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紅線童子
周五,小麥去濟南彩票發行中心領取了獎金,扣掉稅,他拿到四萬多塊錢,足夠盤下西點店了。
出了發行中心,小麥跑去最近的銀行把錢存好,然後直奔火車站。候車室裏人不少,個個拖着碩大的行李,等待開始剪票。小麥的車還有一個小時,轉了轉,想找個空位子坐下,居然沒有。
最近的一趟車開始剪票,一霎那間無數人拖着包起身往剪票口擠,小麥躲着擁擠的人群,忽然聽見旁邊一聲“哎呀”,轉頭一看,一個男孩的大包被擠開了,裏頭的紅色線團子滾了一地,在擁擠的人群腳下滾來滾去,急得男孩扒着人的腳去撿,惹得急着進站的人們一陣陣的抱怨。小麥眼看那男孩急得頭上冒汗,但線團子有數十個之多,他撿都撿不過來,便蹲下身去幫着撿。拿起一個,他倒一愣:這線團子出乎意料的沉,而且摸起來既不像絲線也不像毛線,說是棉線吧,又過分光滑,看不出來是什麽質地。
兩個人扒着來往人的褲腿把線團子都撿了起來,男孩抹着頭上的汗感謝小麥:“謝謝,謝謝。要不是你,我就慘了。”
小麥幫着他把線團子都塞進包裏,笑笑:“沒什麽。”這時候他才上下打量男孩,二十出頭,黑色夾克敞開着,露出的綠色T恤上是個碩大的流氓兔,下面一條白牛仔褲,打着嬉皮風的破洞。男孩長得倒是很端正清秀,因為剛剛滿地扒拉過,小臉通紅,還抹了一道灰,看起來有點滑稽。
走了一批人,終于有了空位。小麥找到一個位子坐下來,男孩也在他旁邊坐下,咧嘴一笑:“你去哪兒?”
“濱海。”
“哦,濱海好地方啊,我前幾年去過一次,後來想再去,都沒機會呢。”男孩還想再說,口袋裏的手機卻嘀嘀響起來,頓時做了個苦臉,接起電話,“喂……什麽什麽,我怎麽就闖禍了?誰,誰說的,我哪有丢東西?一個都沒丢!”他一邊說,一邊有點心虛地抱緊了大包。小麥看得有點好笑,把目光轉開,忽然發現對面座位底下還剩了一個小線團子,已經沾了一層灰,難怪剛才沒看見。小麥過去把線團子摸了出來,這個線團小,他在稀疏的紅線裏看見一塊石頭,看起來光滑瑩潤,不像普通的石頭。小麥想起那些沉甸甸的線團子,恍然大悟--難怪那麽重,敢情每個線團子裏頭都塞了塊石頭?這是什麽意思?雖然這石頭看起來肯定不是普通石頭,但也不可能太值錢吧?難道是玉?不過就算是玉,為什麽要纏在紅線裏頭呢?
雖然心裏有疑問,小麥還是把紅線團遞給了男孩。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不過是萍水相逢,知道那麽多幹嗎?男孩還在接電話,一看見小麥遞過來的紅線團,頓時聲音小了:“嗯……沒少,肯定,嗯……反正就是沒少,我撿回來了還不行?誰說的,我什麽時候出差犯過錯啦……反正我沒弄丢……好了好了知道了,你真啰嗦。明明更年期都過了吧,怎麽還這麽唠叨……我要挂了,長途漫游呢,電話費超了你又要扣我工資……知道了知道了,岳老太!好了,挂了。”
小麥好笑地看着男孩挂了電話,一吐舌頭:“幸虧你看見還有一個,不然我肯定慘了。哎,我,嗯,我叫小岳,你叫什麽名字?”
“叫我小麥就行。”自打上次山魈事件過後,小麥真的不敢把自己的名字随便告訴別人了,可是春弟那名字實在叫不出口,于是他每次都只說自己的姓。
小岳上下打量小麥:“姓麥?你是哪個門派的?”
“門派?”小麥莫名其妙。
小岳比他還奇怪:“怎麽,你連師傅都不知道?”
“什麽……師傅……”小麥心想這孩子別是腦子有點問題吧?
