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010 我早就是個大人了

010

這一句,就像是一記重錘般,砸在容鳳笙的心頭。

她立刻反握住少年的手。

他手指冰涼,像是怎麽都焐不暖似的。臉色蒼白,長睫似蝶,垂在眼睑處,愈發顯得稚氣。

“你怎麽會這麽想呢?”

容鳳笙一陣心疼,認真瞧着他,“我留你在身邊,與謝絮有什麽關系。”

“你傾心他,”

謝玉京低低地說,“你們的舊事,我都知道了。”

容鳳笙有些詫異,“誰告訴你的?”她嚴肅道:“你不要聽外面說的。那些事,大多不實。”

軍侯與公主春日初遇,交換定情信物,聽上去美好無比。

但是,他們二人的婚姻,是容氏與謝氏的聯姻。

日漸沒落的皇族,與一手遮天的權臣,其中的利益牽扯,哪有那麽簡單。

見他一臉的不信,容鳳笙不禁笑嗔了一句,“遺奴你啊,”

她說,“當初我見他,是因為那園林裏,有許多我養過一些時日的小獸,不少都有了感情。他闖進我的園林裏,不分青紅皂白便射殺了它們。我又不能讓他以命相還,便要他将那張弓賠給我。”

“連同那紙鳶,與青鳥一起,葬在菩提樹下。惟願來世,莫再投身畜生道了。你去的時候,是不是看見了一塊石碑?就是當初我和迢迢立下的。”

“那弓箭沾染了太多的血腥之氣,就此繳了,也算行善積德了吧。”

“帝王禦賜之物,他也心甘情願給你嗎?”

“當然不是了。”

容鳳笙撐着額頭,笑吟吟看他,難得見到他這副模樣,長大後還是第一次。

“所以我威脅他了。我威脅他,要是不将那張弓給我,我就告訴我父皇,還有太子殿下——他冒犯了我。”

容鳳笙沖他眨了眨眼。

謝玉京的心跳有些快,他垂眼心想,還好她并不常常這個樣子。也很少在謝絮面前流露出……不對,他可不知道,她在謝絮面前,又是什麽樣子。

想到那個擁抱,剛剛好轉的臉色,又陰沉下來。

“可你還是嫁給他。如今,又千方百計地見他……你對他,餘情未了?”

竟然問出這樣的問題,容鳳笙看着他臉上的驚訝都藏不住了,微微瞪大眼睛,餘情未了?她與謝絮夫妻感情淡薄,哪來的餘情未了?

謝玉京卻勾起嘴角,看上去心情很好的樣子。

“遺奴你今天都有點不像你了。”

容鳳笙有些奇怪,她就說,自己愈發猜不透他的心思了。以前的遺奴在她面前,就像個透明的水晶人兒,一下子就能看出心裏在想什麽的。

“總之,你不要胡思亂想。哪是因為別的什麽人?在我心裏,你就是獨一無二的。”容鳳笙寬慰道。

有些話,之于聽者,就像一只陌生的貓到屋裏來,聲息全無。直到喵的一聲叫,才發覺它的存在。

謝玉京手指微蜷,有些怔地看着她。

“初見你時,覺得你像一塊白玉,卻是未經雕琢的璞玉。當歷經刀琢斧鑿,百般淬煉,先玉成,繼而人成。當初我将你留在身邊,只是想看一看。”

“看看遺奴長大以後,是什麽樣子。”

她揚眉,輕輕一笑。

這些話,她從沒對他說過。

謝玉京睫毛一顫,蓋住那雙晶瑩剔透的眸子。

他低聲問,

“你喜歡我嗎?”

“當然喜歡了。”

容鳳笙不假思索地回答。她不喜歡他,為什麽要将他放在身邊,照看這麽多年呢?

謝玉京眸色一深。

他知道,她口中這喜歡,與喜歡繁衣,喜歡她的侍女,喜歡花花草草,喜歡那些小獸,沒有什麽分別。

但他還是笑了起來,“有你這句話,就夠了。”

少年嗓音清潤,眼瞳清澈明亮,滿是歡喜與信任。

容鳳笙心裏愧疚更甚,她說什麽,他都相信,她說要睹物思人,他就二話不說為她拿來了東西,方才面對謝絮,更是一力承擔了所有。

他待她這樣好……

她實在是內疚,于是低低地說,“對不起。”

“遺奴,對不起。我騙了你,但是……我有苦衷,必須得回宮不可。”

果然如此。

謝玉京不動聲色。

她三緘其口,不肯将真相告知他,想必是十分隐蔽之事。

只是,有什麽事,是非要進宮不可的呢。

容鳳笙扯扯他的袖子,“好了,你父親還在候着呢,不能再耽擱了。”看着昏迷的侍女嘆了口氣,“趕緊把她叫醒吧。”

謝玉京一臉無辜道,“怕是一時半會兒醒不過來。方才沒留神,下手重了些。”

容鳳笙一噎:“你……”卻又舍不得怪他,“那我自己來吧。”

她起身去拿他手裏的梳子,卻忽然被謝玉京抓住了手腕。她渾身一僵,少年卻是面容平靜,修長的指順着她光滑的手腕往下,籠住她的手掌。

微涼的觸感傳來,少年從她手裏将梳子抽回,扶她坐正,然後盯着鏡子裏說,“讓我來吧。”

