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嫁給師弟(18)
天空陰沉, 烏雲密布, 細雨連綿如繡花針,紮進在場衆人的皮膚。毒瘴濃縮成小小的一團附着在城牆上, 其毒性竟将城牆腐蝕了小部分。
城樓上數百個武林人,城門外十萬鐵騎單對藍白道袍的裴回。一面數目龐大, 一面獨身一人,站在城樓俯瞰,那對比更為震撼。
一騎當百師, 而一往無前。
鶴拓王透過雨幕死死瞪着眼前的青年,恍惚中仿佛見到前世被攔截, 霸業在刀光劍影中煙消雲散的一幕。他狠狠地閉上眼睛,再睜開時,便盡數是殺意:“鶴拓鐵騎、黃泉賦衆人,聽我令,不惜一切代價殺死他!誰若取他頭顱奉于我,本王賜他王公侯爵之位,榮華富貴享之不盡!”
一聲令下, 铿锵有力,穿透雨幕和雲層, 驚動在場衆人。其中尤以黃泉賦惡人最為激動, 他們立即拔出武器,如毒蛇瞧見獵物露出獠牙, 同時他們也防備着同伴卻絲毫沒有在意裴回。因為所有人都堅信, 十萬鐵騎、上百武道高手圍堵之下, 裴回的頭顱已是囊中之物。
城樓上有人不認識裴回,聽聞鶴拓王鐵令不由驚呼:“死定了!”
鐵紅瀾回頭狠狠瞪了眼那人:“少在這裏詛咒別人,你死他也不會有事!”警告完畢,她心中的擔憂也不輸給任何人,此時也埋怨站在城牆最前方的謝錫。她被擠在後面,只能遙遙望着謝錫的背影,恨恨低語:“他不是你的風月嗎?為什麽不阻止他反而讓他去送死?自己懦弱的龜縮在樓上算個什麽君子!”
恰在此時,謝錫回頭朝她這個方向看了眼,唇角挂着抹諷笑。仿佛在重重人海和嘈雜的人聲、雨聲之中也聽到她的低語。鐵紅瀾先是一愣,感到懷疑和畏懼,随後被那抹諷笑激怒。明明沒有說半句話但她就是知道謝錫在嘲笑她不自量力。
但他憑什麽嘲笑她?!至少她敢下城樓沖進毒瘴中,與裴回并肩面對生死。
他呢?他不敢。
鐵方鴻拽住鐵紅瀾,一個勁兒地勸她冷靜別沖動,旁側衆人争先恐後地伸長脖子看城門外對峙的場面,根本無心關注這師兄妹二人。城樓最前方的羊伯樵試探道:“謝府主不去支援裴少俠?”
謝錫似笑非笑地睨了他一眼,沒有回話,專注的看向裴回。
羊伯樵只被睨了一眼便覺隐秘的心思全都被看透一般,頭皮有些發麻,打消算計的念頭。過了一陣才再次問道:“裴少俠一人對陣黃泉賦衆高手以及鶴拓鐵騎,勝算幾近于無。”他以為謝錫不會回答,沒想到下一刻他便接話。
“師兄劍術精湛,已是武道宗師之境。”話語裏帶了笑意,令羊伯樵詫異的多看了眼。謝錫渾不在意旁人目光,眼中只有裴回。他輕聲說道:“現在談論勝算,太早了些。”
長鞭破空而來,打碎膠着的氣氛。空中細雨被擊碎,過于快的速度令長鞭形成虛影,但在出招前也夠所有人看清那是條鑲嵌鋒利蒺藜的鐵鞭。若是被一鞭擊中,不死也要去掉半條命。追随長鞭而來的,是把大刀,刀身血紅色,乃是殺人過萬飲血而成的邪刀。