小岳撓着頭看他:“難道你不是天師行裏的人?可是你明明戴着張家的符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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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麥不由自主伸手摸了摸挂在脖子上的符。本來邵靖給他這個符之後,他怕丢了沒敢揣身上,都放在枕頭底下。那天晚上邵靖給他打電話,說他運道不好,他雖然聽着不順耳,可還是把符拿了出來,用小袋子裝上挂在了脖子上。可是,小岳是怎麽隔着衣服看見的?又是怎麽認出來這是張家的東西?
小岳看着他下意識的動作,咧嘴笑了:“是吧?我說對了吧?嗯,那股子味兒,我就說是張家的東西。喂 ,你真的姓麥?我聽說張家不收外姓弟子的。”
“這,這是朋友送的。你也是--天師?”最後兩個字小麥放低了聲音。周圍還有人呢,他可不想被人側目而視。
小岳又撓頭:“我可不是。你真不是天師圈的?那你的朋友肯定是張家人了,這符不錯呢。”
小麥又下意識地摸了一下符:“你怎麽知道不錯?”反正他是看不出來。
小岳得意地翹翹鼻子:“那當然!我生--從前也是學過這個的,東西好壞一看就知道。這個是祛陰符,一般的天師做不出這種級別的,戴着這個,差不多的妖鬼都不敢近身。”
“祛陰符?”
“看來你真不是行裏的了。要說祛陰符不算什麽高級的符咒,但這張威力相當大,差不多的陰晦之氣都能祛避,寫這符的人能力很強。”
小麥心想原來如此,不過這個小岳又是什麽人?從前是天師,那現在不幹了?
“你,你在濟南住?”
“不是。”小岳面容扭曲一下,氣哼哼道:“是出差!”
小麥心想出個差這麽大火氣幹什麽,正要換個話題,小岳已經叽叽喳喳說起來:“我都一年沒休過假了,出差出差,整天就是出差!我就奇怪了,我那些前任都是坐在家裏寫寫寫,為什麽到我就是四處跑跑跑?現在這些人吧,天南海北到處亂跑,怎麽就不肯老老實實呆在家裏?過幾天七月七,我還有得忙,啊啊啊--要累死了!”
小麥同情他:“讓老板加工資。”
小岳把嘴撇得要轉到後腦勺去:“想那老頭加工資?做夢吧!他說我不是正式編制,加工資沒我的份!早知道我當初還不如去地府當--”後面的話被他硬生生咽下去了,嘿嘿兩聲,“還不如去別家幹呢。”
小麥聽見地府兩個字,心裏有些疑惑:是迪芙?或者迪福?公司的名字?還是--地府?要是從前,他肯定以為是某個公司的名字,然而自從遇到這些古古怪怪的事之後,他開始往鬼怪的方向聯想。難道小岳說的是地府?他是鬼?不對,他剛才還說自己帶的是什麽祛陰符,差不多的鬼怪都不敢靠近呢。難道他是很厲害的鬼怪?哎,也有可能那什麽祛陰符也是他随口胡謅的?
一陣毛骨悚然,小麥下意識地往旁邊挪了挪。鬼也能大白天出來?或者他不是鬼,是和白蘿蔔一樣的妖怪?他試探着問:“那你到處跑,都做什麽?”
小岳撓撓頭:“婚姻介紹呗。”
小麥松了口氣,覺得自己應該是想法太多了。哪聽說過有鬼大白天的出來呢?想必這個迪芙是另一個公司的名字。只是,婚姻介紹也要到處跑?
小岳恹恹地說:“可不是。以前哪有這樣的?都怪現在的人,交通太方便了到處跑,害得我從這個城市追到另一個城市,有次從西藏直跑到海南才搞定。”
“離得那麽遠,能成麽?不是兩地分居?”
小岳得意地說:“當然成,我是誰啊,紅線一系,沒有不成的!”
小麥覺得好笑,這孩子吹得也太厲害了吧?哪家婚介所這麽牛,介紹一個成一個?
“吹牛吧?就沒有不成的?”
“當然了!”小岳驕傲地拍拍胸脯,“你沒結婚吧?要不要我給你也查一查?”
“查一查?”小麥莫名其妙,“查什麽?”
