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一對老K!”一孩子将撲克牌往鋪着報紙的茶幾上一摔,嘴上還罵罵咧咧的。
這個時候已經晚上十二點了,1967年的首都,這個時代幾乎不存在夜生活,到處都安安靜靜——正常人家這個時候早就熄燈睡覺了。
羅松家就不一樣了,羅松他爸媽前兩年就入獄了,上頭的哥哥姐姐們,有的去了農村支援建設,也有的找到了工作,住在單位宿舍,家裏就由此空了下來...不管是哥哥姐姐,還是其他親戚,都懶得管羅松,不過他一個人倒也樂得逍遙。
也是因為他家沒有大人管的關系,他家成為了他們那一幫孩子的常用聚會地點。一幫孩子們晚上又玩又鬧,一夜不回家也非常常見,擱這時候叫‘刷夜’,對于這幫人來說非常時髦,也非常有趣。
對于這個時候的首都人民來說,特別是年輕人和孩子,撲克牌是為數不多的娛樂活動了...當然,至少明面上不許賭錢,就是純粹的娛樂。
這些孩子聚在一起,連個電視都沒得看,玩玩撲克是最能殺時間,往往就是一邊撲克,一邊吹牛,一個晚上就過去了。
玩兒撲克就有輸有贏,一局終了,正好羅松家的門開了,新進來的是一男一女。
“哎!張萍萍來了,來的正好!咱們這一局撲克,他們仨兒輸了,一人親一口!”之前出一對老K的孩子興高采烈。
與之相對應的就是他指着的三個孩子了...怎麽說呢,這個時候的少年,對異性開始有了朦朦胧胧的好感。他們這些孩子,平常私下不知道議論了多少次女生,又在冰場上、馬路牙子上嘗試拍婆子多少回——然而也就是這樣了。
真的有什麽更進一步的舉動的人非常少,至于當着這麽多哥們的面被一女生親一口,那更是不好意思的事。這類似被調皮的發小推進女廁所,雖然也是與女生聯系到一起了,但怎麽看都是‘黑歷史’吧...能被認識的人嘲笑不知道多少次了。
張萍萍是一個高個兒女孩兒,頭發梳成兩條小辮,耳後松松的。
她的年紀也就是十六七上下,算不上特別漂亮,但也過得去。而且她這個年紀的女孩子,正是青春逼人,只要不是真正的歪瓜裂棗,一眼望去都有自己的動人之處——所以張萍萍在這幫孩子的圈子裏還是很受歡迎的。
“你倒是會支使人!”張萍萍摘下了脖子上鮮紅的拉毛圍巾,斜了說話的孩子一眼:“我說你們在羅松家都泡了多少天了,天天刷夜,還這麽大動靜,這院兒裏的人沒把你們給吃喽?”
一戴眼鏡的孩子就是羅松,聽到這個話,本來在另外一邊和其他孩子說話的,也回過頭來:“他們說他們的,我在我家玩兒,他們管得着嗎?”
最近這幫孩子像是成習慣了,從幾天前開始,天天都聚在羅松家這邊。
張萍萍一聽就笑,‘咯咯’笑個不停。雖然剛才她那麽說了,但這個時候依舊把手搭在了一孩子肩膀上,親了他一口。不只是他,另外兩個輸牌的孩子也逃不過,被人按住,完成了‘一親芳澤’的儀式。
“張萍萍,你特麽就是個圈子!”一孩子一個勁擦臉上被親過的地方。
這下張萍萍又笑了起來,‘咯咯咯咯’不停。
原本坐在最裏面,身上蓋着軍大衣,似乎是睡着了的鹞子睜開了眼,然後掃了一眼周圍,最後目光落在了張萍萍身上:“我說張萍萍、你能不笑嗎?像個傻子一樣!”
本來在笑的張萍萍慢慢收住了笑聲...雖然她平常在男生中間混的時候顯得非常大大咧咧,但她也是一個少女,少女總是在某些方面特別矜持、要面子的。饒是她,這個時候也有些尴尬。
她盡力裝作沒什麽的樣子,坐在了鹞子身旁:“你心情不好啊?”
鹞子翻了個白眼:“廢話!”
話說這幾天,凡是有眼睛的都能看出來,他心情何止是不好,分明是差到了極點!
“聽人說你最近拍上一特正派的女孩兒,是真的嗎?”張萍萍盡力想要讓自己表現的不那麽在意,就好像普通朋友之間說話,無意間問起一樣。但她并沒有太多的的演技訓練,日常生活中積累的小聰明顯然不夠,此時顯得那樣拙劣。
鹞子都懶得回答了,一句話都不說。
這個時候有何張萍萍關系特別好的孩子就過來搭腔了:“鹞子哥,拍婆子的事兒何必這麽上心呢?要說您想要女朋友,還不簡單?這不,萍萍在這兒,萍萍肯定願意給你做女朋友——你說是不是啊,萍萍?”