短短幾息,便有十多個惡人相繼出手,目标全是靜止在原地的裴回細嫩的脖子。
裴回背負長劍,長劍嗡嗡作響,迫不及待的要出鞘見血。那把長劍,前二十幾年未曾見過血光,一旦嘗過熱血,就再也無法自控,戰意凜然的同時,亦有嗜血殺氣溢出。然而裴回立在原地,似乎沒有發現從四面八方攻過來的惡人和利刃。
他只是擡頭看向天空,面無表情神色淡漠,眼中卻有慈悲流露。細雨落盡瞳孔裏,沿着白皙的面龐流下,像是因悲憫而落下的眼淚。他的身後還有幾具無辜慘死的村民屍體,不過來遲幾步便被殺害。
四面八方,十八般武器盡在身前,尖端被內力包裹,鋼如玄鐵。肉眼可見的形成光盾,連綿綿細雨也被劈開,以勢不可擋的姿态直擊裴回。
雷鳴電閃,銀白光剎那間照亮天地,也讓那圍過來的十多個惡人臉上興奮殘虐的笑無所遁形。圍觀者心驚膽戰,眼睛眨也不眨,卻又害怕屍首分家的一幕。
然而下一刻,裴回的身影消失在衆人眼前。來不及收回攻勢的十多個惡人不得不将利刃對準同伴,反正是因利益走在一起,與其自己強行收回功力被反噬受傷還不如殺了他們,競争也能少一份。每個人都是這想法,利刃對着他人的同時也被利刃所傷,最終每個人身上都負傷退開,警惕張望。
“消失了——你們看到了嗎?‘咻——’地一下就不見,從原地消失。他是神仙嗎?”
“我就覺得他一定是神仙,他剛剛從毒瘴裏走出來卻沒有事。還有,你們知道他叫什麽?來自哪裏嗎?他來自昆侖玉虛山門。沒聽過?孤陋寡聞。”
“要是兩個月前告訴我昆侖玉虛山門,我也不知道。但是梁溪山一役,一劍屠殺上百武者,劍光籠罩梁溪,附近五城十山的人都看見了。聽說就是裴回,昆侖玉虛的大師兄,也是謝府主的同門師兄。”
“嘶——謝府主的同門師兄?那他劍術應該更厲害了!”
“怎麽可能?如果厲害,怎麽籍籍無名?”
“昆侖玉虛人都淡泊名利,不愛在江湖走動。劍光籠罩一城,絕對是武道宗師的級別——他還那麽年輕啊,跟謝府主一樣年輕。年紀輕輕卻都是武道宗師,雖然自身天賦是一個原因,但也可見其山門底蘊強大。”
“靈光萬道出昆侖,人前豈敢誇仙格。又是昆侖,又是玉虛仙宮,江湖武林哪個敢有如此大的口氣?仙山仙宮,仙人山門,道他裴回一句神仙也不為過。”
有人稱贊自有人潑冷水:“說到底還是個人,是人就敵不過千軍萬馬。”
鐵紅瀾不服氣,狠狠怼了回去:“我從江湖傳奇錄裏見過,曾有前輩一劍屠城。莫說千軍萬馬,就是百萬雄師他也能來去自如。”鐵方鴻聽得頭疼,暗暗下力氣把她拉回去。
其他人看不出門道,羊伯樵等人卻從那飄忽詭異的步法中看出點門道,眉毛緊蹙,許久也沒有松開。城樓之下,衆人正在尋找裴回的身影,卻有一婦人突然瞠大雙目瞪着對面的大漢。大漢剛從女子的瞳孔裏見到背後一抹藍白道袍飄過,還未來得及反應,脖頸一涼,人頭落地。