“當然是姻緣了!”小岳拿看傻瓜的眼神看他,“別不知好歹啊,我看你跟張家有關系才給你查呢。”
小麥有點動心。聽這個小岳的口氣,好像跟張家還認識,就算不是天師,估計也會看個手相什麽的,要是真能看看姻緣……
說起姻緣,小麥有一點點悵然。自從拿了錢從發行中心出來,他就有這種感覺。中獎那天晚上,西點店老板已經開始統計店裏的東西準備轉讓,只要他把錢領回來,店就歸他了。歸籽兒是現成的大師傅,一切都可以立刻正常運轉起來,他的謀生問題解決了,可是,好像還少點什麽。小麥想起以前跟魏炎開公司的時候,比現在還興奮,充滿着期待和動力。後來半年沒什麽正經生意,他還是到處去奔走,魏炎卻離開了。現在這個西點店,無疑比當初自己開的那小公司有基礎,只要順利經營,收入是可以預見的,然而當年那種闖天下的興奮勁,卻再也找不着了。
老了吧?小麥自嘲。才過了24生日不久,就老了?魏炎離開其實還不到半年,現在回想起來卻好像是很久之前的事了。一個人過,怎麽都有些寂寞,曾經看見一個鄭雲書--得得得,還是不想的好,一想就想到那張生滿了黃黑條紋的臉--也許,真該再去找個人了?因為性向特殊,他沒幾個朋友,偶而進圈子裏去,聽見別人不是說玩就是說419,真要找個人過日子的實在太少,就算有幾個,也不是人人都能走運堅持到底,往往是相守幾年,就因為各自的家庭壓力分開了。在這一點上,他占不少便宜,因為沒有父母,沒人會管他,可是談過幾個男朋友,總是不到半年就吹掉,有網上認識的圈內人笑他太天真,但小麥一直覺得,總能找到一個肯跟他相守過日子的人,總能找得到的。
“哎,”小岳瞪眼看着他,“想什麽呢?查不查呀?來來來,報一下生辰八字。”
小麥無奈地說:“我只知道年月日,不知道八字。”
小岳撇撇嘴:“現在的年輕人都這樣,光知道公歷,連個農歷都不知道,也不能指望你們知道生辰八字啦!來來,說說你出生日期也行。”說着,拉開旅行包的夾層,變戲法似的掏出一臺商用上網本來。
小麥覺得好笑:“還‘現在的年輕人’,看你說話老氣橫秋的,不知道的人以為你年紀多大呢。”
小岳咧嘴一笑,沒回答這句話,只打開了上網本,彈出個頁面,随即問:“你出生日期?”
小麥愣了:“你,你這是幹嗎?”
小岳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不是給你查姻緣嗎?”
“你難道……不看手相?”
“……看手相幹嗎?”
兩人面面相觑,半天小麥才幹笑了一聲:“我以為……看姻緣什麽的,總要看個手相吧?”
小岳嘴角抽了一下:“我,我還沒那麽高的水準……啊,不對--”他把眼睛往小麥手上一掠,“你這樣,能讓我看手相麽?”
小麥的左手還包着紗布。在大珠山那一次他摔得實在夠嗆,手掌外側一大塊皮直接掀了,當時血淋淋的好不吓人,到現在還沒完全長好,因為這次要出來,又包了薄薄一層紗布,免得不小心再把剛長出來的嫩肉蹭破了。就這樣,确實也沒法讓人看手相。當然,小岳說這話就明顯是借口了。
小麥猶豫着,不知道該不該把生日報給別人。從上次山魈的事,他知道不能把名字輕易報出去,但是生日……他還真的很想看看自己的姻緣,只是這個小岳,靠譜嗎?
小岳還興致勃勃地等着呢。看見小麥不動彈,眨眨眼睛:“咋了?”
