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019 你到底想怎樣
019
這一聲簡直就像是掐準了時機似的。
少年靜靜站在水晶垂簾之後,幾乎成為一道血紅的剪影,無聲無息、韬光韞玉。
他看着二人的姿勢似乎有些怔愣,随即勾唇微笑起來,眸底如同天山雪化、深淵落花,帶着極為缥缈的意味。
他目光隔着簾子,無聲地落在女子的身上,容鳳笙幾乎是瞬間,就感到了一絲心虛,不敢跟那雙過于清亮的眸子對視。
又覺得這心虛簡直是來得莫名其妙。
謝玉京瞬間斂起笑意,面無表情,冷得像冰。
他清潤的聲音徐徐傳進容鳳笙的耳中,“兒臣拜見父皇,見過……夫人。”
尾音很輕,語氣平靜,就好像之前的一切,全都沒有發生過一般。
容鳳笙悄悄擡眼,看了看他的手,首先關心的是那裏有沒有血漬,見到幹淨如初,未染半點鮮血,不禁松了一口氣,同時又覺得他的語氣很是古怪,讓人聽了心裏直打怵。
謝絮起身,冷冷看他,“什麽夫人,你該叫母妃。”
又問,“你進來,怎麽沒有宮人通報?”
少年莞爾一笑,那笑容看上去與往常沒有什麽兩樣,斯文清秀,還帶了微微的羞赧之意。
“父皇息怒。未經通傳便貿然前來,兒臣深覺失禮,只是若非十萬火急之事,兒臣怎麽敢來攪擾父皇?”
“究竟是何事?”
謝絮向少年走去,容鳳笙亦是默默跟在謝絮的身後,如此看來二人倒是十分登對,男的英俊成熟,女的美麗清雅,面上還有淡淡紅暈。
謝玉京唇邊的笑意更深。
水晶簾被一只骨節分明的手拂開,謝絮的眸光觸及少年,卻有些驚訝。
“你這是去打家劫舍了嗎?禦前失儀,你可知要受什麽懲戒?”
聽到這句話,容鳳笙這才擡眼向謝玉京望去,卻狠狠吃了一驚。
少年白淨的臉龐上已經看不見紅腫的印子,卻是血珠,幾滴鮮紅的血珠,順着臉頰滑落。
他眼角下血痕隐約,愈發顯得雙眼漆黑,空無一物。那片血一路蔓延到了脖頸,肩膀上亦是濡濕一片,只是因為穿的是紅色,看的不太明顯,容鳳笙甚至,看見他身後蜿蜒的血漬。
這樣可怖的情狀……方才明明沒有的,容鳳笙不敢置信,他怎麽敢這樣來?
他就不怕惹得謝絮懷疑?
果然謝絮眯起了眼睛,“到底是怎麽回事?”
謝玉京擡手,擦了擦眼角,直将那裏抹得暈紅一片。他渾不在意地說,“與人交手,受了點傷。”
容鳳笙這才後知後覺地嗅到一股血氣。
那血氣比方才撞見他時還要濃烈,直勾得她心中猛跳,這種似花非花、似藥非藥的氣味,她是絕對不會認錯的,這就是長生血的味道。
只是,謝玉京為何會是長生血?
難道,遺奴服用了長生?
她驚疑不定,卻見謝玉京近前,探頭看了昏迷不醒的妙妃一眼,皺眉徐徐說道,“回父皇,兒臣方才是去追緝那刺客了,只是,兒臣無能,不敵那賊人,是以才弄成這副模樣。”
謝絮眯起眸子狐疑地打量他,“你當真與刺客交手了?他生得什麽模樣?”
謝玉京游刃有餘,“那刺客行蹤詭秘,臉上蒙着黑巾。兒臣不能看清他的長相。不過,兒臣看見他掌心,有一枚蓮花的印記。”
掌心蓮花。
只這一句便徹底地斷定了人選,乃是雲寰中人!
唯有那裏出身的人,會在掌心紋一朵蓮花,傳說,每一瓣蓮花都代表壽數,修得越多,便可以活得越久。
是了是了,普天之下,誰能夠令太子謝玉京受如此重傷,唯有他的恩師、季無赦!
容鳳笙就要脫口而出——絕不可能是季大人——卻倏地咽了下去。
因為,她看到謝絮的臉色,猛地發現一個事實,謝玉京并不是在信口胡說。
他準确地抓住了他父親的心思,利用了謝絮想要除去季無赦的欲望,正好,妙妃遇刺,正是一個冠冕堂皇的借口!