裴回輕巧落地,向前走了兩三步,手腕輕抖,劍身上一抹血随雨水被甩飛。銀光凜冽,纖塵不染。他擡眸,眼中倒映出黃泉賦惡人驚駭的面孔和天際沉沉烏雲,表情仍舊淡漠,好似剛才斬下的不是個武道高手的腦袋而是一顆冬瓜。
站在裴回面前的婦人是江湖中有名的毒娘子,六年前在中原武林作惡多端,熱衷于逼迫女人自己親手毀掉其漂亮的面容。在将她們打入地獄之後再放火殺其全家取樂,後被全江湖追殺,不得已逃到鶴拓,躲進黃泉賦替鶴拓王賣命。
剛才死在毒娘子面前的大漢奸淫殺害不少婦女,以此為樂,後來奸殺江湖中某個門派掌門的女兒。那掌門花大價錢買下大漢的頭顱,激怒大漢反被滅門。武林群起而攻之,大漢狼狽逃離中原,卻也在黃泉賦快活許多年。
不料,竟這般輕易被斬下頭顱。
裴回側首,斜睨着毒娘子,端詳瞬息便認出來:“毒娘子,擅長暗器,暗器塗毒。憎惡比自己漂亮的女人,愛好毀他人容貌并滅其全家。殺人無數,罄竹難書。”
語氣和眼神毫無波瀾,便是普通人讀書讀到這一段都會産生憤慨的情緒。但他卻沒有,冰冷平靜,卻更為可怕。
冷冰冰的兩個字從那弧形優美的唇吐出來:“當殺。”
毒娘子面部肌肉僵硬,驀然感到有股強大的殺氣自頭頂灌下來,身體反應比腦袋還快。二話不說轉身就以最快的速度逃跑,可她剛蹿出十來米便叫裴回砍下腦袋。腦袋砸在地面上的時候,那身體還往前狂奔數米才轟然倒地。
這一幕實在驚悚至極,因為黃泉賦衆惡人有種無法反抗的無力感。
那提着長劍從細雨中徐徐走來、恍如仙人的青年,口中細數他們曾犯下的罪孽,然後取他們的命以贖罪孽,祭奠無辜枉死的亡魂。這不正是執掌生死罪孽的閻羅?
數百武道高手在裴回面前,毫無反抗之力,盡數被誅殺。
十數萬人噤若寒蟬,既震驚又忌憚地看向站在屍堆上面的裴回。那身藍白道袍沾了血,卻像是烈火爬上衣袍,燒得更為壯烈豔絕。長劍顫動,長鳴如鶴唳,劍尖擡起,直指萬軍中間的鶴拓王淳于铮。
“你傷我謝師弟,當誅。”
昆侖玉虛同門戮力齊心,砥砺前行,同門師弟在外受欺負,身為師兄自當為其讨回公道。淳于铮膽敢毒害謝錫,便難以獨善其身。
城樓上武林衆人此時滿頭霧水,目光從仰慕敬畏變成好奇八卦,在樓下裴回和樓上謝錫之間來回。這前頭殺的,都是惡貫滿盈的壞人,可說師出有名。偏偏最後要殺的鶴拓王,理由不是對方濫殺無辜、也不是對方用毒瘴和瘟疫把衆人困在城中、更加不是對方下令誅殺他,竟然是因為鶴拓王曾經傷害過謝府主。
這二人,關系竟如此親密?
這昆侖仙山同門情誼,如此齊心?
有個圓臉小姑娘感嘆:“裴少俠對謝府主真是用情至深啊。”
感嘆完畢,她發現周圍所有人都用見了鬼的眼神瞪着她。圓臉小姑娘吓得縮了縮脖子,怯懦說道:“我、我說錯了嗎?”
錯了嗎?肯定是錯了,大錯特錯!裴少俠何等人物?謝府主何等霞姿月韻之人?怎麽能胡編亂造二人之間的關系!
