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我爸戰友家一姑娘,剛正好看到被小流氓欺負。”

毛思嘉聽到這一句話是迷茫的。

孫繼東不動聲色地提醒她:“一個月前,你和毛叔叔來過我家。”

“啊!是孫...孫衛南他哥!”毛思嘉想起來了,這可不容易...只是怎麽都想不起對方的名字,反而對方的弟弟印象稍微深刻一些。因為對方和自己同齡,當時還說了幾句話。

也不記得說的什麽了,大概是小學哪所學校之類的。

“對...”孫繼東深深地看了毛思嘉一眼,弄的毛思嘉非常心虛。人家救了她,她卻連人家的名字都沒有記住。

“是孫衛南他哥。”孫繼東沒有多說什麽,只是點頭和旁邊等着的錢二喜說了兩句,然後才轉頭看她:“我記得你叫毛思嘉。”

毛思嘉更心虛了...人家都記得她的名字呢...

錢二喜這邊處理好了小流氓們,招呼孫繼東去派出所,一方面了解一些情況。這個時候警察做事程序雖然沒有後來那麽規矩,但也是有一套的,孫繼東、毛思嘉都得跟着去警局說明情況,相當于錄口供。

另一方面,老同學有些日子不見,可以好好吃頓飯。

毛思嘉倒是沒有一般人面對警察的緊張,眨了眨眼睛:“那...警察叔叔,能不能讓人去我家報個信兒,我沒按時回家,爸媽肯定着急。”

錢二喜看了看毛思嘉那樣,覺得這小姑娘的話挺有道理的。男孩子就算了,這麽個漂亮姑娘,晚回家是能急死大人。想了想就在路邊找了個願意熱心助人的路人,問了毛思嘉的家庭住址,就給捎帶口信去了。

這麽簡單,就是這麽簡單。這個時候的人熱心是真的熱心。特別是北京人,還特別講究個面兒,已經答應的事情保準會比自己的事情還上心。毛思嘉在這裏生活了十幾年了,對此是很有了解的。

于是她很放心地跟着警察叔叔走了。

毛思嘉落在稍微後面一點兒的位置,孫繼東也落了下來,一路走着,快到派出所的時候冷不丁地說:“警察...叔叔?”

“?”毛思嘉迷茫地看着他...然後是忽然的福至心靈——這個人該不會是覺得自己被老同學占便宜了吧?

事情是這樣的啊...毛思嘉和他是同輩,毛思嘉叫了他同學‘叔叔’。如果他和他同學算一輩,那就被叫老了,連二十歲都不上,被個中學女生叫叔叔是不太對勁的樣子。但是和毛思嘉一輩也不對啊,同學都成了叔叔了。

“順、順口?”毛思嘉‘唔’了一聲:“對,就是順口,其實是‘哥哥’,但是大家都叫‘警察叔叔’的。”

最後半句,聽起來都有些期期艾艾了——孫繼東眼睛裏有了些微的笑意,但卻沒有說什麽。

警察局裏,事情前前後後都說的清楚明白...這件事本身也不複雜,一看就知道的事情,這個時候也就是走個過場。

“行了,今兒事情就這樣,這幾個孩子先關幾天。”錢二喜一邊收拾文件,一邊邀孫繼東去吃飯。

孫繼東搖了搖頭:“改天...就明天,我請你,今天不行。”

錢二喜不明所以,随着孫繼東的視線,才看見了毛思嘉。

孫繼東叫住了要走的毛思嘉:“我送你回家。”

錢二喜倒是沒有多想,北京的冬天天黑的早,這一陣忙的,早就是夜裏了。雖然作為人民警察,應該對首都的治安有着相當的自信,但世上的事不怕一萬,就怕萬一。而且人家又是一那麽漂亮的姑娘,剛大白天都能被小流氓糾纏,就別說晚上了。

還是有個人送送好。

不知道多久沒有走過夜路的毛思嘉确實有些害怕,而且剛剛經歷了被流氓糾纏的事情,說不後怕是假的。

所以,雖然真的有點不好意思,她還是點了點頭:“麻煩您了,孫...孫大哥。”

看着毛思嘉因為窘迫,紅了的小耳朵,孫繼東下意識地挪開了視線,清了清嗓子:“走吧——不是孫大哥,我頭上還有一個哥哥。”

“?”

“孫繼東,我叫孫繼東。”原本會在六年後才到來的自我介紹,提前到來。

毛思嘉笑了起來:“繼東哥?我叫毛思嘉——雖然繼東哥已經知道名字了,還是介紹一下。”

這個時候北京的街燈是昏黃色的,映在姑娘的眼睛裏,亮閃閃的。孫繼東覺得一切荒謬又可怕...所以現在到底是真實還是虛假?如果是真實,為什麽一切好的都像是假的?如果說是虛假的,為什麽毛思嘉又是真實的?

