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烏龍事件

這世上最糟糕的事,就是把人弄到了手又不珍惜。

說完這句話,邵靖就再也不開口了。小麥看着他拗得死緊的唇角線條,想想以前的事,已經明白了大半。難怪邵靖這麽偏向他媽媽,原來是這樣。

車窗玻璃上突然咚地一聲,一團白東西撞了上來。小麥吓了一跳,剛剛轉頭,那團白東西又撞了上來,咚一聲,又被彈了出去,這次小麥看明白了,是只兔子。

邵靖冷冷地說:“開窗。”

小麥愣了一下,伸手按下車窗,接着那團白毛球就跳了進來,一頭栽在小麥腿上,兩只前爪捂着腦袋:“怎麽這玻璃進不來的?撞死我了!”

小麥僵硬地看着腿上的兔子。雖然知道白樂波是個妖怪,雖然知道他是個兔子,但是……自己的腿上趴一個會說人話的動物,那,那感覺真是……

邵靖嗤笑了一聲:“我的車,能随便讓你進來麽?”

“啊!”兔子用爪子揉揉腦袋,“難怪這穿牆術不靈了……”

小麥實在有點受不了了。其實他挺喜歡毛茸茸的小東西的,可是會說話的就……

邵靖睜眼看了看他,伸手拎住兔子耳朵,提起來就扔後座上去了:“你怎麽這副模樣就回來,不怕有人把你拎去做了兔子肉?”

兔子咕咚摔在後座上,一翻身恢複了人形:“本來沒想的,誰知道我在屋裏翻東西被人發現了,我只好變成這樣,目标還小點。”

邵靖額頭上青筋一跳:“你真有七八百年的修行?”

白樂波噎住,低頭去對手指:“……八百五十年了……”

“那連翻個東西也會被人發現?”

白樂波嘟囔:“誰知道現在的人耳朵這麽好使,比我還好使……”

小麥也很無語。有這麽笨的妖精麽?他忍不住問:“你是怎麽……怎麽修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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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樂波頭垂得更低,小麥幾乎能看見兩只耷拉下來的兔子耳朵:“我,我是湊巧喝了千年參精的洗澡水才化成人形的……”

邵靖實在受不了了:“好了,這事我會去找周琦算賬。你先說說,屋子裏找到什麽了?”

白樂波被提醒,趕緊摸出件東西,扔燙手山芋似的扔到小麥懷裏:“我的媽媽呀,吓死我了!”

小麥疑惑地拿起來看看,是一小段細竹子,外皮金黃光亮,雕着折枝花的圖案:“這是什麽?”

邵靖看了一眼,臉色沉下來:“這是一種口笛,也可以用做攜帶飯綱使的竹管。”

白樂波畏縮地盯着口笛嘀咕:“一股子狐臊味兒……”

邵靖看了他一眼:“沒你什麽事了,你可以走了。那符歸你,以後行為規矩着點。”

白樂波大喜,推開車門就溜了。小麥捏着那支口笛看來看去也看不出個究竟,問邵靖:“這麽說就是這個杜安妮了?我們怎麽辦?”

邵靖發動車子:“去找她!”

杜安妮正在工作室裏拍平面,接待小姐叫來了公司的經紀人,商談實質問題,也就是報酬的問題。邵靖卻不給實際回答,不緊不慢地要一間工作室:“杜小姐我們還不熟悉,不知道她是否符合要求,總得先試試鏡頭我們才能決定用不用她。”

饒是接待小姐覺得他是個鑽石王老五,這會兒也不能不質疑了:“您--帶了拍攝器材?”有空着手來試鏡頭的嗎?現在連她都懷疑這人究竟是什麽目的了,看起來根本不像要找模特的,別是個騙子吧?

邵靖眼皮都不擡:“拍了你們能讓我帶走嗎?”

接待小姐無話可說。邵靖看起來是有錢人的派頭,可是至今為止他一分錢還沒拿出來過,當然不能讓他随便拍照了。

邵靖從沙發上站起來,居高臨下地看着身材嬌小的接待小姐:“再說,你們的模特除了對着鏡頭就不會展示了嗎?”

接待小姐被他的氣勢壓得說不出話來。經紀人比較圓滑,馬上接過話來:“當然不是。不過,不知道您需要拍攝什麽題材,也許我們可以為您推薦氣質合适的模特。”

邵靖傲慢地瞥他一眼:“商業機密,無可奉告。”

連小麥都覺得這厮實在欠抽,無奈心海公司自打出了模特因為厭食症跳樓自殺的事之後,業務着實受到了影響,現在任何一個潛在的客戶都不能放走,何況邵靖一看就是有錢的主,所以經紀人也只好騰出一個小房間,同意杜安妮先“試試鏡”。

邵靖和小麥等了一會兒,杜安妮才匆匆過來,臉上的妝還沒有卸,看見是邵靖和小麥,露出職業性的微笑:“兩位--”

邵靖看了小麥一眼,小麥過去把房間門關上了。杜安妮微微一怔,表情有些防備:“兩位這是要--”

邵靖手裏把玩着那支口笛:“這是你的東西吧?”