所有人挺起胸膛,面上是正義凜然的表情,仿佛他們以自己的铮铮鐵骨捍衛謝錫和裴回這對師兄弟的清白。然而等無人注視之時,心中有個小角落浮現一道細細的聲音,觀這二人,無論氣度相貌還是武學天賦,倒還真是天生一對。
鐵紅瀾抱臂嗤笑,對着謝錫的背影不吝于表露她的惡意和嫉妒。望着樓下那道格外引人注目的身影,心中既有歡喜,也有酸澀。
謝錫以拳抵唇,輕咳數聲,唇角完全無法自控的揚起,注視着裴回背影的雙眸裏盛滿柔情。任是誰見了也不會懷疑他已是情根深種。
他側着頭,低聲說道:“羊老,還要勞煩你們等會兒下去收拾殘局。”
羊伯樵拱手慚愧而堅定的說道:“裴少俠以一當百斬殺數百武道高手,我們這些老東西也不能沒有行動。正好以身作則,讓年輕一輩瞧瞧當年的江湖武林是怎樣的豪情萬丈。”
他是從上一個江湖武林時代走過來的,可惜當他成名後,見到的已經是個追名逐利的江湖。而他也在名利中迷失自我,忘記應有的擔當和俠義。平江城被圍困,毒瘴、瘟疫襲來,他卻率領門派弟子龜縮宋家莊,甚至還想逼迫謝錫,利用逍遙府跟鶴拓騎兵、黃泉賦對抗。
江湖武林,俠義為先。組成江湖武林的不是門派和宗師,而應該是俠。俠以義為先,故而提及江湖便要想起俠義。曾經有一本武林傳奇錄,記載武林天驕、俠客轶事,令無數少年心向往之。
羊伯樵也曾是那無數少年人之一,可惜現在已無人記得百年前的風流人物。他的眼裏浮現追憶:“我以為到死也見不到江湖武林的崛起。”
停頓不語,側首目露精光,仔細盯着謝錫看。後者坦蕩從容,無所畏懼。羊伯樵長嘆,對謝錫更為敬佩,不再因其年紀而輕視。
“江湖武林發展至今,可說前無古人,已臻巅峰。但這是個扭曲的江湖,名利為先,俠骨無多,這是江湖武林的衰敗。”以俠義為先的江湖武林,當有一日抛棄俠義,便不再是江湖。湮滅、衰敗,不過是遲早的事情。
“日出扶桑一丈高,人間萬事細如毛。野夫怒見不平事,磨損胸中萬古刀。”羊伯樵大笑三聲,快慰至極。“我卻在裴少俠身上看到俠義,在謝府主身上看到大仁大義。昆侖玉虛,昆侖玉虛……怪不得,原是那傳聞中的仙山門派。”
一劍屠城,一騎當百萬師,萬劍歸宗、踏碎虛空……締造無數傳說的門派,占了武林傳奇錄大半篇幅的神秘門派,昆侖玉虛。
謝錫待他抒發豪情,正要招呼門派弟子下城樓支援裴回時開口:“羊老,您可曾見過萬劍歸宗?”
羊伯樵一愣,搖頭:“未曾。”那是傳奇錄裏面的傳說。
謝錫:“您再等等。”
羊伯樵猛然倒吸一口涼氣:“你是說——”
“勞煩您收拾殘局。”
羊伯樵大力點頭,随後目光灼灼的看着城樓之下裴回的身影。若是此生能叫他見到少時極為渴望的劍法,如何都行。
城樓之下,萬軍之中,鶴拓王的記憶在前世和今生不斷閃現,令他頭痛欲裂,裴回冰冷的視線和長劍的冷光讓他恐懼得發抖。他大聲怒喝:“鶴拓鐵騎,圍住他,殺了他!”理智瀕臨崩潰,此刻只恨不得裴回死去,懶得再折磨。于是命令十萬鐵騎對戰裴回一人,務必速戰速決。
從俯瞰的角度看,十萬鐵騎如成千上萬只螞蟻團團圍住裴回,密密麻麻直到已經完全見不到裴回的身影。城樓上的人露出擔憂的表情,包括羊伯樵。
唯獨謝錫,一如既往相信裴回。
裴回盯着落在眼前的細雨,細雨如絲,只要不斬斷就會一直連續,直到墜落大地。雨變大了,原先細密,現如今有些落在臉上感到一陣刺痛。風也變大了,風聲嗚嚎着,刮起濕透的長發,一縷發絲黏在臉頰和嘴唇上,嘗到雨水的味道。
烏雲從遠處山巒瞟過來,壘堆在頭頂,壓迫感極重。鐵騎自四面八方,密不透風的圍過來,帶着血腥味的殺氣圍攏過來。便是武人,也會受不住這股濃重的帶血腥味的殺氣。
山門有訓,十惡不赦者方可奪其性命。何為十惡不赦?惡逆、不道、謀叛。
謝師弟把浩大卷宗放到面前,讓他記下該殺只認得面孔和罪行。該殺的,已經殺了。剩下的人罪不至死,不該由他來懲罰。不過——
裴回手中長劍插進大地,靜立原地,擡頭面對四面八方而來的利刃——“純屬自衛。”動手自衛,不算破壞山門訓條。
長劍插進大地地表,因殺氣和戰意而嗡嗡作響,更是在催促它的主人趕緊提劍迎敵。但裴回沒有提劍而是伸出雙手,手掌向上,掌心處凝結出兩簇幽藍色的冰棱,定睛一看,卻又像是跳躍着的冰冷火焰。
雨水澆不熄,狂風吹不滅。
內圍最靠近裴回的鐵騎在驚訝過後猛然意識到那不是火焰,而是裴回以真氣凝結出來的冰冷火焰。‘飛花摘葉,一葦渡江’,傳聞中武學最高境界,超越武道宗師的力量,明明只有一個人,甚至算不上強壯的身體卻在此刻如高山險峰,不可撼動。
有人害怕,生起畏怯的心理,更有人驚恐的失聲大喊:“宗師劍境!”
