝眼底亮起。
從極致悲恸到狂喜的情緒轉變,讓她瞬間幾乎承受不住,心跳激烈得幾乎沖出胸膛。
若能……若能再次見到師尊……
她定然珍之重之,愛之護之,再也不讓那人受到任何傷害,心懷任何遺憾。
“關于那枚信物的訊息,還請坊主明示。”
車靜姝的話音擲地有聲:“不論付出何種代價,晚輩都無所畏懼,只求能再見師尊一面,挽回過往的種種遺憾。”
與此同時,周長明也霍然擡眸,定定地望着儲月熹。
不知為何,他總覺得這位鳴玉坊主意有所指。
表面上他所說的乃找回殷想容神魂的方式,但放諸藺楚疏身上,也同樣适用。
如若碧琅池能修複藺楚疏被損毀的身軀,那麽再找回那個人的神魂,助其歸位,是不是就能讓他活過來?
那麽自己對他的虧欠,那些沒能說出口的傾慕之心和肺腑之言,是否能有重見天日的機會?
“請坊主明示!”
周長明凄怆開口,深深一躬,長發曳地。
儲月熹斜睨他一眼,眸中閃過一絲隐秘的揶揄:
“你們可聽說過,靈域有一處人跡罕至的未知領域,名為真無之地?”
作者有話要說: 生還的希望來咯,見面還會遠嗎~
今天好冷,需要評論嗚嗚嗚嗚嗚,眼看着都沒了我好悲痛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