房間裏光線略微有些暗,杜安妮開始沒注意到,現在才看出來那是什麽東西:“那是我的!你,怎麽在你們手裏?”

邵靖擡起頭來冷冷地盯着他:“這裏頭的飯綱使呢?”他左手拿着口笛,右手已經捏住了一張符咒。

杜安妮露出一頭霧水的表情:“什麽?什麽飯缸?”

邵靖眼神一厲,挾着符咒的雙指一錯,符紙上的朱砂痕在昏暗的光線裏微微反光:“你認得這是什麽?”

杜安妮更加茫然,但覺得氣氛不對,本能地後退了一步:“你,你們要幹嗎?你們是什麽人?”

小麥在旁邊仔細觀察她的表情,覺得不像是假裝的,不禁去看邵靖。邵靖眉頭也皺了起來,突然一甩手,小麥覺得眼前一亮,小小的房間裏像打了個悶雷,就在杜安妮臉前面炸開一團火光,伴着轟地一聲響,吓得杜安妮捂着臉尖叫了起來:“救命!你們幹什麽呀!”

小麥緊張地看看門外,怕被人聽見。邵靖微一搖頭:“有結界,外面聽不見。”

杜安妮臉頰上都被熏黑了一塊,撲過去拉門,門把手卻紋絲不動。她一邊用力轉動門把手,一面眼淚止不住地往下流:“你們想幹什麽?你們到底是幹什麽的?”

小麥忍不住說:“你用的什麽?我怎麽覺得,她……也不像啊……”

邵靖臉色也不大好看,沉吟了一下,問:“這東西你是從哪兒弄來的?”

杜安妮還在用力轉門把手,根本不理睬他。邵靖臉色一沉,一拍桌子:“安靜!”杜安妮被他吓住,不敢再動,噙着眼淚恐懼地看他。邵靖舉起那口笛:“這東西是你的嗎?怎麽來的?”

杜安妮臉上的妝都花了,哭着說:“那個是王婷姐的,我看着好看,她就送我了。”

邵靖和小麥面面相觑,不知道該不該相信她。小麥試探着說:“你知道王婷是怎麽死的嗎?”

杜安妮來回看着他們兩人:“不是厭食症嗎?你們,你們是警察嗎?”

邵靖面無表情地說:“沒錯,我們是便衣,來調查王婷的事。”

小麥瞪大了眼睛看着邵靖,邵靖面不改色地繼續說:“王婷的死因并不是厭食症,也不是自殺,而是謀殺,跟這根口笛有關系。”

杜安妮緊張地說:“我真不知道,這東西是我去王婷姐家玩看見的,我說好看,王婷姐就送我了。我不知道這東西跟她的死有關系,我什麽也不知道啊!”說到後頭,聲音又尖起來。

邵靖皺眉看了她一會,緩緩地問:“你知道這東西有什麽用處嗎?”

杜安妮茫然地搖頭:“有什麽用處?有毒嗎?我,我也拿過,也吹過,我會不會有事?”

邵靖不耐煩地說:“你沒事。王婷這東西是從哪裏來的你知道嗎?”

杜安妮拼命回想,半天才不确定地說:“當時王婷姐好像說過,是從淘寶買的。”

從心海公司出來,小麥和邵靖都走得飛快,直到上了車小麥才松口氣:“我的天,鬧了半天冤枉了人家,這烏龍夠大的……”

邵靖沉着臉不說話,發動了車子。小麥拿着那口笛翻來覆去地看了一會,問:“現在怎麽辦?”

邵靖冷冷地說:“還能怎麽辦?繼續找。”

小麥思索着說:“這個竹管在咱們手裏,那管狐用什麽來藏身呢?”

邵靖嗤了一聲:“竹管只是用來攜帶的,狐貍的魂魄平常是封在神像裏--”他後邊的話突然消了聲,但小麥還是聽明白了,啊了一聲:“那不對啊,杜安妮家裏有神像嗎?”

邵靖緊閉着嘴沒說話。小麥追問:“應該沒有吧?那個白樂波就找到這個東西,沒有說有什麽神像吧?我們疏忽了--”他突然意識到邵靖現在的心情大約近乎于惱羞成怒,趕緊也閉上了嘴。但是這事實在烏龍大發了,半天他還是忍不住說:“你不是天師麽?怎麽能忘了這個?”

邵靖額頭上青筋迸起,小麥準備着他發怒,但他居然忍耐了下來,半天才回答了一句:“我學藝不精。”

小麥睜大眼睛,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然而邵靖沒片刻就原形畢露,擡手在方向盤上砸了一下:“看什麽!”