從武入道,簡單分為高手和宗師兩個階段,然而武道宗師也分無名和無上之境。無名之境,便是套用其他武道宗師已有的境界,無上之境則是自己獨創出來的境界。簡單以劍招區分,前者學的是劍譜,後者是融會貫通之後自創的劍招。
裴回擅長劍法,其宗師境界便名為劍境,全稱應該是宗師無上劍境。
戰馬嘶鳴,恐懼的顫抖,無法驅使。鞘中刀劍蠢蠢欲動,竟似要被裴回所驅使,十萬鐵騎便有十萬刀劍,一人之力驅使十萬刀劍,何其恐怖。
羊伯樵驚嘆:“傳言萬劍歸宗,全城刀劍都被役使,就是塊鐵皮也能變成殺人的利劍。”
十萬刀劍又豈夠?旁人只以為宗師無上劍境是以真氣驅動刀劍,可真氣是由內力淬煉,極為精細。雖則銳不可當卻不夠龐大。相反,以為比不上真氣的內力則浩瀚如海,磅礴洶湧而滔滔不絕。
謝錫是以真氣凝結出幽藍色的冰棱,裴回掌心的火焰卻是将內力灌入雨水中形成。十萬刀劍很多嗎?多,但比起無窮無盡的雨水呢?少得可憐。
黃泉賦客座有三名武道宗師,雖是無名之境,卻也威力不凡。三人本來跟随鶴拓王左右護他平安,現在被鶴拓王命令齊齊對付裴回,至少需要抵抗住他的萬劍歸宗。鶴拓王仍舊記得,前世便是那招萬劍歸宗,借來整個戰場的刀劍,最終護着自己的一萬将士橫屍遍野,而他本人也在敵軍面前自刎。
不過宗師無名之境罷了,三名武道宗師圍剿,看他還能不能幸運地活下去!
鐵騎退出一片空地,三名武道宗師懸于半空圍堵住裴回所有去路。三人分別用劍、刀和長槍,他們成名已久,比起似乎剛剛踏入武道宗師之境的裴回要更為熟悉這個境界。當他們用自己的境界碾壓裴回,十萬刀劍長槍反被他們所控制,齊齊出鞘,铿锵有力且整齊劃一地對着裴回。
人群騷動,緊張不已。
“我生平第一次見到好幾個武道宗師對戰的場面,死而無憾了。”
“我也是第一次知道萬劍歸宗原來很廉價……不是,怎麽回事?萬劍歸宗不是存在話本傳說裏的嗎?這突然出現,還是好幾個人都會用的劍招,我快以為自己在做夢。”
“裴少俠不會有事吧?我們要不要下去支援?”
“你去支援?你只會被亂劍刺死。”
謝錫低語:“無名之境,就是能夠完整的将前人的劍招使出來。萬劍歸宗極其霸道,殺傷力廣,故而很多人都會選擇修煉這劍招。”停頓片刻,略帶惋惜和嘲諷的嘆了聲:“千篇一律,枉稱宗師。”
百年前的武道宗師根本不甘心停留在無名之境,基本上都會從前人劍招中悟出屬于自己的劍招,成就無上之境。現如今的武道宗師卻沾沾自喜于無名之境,不再費心思去領悟。
宗師之一:“你以為只有你會萬劍歸宗嗎?年輕人還是太自以為是,不知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的道理!”
