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這個時候孩子們之間傳遞各種書籍,特別是小說,有一個特點,那就是‘亂’!很多孩子的書一旦借出去,就很難收回來了。這就像是好學生的作業,借出去之後肯定會被轉幾道手的,嚴重一點兒,最後找不見了都有可能。

但借作業這種事,始終限制在一個班級,一般還是丢不了的。這個時候的小說就不一樣了,大家誰都借,有的時候還不分大人孩子。中途被截個幾次,怎麽都找不着了的現象不在少數。

不過,即使有這樣的問題,借書依舊非常活躍,很少有孩子敝帚自珍。

一個是,這些書大多不是這些孩子本人的,而是來自家長,或者來自社會上...不是自己的書,是很難有那種愛惜之情的。另一個,北京孩子也講究一個面兒,好朋友來求借書,還能不借?張不了這個嘴嘛。

而且,別人找自己借書,自己也可以找別人借書,總體來看也不虧。

這倒是像現在的自行車鈴了,一般來說,孩子是不會偷自行車的。偷了之後沒法和家裏人解釋,就算是送廢品收購站銷贓,也是有風險的,這個時候可沒有那大的地下市場。

但是自行車鈴大家敢偷,事情沒那麽大,又好銷贓。

如果哪個孩子的自行車鈴被偷了,立刻就能去卸別人家的。等到別人家發現自己的自行車鈴被偷了,一般也會選擇再去卸一個——大家完成了一個另類‘內部循環’。

在這些孩子中,毛思嘉可能算是很敝帚自珍的那一個了...她的書幾乎從不外借。

之所以這樣,一個是這些都是她自己的書,分外愛惜。另一個,她不想給自己、給家裏惹上麻煩。普通孩子那樣随便流通書籍反而沒事,因為每個人手上留的書并不多,也不是很重視的樣子。她不同,她手上精心保存着不少書呢!要是真有上綱上線的,多少有些麻煩。

會和孫衛南這個不熟的孩子聊起自己的書籍,正是因為兩人不熟!真要是熟悉,是一個圈子裏的孩子,就免不了借書,免不了更多接觸,甚至會導致毛思嘉的藏書情況洩露了...

毛思嘉請孫繼東自己來挑書:“您自個兒選就是了!”

于是孫繼東就進了毛思嘉的房間...真實情況當然沒什麽,毛思嘉的房間門開着,毛爸毛媽就在客廳裏,但孫繼東還是站在了門口,就沒再往裏走。

毛思嘉的房間挺小的,其實是從客廳裏隔出的一個房間,但在這個時候已經算很好的房間了。

孫繼東是大院子弟出身,住的是樓房,他那樣的住房條件比胡同裏可好多了!而胡同裏的住房情況麽,家裏孩子能男女分開住就不壞了!很多人以為胡同家庭住房情況,這是七十年代末、八十年代初才開始嚴峻起來,其實并不是,首都的住房實際上就沒好過!

只不過七十年代末八十年代初進一步惡化,那個時候其他人能和夫妻分開住,這就算是了不起了!

毛思嘉之所以能有單獨的房間,也不是因為別的,就是因為她家人口少。

當初她爸媽結婚分房,分了兩間屋子。稍微大一點兒的這間成了客廳,稍微小一點兒的那間就當成卧房。後來不是流行自搭小廚房麽,就在客廳前面靠着搭了小廚房,這也弄的她家客廳采光一直不太好!不過這個時候的人并不太在乎這個。

等到毛思嘉有四五歲了,在她強力要求下,毛爸把客廳隔了一截出來,就成了她的房間。

房間真不大(從毛思嘉的角度來說),六個平方出頭,裏面擱了一張一米五寬的床(毛思嘉強烈要求下更換的,小時候她睡的是更小的單人床!她寧願其他的生活空間小一點,也不肯睡覺的時候翻個身都難)。

另外,後窗下擱了一兩頭沉,又放了一把椅子。再加上床頭櫃,以及門後一書架,将整個房間填的滿滿當當,再無什麽活動空間。但是這在現在,已經是絕大多數的北京孩子不敢想的房間了。

別說胡同裏,就是大院兒孩子也少有這麽好的房間。

毛思嘉的書并不在書架上,她的書架上放着一個又一個的紙盒子,存的是疊的整整齊齊的衣服,底下一層半則是鞋子——這就是當衣櫃用。

她的書用木頭箱子裝好,收到了床底下,這樣平常就是有親戚朋友來她房間,也不能發現這些書籍。

這些木頭箱子都是在廢品收購站弄來的老樟木箱子,舊社會這都是姑娘家裝陪嫁的箱子,本身也是重要的陪嫁品。如今從廢品收購站弄來,說容易也容易,說不容易也不容易...主要是這是用得着的廢品,得花錢,好在毛思嘉從來不缺錢。

這些箱子一般做的又闊又深,是非常能裝的。然而就算是這樣,毛思嘉的收藏也有滿當當的四個大箱子。她拉出了其中一個,打開了給孫繼東看:“繼東哥喜歡哪個作者?有沒有想看的書?”

