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鳳越則離開邊墟境的第一夜,陶季安在白牆院釀酒。

沙棘果已經晾幹,一點水汽都沒有,他坐在院子裏,雙腿交叉環着一個大石臼,雙手握着石杵用力搗爛沙棘果。

一時間,寧靜的院子裏只有‘篤篤篤’搗藥的聲音。

“篤、篤、篤……”院門被叩響的時候,陶季安離得遠,再加上專心搗果肉,所以沒聽見。

直到腳步聲近了,他才猛地擡眼去看,臉上明顯是受到驚吓的表情,雙目圓瞪,唇瓣微啓。

來的人手持白紗燈籠,粗布短打,一身苦力工人的裝扮,他臉上擠着善意的笑,眼下紋路溝壑很深。

看外表,像個年過半百,但仍有些力氣的老頭。

“我……我敲了院門,聽說小仙師重金求農,來邊墟境之前,我在村裏耕地,小仙師您看還招人嗎?”

老頭很拘謹,而且帶着些自卑窘迫,“對不住,門只掩了一扇,我……我敲了……”

陶季安合上嘴巴抿了抿,“沒事,另一扇門被燒了,還沒來得及修。”

“我還招人,會挖沙坑就行。”

老頭弓着身子連連點頭,“好好好。”

陶季安讓他報了名字,記下之後又道:“三日之後上工,到時候就在這院子集合。”

老頭的腰就像直不起來一樣,特別謙卑的樣子,嘴裏感激的話語不斷。

陶季安站起身勸他不要客氣,他卻沒有馬上離開,又好意道:“院子少了一扇門,仙師又自己留宿在此,恐有危險。”

陶季安笑了一聲,一點防備的意思都沒有,“也就三日,我師尊就會回來了。”

“那好,那好。”老頭呵呵笑了聲,“那我就不打擾仙師了。”

“您慢走。”陶季安看着老頭轉身離去後,才坐下繼續搗果泥,搗了三兩下,他偏過頭,擡手以手背蹭了蹭額角,不經意地掃了眼屋內。

将沙棘果搗碎倒進酒壇子裏,再倒入碎糖塊,沙棘果和碎糖二比一,密封之後,就等着它自然發酵就好了。

弄好之後,時間已經到了深夜,陶季安回屋睡覺。

實際上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等來等去,一夜寧靜,那老頭仿佛就真的只是來找活計的。

***

鳳越則離開邊墟境的第二夜,陶季安躺在院子裏的藤椅上,納涼。

他閉着眼睛,眼皮很薄,仔細都能看見一點小血管,長長的眼縫露出了美人像。

晚風輕輕拂過他鬓角的發絲,打破了他面上昏昏欲睡的寧靜,他蹙了眉擡起一只手去發間摸索,很快捏住墨汁細細涼涼的小身子,盤了兩下。

“小蛇肉串子,再調皮?”話音是咬着牙說的,但是手上的力道可輕柔了。

“嘶……”墨汁張嘴像是打了個哈欠,天不怕地不怕的樣子。

陶季安單手握着它,用指腹揉它的小肚肚。

一陣勁風襲來,石桌上的油燈閃了一下,陶季安擡眼去看,房頂上站着一個瘦弱的男子,右手揮扇,好不得意。

陶季安下意識掃了眼房門,房門虛掩,裏面好像什麽擋住了門縫,但卻給了陶季安一些安心。

“薛玉,你還敢回來?”

‘唰’地一聲,薛玉收起折扇,縱身飛到陶季安面前,狹長的眸子陰翳無比,“你一人也敢呆在這裏?”

陶季安躺着沒動,把玩着手裏的墨汁,“我為什麽不敢?一個賣妻求活的男人有什麽可怕的?”

“我可真不喜歡聽你說話。”薛玉兩邊嘴角往下壓,持扇的手也擡了起來,是要動手的樣子。

陶季安卻不慌不忙,“茶因不飲而涼,人因不惜而散,殺了紅芍送她奪舍重生,強行将她留在你身邊又有什麽用?”

薛玉見他一副還不知道死亡來臨了的樣子,心裏壓抑的暴戾因子又沸騰了,只想折磨眼前這個人,讓他知道什麽叫做害怕。

“呵呵呵……”薛玉的笑聲尖細悠長,也學着陶季安不緊不慢地回答:“你懂什麽?她現在要什麽有什麽,長生不老金不換,郎情妾意人相伴,世人誰敢說不羨慕。”

“原來你就是這樣哄騙香紅的。”

薛玉冷笑了一聲,并不贊同。

陶季安繼續道:“你敢當着香紅的面問紅芍一句,你給的這些是她想要的嗎?”

“我為何不敢?”薛玉說話依舊細柔,香紅已經成了一個活死人。

但是他不會問,因為害怕聽紅芍給出回答的不是香紅,是他自己。

陶季安仗着有保護傘躲在暗處,繼續刺激薛玉,試圖得到一些紅芍的下落,“也是,畢竟你根本不在意紅芍的想法。”

“紅芍姑娘也是可憐,好不容易擺脫你嫁給了許不寄,兩人許下誓言,一生一世一雙人,沒有你的出現,她也可以郎情妾意人相伴。”

“郎情妾意?和許不寄嗎?呵呵呵……”薛玉又笑,他的笑點好像很低。

薛玉頓了頓,“為了練合歡派的內功,我夫人吃盡了洗髓伐骨的苦,許不寄卻要廢了她的修為,讓她做一個普通人,這就是他的情嗎?”

“只有我,才是真的愛她!”

陶季安站起身來平視薛玉,一字一句的戳穿他,“你那是愛嗎?你不過是回頭發現,你失去了那樣一個被你賣了還對你癡心一片奢望你回心轉意的女子,你活不下去是因為你沒有本事,原本像廢人一樣的你在她心中形象偉岸,你接受不了的是她嫁作他婦之後,這九州再也沒有一個人認可你,在世俗人眼中,你就是個賣妻子換糧食的廢物!”

“愛她?愛她是将她囚在這邊墟之境,讓她無依無靠只能以你為尊嗎?”

薛玉捏着拳頭迎面砸向陶季安,“閉嘴!如果不是許不寄不相信她死了,我為什麽要帶她藏在邊墟境!”

“吉時已到,我自會帶着她回到貢城,換一個身份好好生活。在這之前,我會讓你,成為一個廢物……”

陶季安堪堪躲過這個拳頭,一邊後退一邊做出驚慌的樣子,仿佛死前掙紮。

“換個身份?你又要殺了她,奪舍重生嗎?”

薛玉獰笑,這回笑聲更加尖銳,讓人聽着心裏極度難受。

“很完美的結局,不是嗎?”薛玉站姿穩穩,很享受陶季安做的這場秀,他放松的給出了回答,然後悠哉地轉了圈扇柄。

繡花毒針飛出的剎那,他身側的房門,‘吱呀’一聲從裏面被打開,一把利劍直直朝他飛來。

利劍折射的光打在薛玉的眼皮上,暴露出他眼裏的震驚。

昨夜下屬來探,這個院子裏确實沒有築基期的修士,他在這裏和陶季安說了這麽久,也确定了這一事實。

利劍将射向陶季安的繡花毒針一一擊落。

薛玉手持折扇做出防備動作,“誰?”

屋裏的人這才走了出來,腳步虛浮,幾乎沒有靈力。

薛玉冷笑一聲,又來一個廢物,他勾起的嘴角在見到那人真面目的時候僵住了。

許不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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