“要不然,算了吧……”小麥還是不敢輕易把自己的信息報出去。
“為什麽啊?”小岳不高興了,“你怕我查得不準?那這樣,用這個!”他輕輕一按上網本側面,彈出一個小金屬片來,“來來,按個指印。”
“按什麽?”小麥還發愣呢,已經被小岳拖着手把食指按在那個小金屬片上。好像有一絲電流從指尖上通過,随即就消失了,金屬片也縮了回去。小岳得意地說:“這可是最新出的軟件。有些人把自己的生日都會記錯,這個可不會錯。”他一邊說,一邊十指如飛在電腦上亂敲,一幀幀圖飛快地跳出來,晃得小麥眼花缭亂,小岳卻好像很習慣一樣,一邊敲一邊小聲念:“麥喬,男,甲子年丙子月癸酉日壬辰時生,十八歲母亡,命中見紅鸾……咦?”
小麥被他一串什麽甲子丙子繞得頭暈,正驚訝于這軟件居然能把他媽媽去世的時間都說對,看來是有點門道的,忽然聽見這個“咦”,心裏一抽:“怎麽了?”
小岳摸摸鼻子:“你,你這是露水姻緣啊。”
露水姻緣這個詞,小麥知道。但是貌似在他印象裏,這不是什麽好詞兒。記得從前鄰居裏有大媽經常把這個詞兒跟什麽野男人野女人聯系在一起,忍不住問:“什麽意思?”
小岳一臉尴尬:“你,你這實在是太……人家都有天生的姻緣,可是你,你這看不見姻緣,只看見露水姻緣……”
“你這個露水姻緣是什麽意思?”
“就是說,就是說……”小岳吭吭吃吃半天才說出來,“就是不管跟誰好,時間都不會長……”
小麥頓時愣了,過了幾秒鐘才反應過來:“胡說!”
小岳不服氣了:“我怎麽胡說了?再說也不是我說呀,這軟件是月老編的,準着呢!”
小麥眉頭一皺:“什麽?月老?”月老他可是知道的,是月下老人的簡稱,主管姻緣的神,其作用大約相當于西方的愛神。問題是,這個月老,他好像是傳說裏的東西吧?
小岳一下捂住自己的嘴,烏溜溜的眼珠子滴溜溜地轉,小麥可不管他這副小動物一樣的賣萌相,一把揪住他:“你到底是什麽--”到了嘴邊的“人”字被他硬咽下去了。
小岳癟了嘴,可憐巴巴地說:“我,我是月老座下見習的紅線童子。”
小麥四處環視,幸虧這會兒候車室裏的人不是太多,附近座位上的人又都在打盹,否則這話要讓人聽見,多半以為他們兩個不是騙子就是神經病。
“紅線童子是幹什麽的?”難怪背了一包的紅線團,多半就是因為這個得名的吧。
“還有,你那些個紅線球是幹什麽的?裏頭為什麽還有塊石頭?”
小岳垂頭喪氣地說:“那些紅線是姻緣線,只要在姻緣簿上注定的,用紅線一系就能結成姻緣。那個石頭是三生石,用來定緣的。”
他解釋得如此清楚,不由得小麥不相信:“你……你說的婚姻介紹就是這個?”
“是啊……”小岳拿眼睛偷看小麥,“嗯,你,你是個同志吧?現在這業務真難做了,從前只有夫妻姻緣簿,現在夫夫和妻妻的都有,麻煩死了……”
小麥一把提住他領子:“誰跟你說這個!剛才你給我查的那個露水姻緣,到底準不準?為什麽我只有露水姻緣?”
小岳叫冤:“這我怎麽知道?準是肯定準的,但這都是你自己的姻緣啊,又不是我亂寫的,我怎麽知道你為啥只有露水姻緣?從姻緣簿上來看,”他掙紮着去翻上網本,“你看,你很早就動了紅鸾星,可是哪次也不長久,這分明是只有露水姻緣嘛。”
小麥覺得心裏一陣涼:“那,以後呢?”
“以後啊,讓我再看看。喏,25歲之前一直都是露水--啊!怎麽黑屏了?”
小麥扭頭一看,果然上網本黑屏了。小岳再打開,卻調不出東西來了:“這,這,這什麽軟件啊,真是破質量,果然正在試驗期的不能拿來用……”
“什麽?”小麥真是要暴走了,“正在試驗期?”
小岳縮縮脖子,小聲說:“是啊,還沒正式推廣,我,我偷偷裝上的……”
小麥慢慢松開手,看着這個脫線的紅線童子無辜的眼睛,徹底無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