孫繼東過去當然沒進過毛思嘉的房間,他從來不知道毛思嘉的私人空間會是這樣的——和這個時候大多數人一樣,都是很樸素的風格,但是孫繼東還是看出來了一些不同。

床單的顏色、床頭櫃露出的很老派的深棕色,還有臺燈,和一般居民的臺燈不太一樣,是簡單的郁金香造型,看的到亮锃锃的銅色——這是毛思嘉很久以前在舊貨市場淘的,估計是民國時期的臺燈了,還是名牌貨。

這在那時當然賣不上價,但毛思嘉買這個也不圖将來能升值,圖的就是顏值高。雖然以這個時候很多人的審美來說,這并不比現在産的臺燈顏值更高...

孫繼東并不意外能看到這些,毛思嘉從來就喜歡漂亮,講究好看,這是他早就知道的事情了。

他雖然不是什麽老派的人,覺得這些品質太資産階級趣味了,但也從來不覺得這是多好的事。只是因為是毛思嘉喜歡這些,他就通通接受了...她怕苦怕累、愛臭美、膽子小,他都知道...可他就是愛她。

房間裏有淡淡的香味,并不是某種香水的味道,這個時候的北京可沒地方買香水。這是毛思嘉用的香皂、雪花膏、洗發粉、洗衣粉混合起來,再加上屋子裏半開的水仙,以及箱子樟木的味道。

香味很淡,很好聞,讓孫繼東想起了毛思嘉穿白裙子時的樣子,那也是他第一次見她。

就在他家裏,毛思嘉站在他家花瓶旁,花瓶裏插着新換的花。當時他們那大院兒流行添置花瓶,用塑料假花還不行,還得用鮮花。那個時候首都也沒什麽花店,樓下花壇和邊上的植物園、公園就遭了殃。

那天用的花就是白的,是非常純潔的百合花。而毛思嘉穿着白色的裙子,一雙白色的高跟皮鞋,就站在旁邊...她比花朵更純潔。

人是會被迷惑的。

“嗯?”回過神來,孫繼東指了指箱子最上邊的一本《靜靜的頓河》:“這本《靜靜的頓河》能借嗎?”

這一箱主要是俄國作家和美國作家的作品,這個時候國內翻譯俄國作品很多,所以讀者能看到的也多,《靜靜的頓河》就是其中一部傑出作品。

在孩子們中,托爾斯泰、陀思妥耶夫斯基、契诃夫、普希金這些人的作品似乎比較常見。《靜靜的頓河》顯然不屬于其中,但這不妨礙這部作品和以上這些作者的作品一樣,位列傑作的第一梯隊。

“能借啊!”既然都打算借書了,毛思嘉當然不會再在這個時候小氣,非常爽快地把這本書拿了出來,又挑了一本普希金的詩集,一起放到了孫繼東的手上。

她心裏是有自己的小盤算的,如果孫繼東借書不還,這書就算還人情了。如果能有借有還,就等于是多了一個書友,這也蠻好的。能在這個時候這樣借書的人,估計也有自己的渠道搞書的,毛思嘉還想找人借書呢!

書都找好了,毛思嘉又要把箱子推回去。裝滿了書的箱子很重,之前拉出來就看出來了,孫繼東放下了兩本書,挽起了袖子:“我來吧。”

嘴上是商量的語氣,實際上已經上手了。毛思嘉之後側過小半步,手扶在了兩頭沉的寫字臺上。

“謝謝哦...”

不同于毛思嘉的困難,那一箱子書在孫繼東手上就像是沒有重量一樣,輕輕松松被推回了床底下。

“繼東的書借好了?”毛爸笑眯眯地走了過來。

孫繼東重新撫平了袖子,又把兩本書放進了公文包裏,點了點頭,然後又看了一眼毛思嘉,迅速地收回了視線:“毛叔叔,我這就走了,今天真謝謝您和金阿姨,還有思嘉...的書。”

“謝什麽!該謝你才對!”毛爸看着這站着比自己還高的小夥子,就像看到自家孩子一樣親熱:“過兩天,過兩天我就去老首長那兒,到時候還得謝謝老首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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