小麥趕緊收回眼神,結巴着說:“也,也沒什麽……天師,天師肯定也很忙吧?那麽多妖怪,哪能都記得住呢……”說到最後,他自己也不知說了些什麽。

邵靖沉默了很久,直到小麥以為他就會這麽沉默一路的時候,他才慢慢地說:“我從來沒認真學過。”

路口紅燈,一長串車都堵在那裏,邵靖把着方向盤,眼睛看着前方,徐徐地說:“有一段時間,我最讨厭的,就是學這些神神鬼鬼的東西。”

小麥疑惑:“你是天師世家吧?為什麽會讨厭呢?”

邵靖自嘲般地笑了一聲:“沒錯,我是天師世家後人,還是這一代長房長孫,未來的家主。”

小麥聽得驚訝無比:“未來的--家主?”這都是啥年頭了,還家主?

邵靖淡淡一笑:“沒錯。天師世家跟一般家庭不一樣,每一代都有家主。”

小麥不太相信地上下打量一下邵靖,心裏嘀咕:“這也沒多厲害啊?怎麽能當家主的?就因為是長房長孫?”

邵靖瞥他一眼:“你嘀咕什麽?懷疑我沒有做家主的資格?”

小麥幹笑:“怎麽會……”

邵靖微微撇了撇唇角:“我知道你想什麽呢。你以為那伥鬼很好對付?”

小麥回想一下鄭雲書當時的模樣:“你不是說,只有半塊虎骨麽?”

邵靖冷笑:“那伥鬼與虎魄勾結,在世間數百年,吃人不下千百,被血食養得戾氣十足,哪裏是那麽容易對付的?就算只有半塊虎骨,普通天師也對付不了。”

小麥聽得直眨眼睛:“那你……”連學都不好好學,就能對付這麽厲害的東西,這也太扯了吧?開金手指嗎?

邵靖仰靠在車座背上,擡起一只手蓋在臉上,帶着幾分疲憊地說:“因為我天生身帶佛力,集佛道兩家之長。這是天賦,融和在血液裏的,不用學。”

小麥不怎麽明白如何集佛道兩家之長,但至少聽明白了邵靖此人天賦實在太好,以至于不用學都能對付虎伥那樣的東西:“那不是好事嗎?”

“好事?也許吧……”邵靖長長地吐出一口氣,“如果是你,從出生就注定被圈在這天賦裏,所接觸到的一切都是為了發掘你的天賦,不管你願不願意……你覺得怎麽樣?”

小麥從小沒被人說有什麽特別出衆的天賦,跟其他孩子一樣都是在好好學習天天向上的教育中走過來的,不過他媽媽并不特別嚴厲,也并不逼着他非要去學什麽,所以他自覺不太能理解邵靖的想法:“有天賦當然要好好發掘,不然不是可惜了嗎?再說,家裏也是為你好吧?”

邵靖放下手,嘲諷地笑了一聲:“更多的,是為了張家的門面。八歲的時候家裏托了人,把我送到一個寺廟去學佛。整整三年,不允許任何人探視,包括我的父母。當然,我父親大概也沒想過要來看我。對他來說,一個有天賦的兒子,更多的好處是在家族內部獲得關注。而我母親--張家的媳婦,是不準随便出門的。”

小麥驚訝莫名:“現在還有這樣的?”

邵靖冷笑了一下:“不敢相信?這是張家的規矩。嫁進張家的女人,不能在外面工作,不能抛頭露面,不能打擾兒女的修學,更不用說是千裏迢迢的跑去打擾了。至于張家的兒女,在成年之前任何事不能自己做主,都要由家主來安排。”

小麥覺得自己可以理解邵靖的心情了:“所以你不想學?嗯,換了是我,我也不願意學。”

邵靖唇角微微浮起一點真正的笑意,發動了車子:“沒錯,所以我根本沒用心去學。反正也沒人能拿我怎麽樣。最苦的倒是我母親,本來在張家就沒有自由,後來連兒子都看不見,我回家之後才知道,那段時間她甚至得了抑郁症。”

“所以你不喜歡你爸?同情你媽媽?”

“沒錯。我母親當初并不想嫁給我父親,她有自己青梅竹馬的男朋友,只是張家在當地勢力大,她的父母先同意了。如果我爸能好好對她……可惜……他三分鐘熱度,娶到手,就不希罕了。”

“好在你媽媽現在不是離開你家了嗎?她現在應該是挺幸福的吧?”

“對。她跟年輕時候的那個男朋友結婚了。我繼父姓邵,所以我也姓邵。”

“你們家那麽封建,你媽媽改嫁也挺困難吧?”

邵靖笑了:“這件事,算是我辦得最漂亮的一件了。老爺子最後也只能妥協。否則他這個張家數百年不世出的好孫子,也保不住了。”

小麥同情地看着邵靖側面堅硬的線條,心想這到底是個怎樣囧囧有神的家庭,才能把孩子養成這樣啊?

邵靖開了一會車,才注意到小麥看他的憐憫眼神,額頭上登時青筋亂跳:“你那是什麽眼神!”

小麥現在覺得自己完全能理解他的別扭性格,于是真心地加倍溫和地回答:“我覺得你真不容易。”

邵靖忍了半天,終于還是咆哮出聲:“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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