宗師之二:“不要廢話。”
宗師之三:“去!”
萬劍齊發!
不過眨眼之間已是瞬息萬變,天空雨勢漸密,墜落下來本該會被萬劍斬斷,卻在觸及劍身之時陡然化為更鋒利的刀刃直接将劍身斬斷。與此同時,大刀、長槍好似在此刻靜止,軟綿無力的雨水形成世間最為鋒利的刀刃劈裂刀身、槍身,無數鐵塊碎片猛然炸裂開,或是紮進馬身上,或是割裂盔甲,最終快速地紮進大地土壤中。
裴回所站的位置,三尺之內土塊下陷形成一個圓圈,伫立身前的長劍嗡鳴。藍白衣袍翻飛,仙鶴昂首振翅,墨發在細雨中飛舞,天空層雲疊嶂,盤旋着、環繞着,低垂着好似要墜下來般。
戰場上人仰馬翻,慌亂地躲閃着漫天冰刀雨劍,四下逃竄,潰不成軍。就連三位武道宗師也被密集的雨劍冰刀打得措手不及,憤怒之餘将鐵盾扔到半空并灌入真氣清出一片空地,怒而揮掌。裴回此刻才動,拔起長劍,突然如同離弦之箭飛速蹿出去,長劍迎向掌風,風雨俱被分開。
看似輕飄飄,唯有正面迎對的武道宗師才知道自己面對的是怎樣如深淵大海般的恐怖。
城樓之上,武林衆人皆驚嘆:“居然化雨為劍,劈碎他們的萬劍歸宗。這何止萬劍啊,分明是千千萬萬劍。”
“你們看天空——被分開了!”
衆人擡頭,天空層雲疊嶂的地方赫然出現一道溝壑,便像是被劈開一般。低頭一看,裴回長劍劍尖直指天空,觀其軌跡,正好劈開天空這道溝壑!
“開天辟地的劍法!”
裴回輕功步法委實古怪,如仙似妖,飄忽不定,身形不可捉摸。其劍法卻霸道剛勁,開山劈海,無可阻擋。那成名已久的武道宗師跟他對戰上千招,越發覺得裴回內力深厚、招式不可捉摸,以往未曾見過,令人心驚。
對戰兩千招後,這名武道宗師果斷放棄,一下退開數十米,留下一句:“後生可畏吾衰矣!鶴拓王,老夫已救過你一命,償還恩情,告辭。”
衆人一驚,順着天空被劈開的溝壑看過去,發現鶴拓王就在溝壑的盡頭。剛才裴回那一劍分明是要擊殺鶴拓王,但被那武道宗師救了下來。而那武道宗師心知裴回沒有要取他性命的打算,更知道自己沒有勝算,為避免惹惱裴回,恰好恩情已還,他便立即離開。
剩下兩名武道宗師面面相觑,齊齊擋在鶴拓王的面前,他們也是被鶴拓王恩情所挾,此刻頗感無可奈何。先走的那名武道宗師比他二人要厲害許多,連他也對付不了裴回,遑論他二人?再者,這化雨為劍,開天辟地的劍法太過驚豔霸道,當真該是昆侖仙人下凡才對。
裴回:“我不殺你們。”他們罪不至死。
二人對視一眼,一人往前一步拱手道謝:“我等欠鶴拓王恩情,今天我二人合力接下裴少俠一劍償還恩情。之後再不幹預中原武林和鶴拓的争鬥。”
裴回想了想,點頭:“好。”
“一言為定。”
二人全力以赴,裴回舉劍。不過幾息,天空雲層轟然散開,仿佛受到強烈的撞擊,剎那之間裂開深深的溝壑。與此同時,地表晃動、皴裂,一條長十丈、深五尺的溝壑。五丈之內,刀劍盡數銷毀,半滴雨也沒有,輕風吹到此處也繞了彎。
高手過招,只在瞬息之間。
裴回一劍,開天辟地。兩位武道宗師合力接下這一招,雖受了內傷卻也沒有大礙。二人朝裴回拱手,起身離開。
黃泉賦衆多惡人幾乎被屠殺殆盡,十萬鐵騎被細雨化成的刀刃所傷,再加上馬匹驚慌四下踩踏沖亂陣型,一時之間也很亂。雖然很快就重整旗鼓,可已失去原先的優勢。鶴拓王麾下五怪想要護他離開此地,他卻執拗不肯,強行命令還活着的人必須殺死裴回!