張萍萍并沒有點頭,但是看她的神色就知道了,她是願意的。
鹞子覺得這話沒法說了,只能轉頭看向張萍萍,把她從頭打量到腳...說實話,張萍萍今天的打扮沒有什麽不好的地方,一身棉軍服(這年頭,軍裝正當紅),腳上是一雙條絨棉的五眼棉鞋,就連鞋底都是孩子中最受歡迎的塑料底。
還有,口罩也非常标準地塞進了扣子之間,口罩帶子則是露出來(這是這個年代最細節、最不能忽視的潮流,幾乎每個孩子都這麽幹。這甚至不只是時尚品味那麽簡單,更重要的是昭示了他們和其他人群的不同)。
再加上剛剛摘下的鮮紅色拉毛圍巾,如此裝束的張萍萍,絕對是這個時代的時尚女孩兒。誰要是這麽一身走在大街上,對男生的吸引力機會是不言自明的。
過去,張萍萍也是這樣的...她又沒有正經工作,鬼知道她是怎麽有錢緊跟潮流的——過去,鹞子就算不喜歡她,也覺得和她玩着還不錯,在一幫孩子面前也算有面子。但是現在,看她哪裏都不對。
笑的太大聲了,都顯得蠢。
現在也是,明明是很時髦的裝束,在鹞子看來也到處不好——真心看不出哪裏好看,再加上張萍萍還骨頭架子大,如果不是她留了兩條辮子,從後面看就是個男的!
“朱老二!”鹞子喊了一聲,然後也不說其他的,起身就要走。
“诶!啥事兒啊?”三兒他哥從另一邊鑽了過來,見鹞子罩上軍大衣就要往外走。也來不及說什麽了,直接跟了上去:“不兒,今兒這就走啊——行行行,那哥們今天就先走了,別送了,回見!”
“你還叨逼叨呢?”鹞子回頭又吼了一聲。
三兒他哥再也不敢耽誤了,三步兩步趕上了鹞子:“怎麽這就走了...行行行,我不問您了...不過這時候真有些餓了,找個地方吃點兒什麽吧。”
到底是首都,即使是1967年,這麽晚了也能找到營業的飯館。
三兒他哥,也就是朱老二,其實很清楚鹞子的心思,飯館裏給鹞子倒酒,然後真心實意勸他:“鹞子,哥們兒勸你一句,一姑娘而已,用不着這麽上心。你看你這幾天鬧的,一點兒意思都沒有。”
“既然人家不願意,就算了吧...難道還真去‘強搶良家婦女’?”朱老二只在小人書裏見過反派這種作為,始終覺得這實在不妥。
他是真心實意說,鹞子卻聽不進去,只管自己喝酒吃菜,差不多了,這才拍筷子起身:“不管別人怎麽說,我非得把她拍到手不可!”
說着也不打招呼,撂了兩塊錢在桌上,然後就轉身走進了夜色。朱老二拿了錢,再加上自己身上的糧票,要去結賬...不知道是不是錯覺,他總覺得會有不好的事情發生。
而他的感覺也沒錯,第二天他就聽說了,早上天蒙蒙亮的時候,鹞子就叫了幾個孩子和他一起去了鬧市口那邊。
也不玩之前那一套,直接闖到人家姑娘家裏了!
嚯!朱老二一下直了眼!一方面,他覺得這真是鹞子做得出來的。另一方面,他又覺得,這下是真的糟了!站在人家姑娘那一邊看,這是徹徹底底地得罪人!
如果覺得姑娘就像平常茬架的孩子,吓一吓就好了,那是蠢!
姑娘得順着來啊!
事實也是這樣,朱老二再次看到鹞子的時候,鹞子臉上冷的能結冰了,顯然不是嘗到了什麽甜頭的樣子。
得嘞!都到這一步了,朱老二也不打算勸鹞子什麽了——如果他真的聽勸,現在也不會這樣了。這個時候再勸,也不可能改變什麽了...更重要的是,弄不好好心沒好報,這會兒勸了,事後還會落埋怨。
多說多錯、少說少錯,不說就不錯。朱老二在這個時候明智地閉上了嘴巴...向他家太爺爺學習吧,活到了八十二呢!就是因為人家從來不多話!
只不過他不說話不代表就沒事了,鹞子這時候卻使喚上了他。
“明天搞桶油漆來!”
“不是,您這又是唱哪出啊?”朱老二真的納悶兒了。油漆倒是不難搞,商店就有賣的。如果想省錢,他家附近有一個街道工廠,最近就在漆一些辦公桌什麽的,想辦法弄些油漆也不難。但是他真的很不解,不明白鹞子想幹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