至于真正的兇手是誰,謝絮根本不關心。
這一刻,容鳳笙更加體會到了謝絮的涼薄,也終于覺察到,謝玉京洞察人心的本領。她何時将他教成這樣,不惜自殘,也要達到自己的目的……可是,他為什麽想要殺死自己的師父?
容鳳笙忽然有了一個可怖的想法。
難道——是要徹底斷了她的後路?
謝絮沉吟一會,而後道:“謝瓊聽命,即日起朕将半數羽林衛交由你,與程如晦一同,捉拿朝廷欽犯季無赦。此人擅闖宮禁,傷朕愛妃,罪大惡極。若能獻上四肢軀幹者,賞賜千金。若能獻上項上人頭者,賞賜千金,封萬戶侯!“
容鳳笙垂在身側的手握得死緊,眸光震動地看着少年,像是重新認識了這個人一般。
她忽然想起在侯府的時候,謝絮與她說的話。
他對她說,你當真要将這孩子養在身邊?
謝瓊心思深,又有一股子邪性,将來大了,只怕是你也管不住他。
直到此刻,她才終于明白,謝絮所言非虛。
謝玉京跪在地上,墨發垂落肩側,眉眼看上去極為溫順,“兒臣遵旨。”
……
容鳳笙追出去的時候,謝玉京正緩步走下丹墀,正要往拐角走去。
她見四面無人,匆匆跟了上去,低聲喊道:
“太子殿下。”
“你師父怎麽可能刺殺妙妃?他根本沒有必要這麽做!”
謝玉京修長的身影一定,忽地轉身。
他立在那裏,将她仔細地瞧了一會兒。
而後長腿一邁,向她走了過來,每一步都走得極其具有壓迫感。
容鳳笙情不自禁地退後一步。
他卻在她身前站定,不疏離,也不過分親近。
垂眼看她,眼底有着淡淡輕紅,“母妃不相信兒臣嗎?兒臣所言句句屬實。”語氣甚至是困惑的。
“你……別想騙我,”
容鳳笙又是氣惱,又是心疼,“還有你身上的血……你怎麽能使出這樣的手段,自殘以陷害旁人?還是你的師父!”
對自己都這麽狠,這世上還能找出第二個嗎?!
誰知少年竟是一笑,眼中似有玩味。
他指尖抵住額角,輕輕嘆了一口氣,眸光融融地看着她:“母妃怎麽誰都要關心啊,這樣雨露均沾的,就不怕父皇知道了動怒嗎。”
容鳳笙震驚,好半晌才找到自己的聲音,
“你……你怎麽敢跟我這樣說話?”
“怎麽,我說的有錯嗎,”謝玉京挑起她的一縷發絲,不過很快就松開了手指,盯着那绺煙霧般的發絲,垂在她鼓起的胸脯上,神情有些過分的專注。
對于他這樣的舉動,容鳳笙防不勝防,他……他怎麽敢這樣輕佻?這還是那個,尊敬她愛護她,待她進退有禮的君子嗎?
誰知他又一笑,規規矩矩地拱手道:“方才兒臣是說笑的,還請母妃千萬不要介意。”
這副模樣,像是一只漂亮溫順的貓,撓你一爪子後,又膩在你身邊撒起嬌來,讓人根本舍不得責怪。
倒讓容鳳笙憋了滿肚子的火,不知道何處發洩。
他怎麽變成這樣?
一會笑,一會又說些奇奇怪怪的話,臉色變得比天氣還快,叫人難以琢磨。
“不過,母妃特地追出來,就是要對兒臣說這些嗎?”謝玉京往她身後一望,徐徐地說。
容鳳笙深吸了一口氣。
她當然不能讓謝玉京去抓季無赦!
他是季無赦一手培養起來的徒弟,二人相處過好些時日,對于季無赦的習性怕是了如指掌。
說不準真就讓他把人給抓着了,那她的計劃豈不是全部都要泡湯了?
雖然季無赦武功高強,只是,到底羽林衛不比普通的武者,幾乎全是數一數二的高手。
成百上千高手的圍剿,任他是大羅金仙,也是難以逃脫。
“你到底想怎樣,才肯放過他?”
謝玉京挑了下唇。
看上去是在笑,可不知怎麽,容鳳笙直覺他現在極度地憤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