語氣極輕柔,帶着微微的蠱惑意味。

容鳳笙也不知怎麽的,便乖乖坐下了。

反應到不對,她想扭過頭來,肩膀卻被人牢牢固定。

少年力氣極大,帶着絕對的強勢與不容忤逆。容鳳笙像是被施展了定身術般,動彈不得。

怔怔瞧着鏡子裏。

她發絲被挑起,蒼白修長的手指勾着一绺烏黑,在漸暗的燭火中,勾出朦胧的誘惑。

容鳳笙眼皮一跳。

謝玉京将她長發挽起,露出那片白膩的後頸,像是一片羊脂暖玉,一點一點地,浮起了雞皮疙瘩。

謝玉京不動聲色。

他看到她的耳尖蔓延起紅色,仿佛要滴出血來。耳垂玉潤小巧,誘人含吮。

碧色的耳墜,随着她微微擺頭,而搖晃不止。

容鳳笙有些不自在。

身後的謝玉京忽地附身過來,幽涼的發擦過後頸,激起一片顫栗。他唇貼近,就像是在啄吻她的耳垂,吐息噴在她的耳廓,偏偏神色認真至極。

“選幾個喜歡的發飾。”

容鳳笙心髒跳得飛快,不明白他怎麽會突然這副模樣。

近乎有些慌亂地,揀出一支步搖遞去。

謝玉京很快直起身子,致命的暧昧也随之遠離。

步搖輕晃,在少年眼底搖曳出一片流光。

容鳳笙還沒緩過那股勁來,他又忽地彎身,執起一只描眉的筆。

眼前忽地一暗,寒梅香氣鑽入鼻尖,下颌處傳來肌膚相觸的涼意。

下巴被他輕輕擡起。

容鳳笙一抖,對上他的視線。

不知為何,她有點不敢直視謝玉京的眼睛。明明,他父親那樣的氣場,她都毫不心虛的,可偏偏,她就是不敢跟謝玉京對視。

甚至有些緊張地,捏緊了自己的裙擺。

她想,應該是不習慣吧?

畢竟……以前從來沒有這樣過。

“算了還是我自己來吧。”

她頭一偏就要避開,他指尖卻忽地收緊,掐緊了她的下颌。容鳳笙吃痛,呼吸急促起來。

“等等。”

他低聲說。

手下輕掃,惹得她眉尖微癢。

這,這像什麽話……容鳳笙的視線沒有一個聚集的點,只好往下滑,放在了他的喉結上。

喉結。

容鳳笙心裏咯噔一聲。

真是長大了。

少年像是沒有察覺她的坐立難安,薄唇微動,含笑道,“還記不記得,以前你給我篦頭。”

不得不說,謝玉京是個轉移注意力的高手。容鳳笙眨眨眼,瞬間被拉進了那段回憶之中。

以前遺奴頭發生得長了,遮住眼睛,她就自作主張地給他打理,誰知一剪子下去……

被迢迢當成笑話笑了好幾天。

容鳳笙輕咳一聲:“你提這事做什麽。”

不過,他說起這個,再看謝玉京,就當是在看當初那個孩子了,倒是緩解了不少緊張之感。

可想到他的父親就在一牆之隔。

他卻在這,與她描眉……

容鳳笙緊了緊腮幫子,心想,他應當還不懂。嗯,什麽閨房之樂,他應當是不懂的。

遺奴年紀小,身邊并沒有女子,看上去,也不像是熱衷男女之事的樣子。

他根本就沒有開竅呢……

或許只是想要與她多相處一罷了。

終于捱到描完眉,容鳳笙卻覺得自己像是經歷了一場酷刑,背上都微微滲出汗來。

往鏡子前一看,卻有些怔。他自幼聰慧,不想這雙手竟也是這樣地巧。

眉如遠山,濃淡皆宜。

她從來沒有教導過這些,但教過他的夫子都說,世子自幼聰慧,生就一雙巧手,長丹青,擅詩文。

謝玉京的目光,放在了托盤中擺放的東西上。

那是一雙鳳頭履,做工華美。他神色淡淡的,如同那個時候蹲下身來,托起她的腳,為她穿上。

容鳳笙低眉看他,少年修長的身軀半跪在地。

鬓邊一縷發絲垂下,擦過如玉鼻尖,她便下意識地伸手給他別到了耳後。

他偏過頭,眸光追逐,可是這個可惡的罪人,只是這樣輕輕勾過,便收了回去。

指尖雪白纖細,搭在膝上。

依舊是那端莊自矜的模樣。

像是不容亵渎的神靈。

他眼眸垂下間,喉結一動。

為她穿戴齊整,謝玉京忽然低低道,“若你在宮裏過的不好,只要一句話,我便是殺進宮中,也要——”

容鳳笙眉心一跳。她連忙擡起食指抵住他的唇瓣,只當他是小孩子氣的話。

可一瞬間,兩個人都怔住了。

容鳳笙慌忙收回手,那觸感卻還停留在指腹之上,揮之不去。

就像花瓣一般,遺奴的嘴唇,未免也太軟了。

還是溫熱的。

反倒是肌膚不知怎麽,格外的冷。

“你這孩子,膽子怎麽越來越大,竟是什麽話都敢說了。”容鳳笙淡淡道,只有自己知道,她的手指正微微地蜷縮起來。

“我早就是一個大人了。”

謝玉京道。

他緩緩起身,修長的身影幾乎将光線遮擋完全,巍峨如玉山将傾。光影勾勒他五官俊美出塵,輪廓柔和,不帶絲毫侵略性。

唯有那雙眼,居高臨下看着她,有些睥睨之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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