他沒有分辨其他人和事是真是假的能力,只有毛思嘉,他是絕對不會弄錯的。

“什麽是‘love’?這個問題好難回答啊...嗯嗯嗯,怎麽說呢。當有一天,你再也聽到不除他以外的聲音,看不到他她以外的色彩...世界上的一切放在他旁邊都黯然失色,哪怕他和他的雙胞胎放在一起,你也能想也不想指出誰是他。這個時候,就可以說是‘love’。”

毛思嘉當時坐在草坪上,和幾個師妹讨論文學、詩歌之類的東西,總之是孫繼東從來都不太明白的——唯有這一句,他再也沒有忘記,因為他感同身受。

“诶!下雪了!”毛思嘉還想說什麽的,忽然感覺有什麽落在身上,擡頭一看,發現是下雪了——在有街燈的夜晚,下雪是一件非常明顯的事。

這不是今年的第一場雪,但孩子天然就喜歡雪,這也是孩子們不要錢的玩具,所以毛思嘉一下就興奮了起來。興奮完了又不好意思了...面前還有一個不太熟的人呢。

“下雪了。”孫繼東點點頭。

孫繼東當然不會像毛思嘉擔心的那樣,覺得她是個小瘋子。

不知道為什麽,毛思嘉覺得這個大男孩兒的眼睛裏,在這一瞬間有一種自己不能理解的傷心——本質上來說,喜歡閱讀文學作品的毛思嘉是個文藝少女,這種事總是能夠觸動她。

毛思嘉在走進院兒裏的時候還回頭看了他一眼:“要不,進來坐坐吧。我爸爸肯定願意見您,特別得感謝您。”

這個時候雪越下越大,已經有鵝毛的樣子了。身材高大的男孩兒站在原地一小會兒,肩膀上落雪的痕跡就非常明顯了。

孫繼東向毛思嘉搖了搖頭:“你回家吧。”

毛思嘉又看了他一眼,似乎明白了他的意思,又似乎不明白,并沒有再勸孫繼東。随着院兒大門一聲吱呀響,走了進去,再也看不見人。

孫繼東在原地又站了一會兒,好一會兒才轉身離開。

他當然願意這個時候去她家裏坐坐,不因為別的,他就是想看看她,多看看她,多一秒鐘也好。但是他知道,他得克制,現在還不能夠這樣。對于現在的她來說,他只是一個剛剛認識的人。

不能讓她看到他的急切...但他如果繼續和她呆在一起,就要隐藏不住了。

之所以忍耐到今天才來見她,就是為了一開始就能獲得她的信任...沒有比救了自己的人更可靠的了。

孫繼東慢慢走出胡同,只有這個時候他才會想要重新抽煙...他知道,毛思嘉對煙味很敏感,聞到煙味就容易咳嗽,所以毛叔叔在家的時候是不抽煙的。當時知道這件事的他,那麽多年的煙,說戒就戒了。

雖然以他們兩人的關系來說,他是否戒煙,她甚至不會察覺到。

別人都說戒煙很難,很辛苦,但孫繼東對此一點兒感覺都沒有——別的戒煙人有時間、有空隙去想香煙。可對于孫繼東來說,他根本想不起來這件事。

他愛上了一個姑娘,這個姑娘不愛他,沒有比這更難,更讓他無暇他顧的了。

孫繼東不喜歡現在的自己,因為現在的他會欺騙,會僞裝,甚至會不動聲色陷害別人——就在剛剛,他還和思嘉談起了‘紅葉’。

“別随便相信小流氓...也不一定是救你。”他就這樣看着自己說了這樣的話。

“嗯嗯嗯!”那姑娘就像小雞啄米一樣迅速點頭:“我知道呢!我聽說小流氓拍婆子就喜歡用這種招數,一邊兇神惡煞的裝壞人,另一邊就是好人樣子...”

确實有這一手來着,不過他真不知道思嘉還知道這些。

當時的他沒再說話,更像是一種默認。但他明明知道的,其他人或許對毛思嘉不懷好意,只有那個人不至于。他其實只是在排除異己,趕走其他人而已。

路口一家合作社竟然還開着,孫繼東走進去買了一包煙,一盒火柴。然後就站在路燈下,點了好幾次才點燃。他覺得自己得抽一口,但香煙燃了一半,他最終還是給掐滅了。

“去你媽的!”香煙落在雪裏。

他會欺騙,會僞裝,會不動聲色地陷害別人...這不是他喜歡的自己,但是那又怎麽樣呢?他得讓那姑娘留在自己身邊,他得讓她好好活着。

沒有比這更重要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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