“裴回不死,我鶴拓霸業難成!”
接下來已經不是裴回和鶴拓騎兵的戰場,因為羊伯樵等人率領其門下弟子出城迎戰。那細雨壓縮毒瘴,令毒瘴粘附在城牆上,縮短距離,以至于城樓上衆人可以輕功出城。
裴回手腕輕輕顫抖着,沒人發現他已經是強弩之末。接連三招,即便是再充盈的內力也會耗光,何況之前從未真正用過這悟出來的招式,還不太熟練。現下怕是個有點武功的都能輕易殺了他,但因之前的震懾,無人敢上前。
裴回身邊一丈之內形成真空。
此時,鶴拓王于鐵騎中間搶過鐵弓,同時拉開三支鐵箭對準人群中的裴回。手一松,三支鐵箭飛馳出去。他就不信,裴回當真那麽好運!
鐵箭迎面而來,裴回躲避不開,他的身體現在很遲鈍,長劍擡不起來。沒人以為他會躲不開,他們都認為裴回能夠接住這三支可怕的鐵箭。
裴回瞳孔緊縮,鐵箭停在眼前,近在咫尺。他轉動着眼珠,對上橫空出現的謝錫,後者眸光溫和,反手将三支鐵箭扔回去。速度比之前還要快,力道更大,勢不可擋,鶴拓王麾下五怪竭盡全力也沒能完全攔截住這三支鐵箭。
其中一支,插進鶴拓王淳于铮的心口。
鶴拓王不敢置信的瞪着心口上的鐵箭,直到倒地暈死之前都還在想着老天不公。既讓他重生,為何還讓他失敗?既讓他重來一次,又為何讓他記憶缺失?為何一次次下手,也殺不掉裴回和謝錫?明明霸業唾手可得,前世阻礙他道路的人也都鏟除得七七八八,為何還是敗了?
如果他前世記憶沒有缺失,當初就不會選擇挑撥離間,而是速戰速決直接殺掉裴回。他們的關系根本不是自己以為的那樣水火不容!
假如早點知道,立刻殺死裴回就好了。裴回一死,謝錫也活不了,兩個平生勁敵死亡,天底下還有誰能阻擋他?!
謝錫單手握住裴回的手腕,将他拉到懷裏并摟住他的腰部。裴回卸下全身力道,靠在謝錫身上,放松地嘆了口氣:“還好你及時。”
“我一直在看着師兄。”一旦有危險,他就會立即出現。“我帶你回城裏。”
裴回:“扶我一把,還能走。”
謝錫遺憾,不能在衆目睽睽之下抱起裴回,宣告主權,他很遺憾但也沒有一意孤行。攙扶着裴回往回走,另一手接過裴回的長劍,劍法潇灑随性,将靠近他們妄圖取下裴回性命的人都斬殺劍下。
“殘局由羊老收拾,毒瘴黏在城牆上,一時半會兒不會造成傷害。薛神醫有了頭緒應對瘟疫,瘟疫也沒有再擴大。至于鶴拓……不成氣候,倒是經此一役,朝廷完了。”
謝錫臉上帶着輕松的笑意,一路前行,随意收割人命。語氣也很輕快:“黃泉賦惡人幾乎被師兄屠殺殆盡,但還有大半趁火打劫,他們奉鶴拓王命令到各個門派去斬草除根。半個月前,我便修書下令逍遙府衆人前往各大門派支援。他們可欠了我倆一個大人情。”
“還有昆侖,我借師兄的肥球……咳,繡球傳書到昆侖,将此事告知師父師伯們,他們應該已經下山。待事情了結,便會趕來平江桃塢。”
“我爹娘……應也會聽到風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