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022 你改不改?

022

“我最後問你一遍,”容鳳笙眼眶微微的泛紅,盯着他看,“你改不改?”

他薄唇微動,吐出:“不改。”

容鳳笙的手高高擡起,謝玉京眸底驟暗,聲音低沉嘶啞,“打啊,你怎麽不打。”

容鳳笙揚起的手緩緩放下,在身側攥緊,避開了他的視線,淡淡道,“我不希望你再做這樣的事。也不希望聽到你傷人——或是殺人。如有下次,我會将你做的事情,盡數告知陛下。

謝玉京盯着她看。女子側顏姣好,聲音冰得沒有一絲溫度,“至于流言蜚語,不必管它。你我之間清清白白,問心無愧,何懼那些言語?今天你說的話,我就當沒有聽過。回到東宮之後,你且好好清醒清醒。”

“我會着人送一些佛經過去,你且抄一些佛經,清清心中的雜念。”

“若是做不到,我們……此生不複相見。”

随着最後一句話落下,謝玉京臉色倏地慘白,他看着她毫不留情地轉身離去,手指緊攥成拳,青筋隐隐凸起。

謝玉京眼睫低垂,他并非故意要她為難。他只是想把他擁有的一切都跟她分享,但是如果她不喜歡,他可以把他們當着她的面,一點一點地毀掉。

迢迢在風中等了好久,總算等來容鳳笙的身影,立刻喜上眉梢,“公主你終于來了,陛下有沒有為難你。”

容鳳笙只覺身心都受到了巨大的摧殘,恹恹地看了迢迢一眼,搖了搖頭。

她也不知道為何對謝玉京說完那些話之後,心裏就一直沉沉的很不舒服,大概……是被他氣得狠了吧。她怎麽也想不明白,一手教養的孩子怎麽會變成那樣。

怎麽就對她有了非分之想。

還敢說那些話來威脅她。

迢迢驚訝:“公主您受傷了?”

容鳳笙看看手腕,“這是謝玉京的血。”

迢迢更驚奇了,“太子殿下?”

容鳳笙猶豫了片刻,舉目問道,“迢迢你說,什麽事情會讓一個人性情大變?”

迢迢想了想,“或許經歷了生離死別之後?”

生死離別……也是,自從祭神儀式之後,謝玉京對她的态度就有了一百八十度的轉變。

容鳳笙道,“我覺得……遺奴有些不太正常。”

“不正常?”迢迢瞪圓了眼睛,“太子殿下溫柔良善,哪裏不好?宮女們都喜歡殿下呢。”

容鳳笙忽然默了,要是迢迢知道謝玉京說的那些話,做的那些事,不知道還能不能誇出口。

“迢迢也沒有什麽學識,不知道怎麽稱贊人,但是遠遠瞧着殿下,便覺得心中歡喜,像是要從心口開出一朵花來。”

迢迢說着說着就跑偏了,“反正,迢迢覺得太子殿下樣樣都好,只可惜生晚了一些。不然,公主不要嫁給驸馬爺,嫁給太子殿下就好了。”

“打住!”

容鳳笙耳根燙紅,瞪她一眼,“這種話你也說的出口,當心掌嘴。”

迢迢卻仗着自家公主脾性好,嘻嘻一笑,“有什麽關系嘛,公主不是早就與驸馬和離了嘛,說說也不會怎麽樣。再者,京中貴女,誰家不想嫁給太子殿下呢?更別說宮女們了。奴婢前幾日,還聽雲妃宮裏的一位姐姐說,她主動給東宮遞了信兒,想在殿下身邊侍候呢。”

“只可惜,殿下到現在都沒有理會,而且還遲遲不舉辦選妃宴,”迢迢嘀咕道,“難道真如傳言所說,殿下不喜歡女人,喜歡男人?”

她在那裏自言自語,容鳳笙卻是尴尬到無地自容。

你們家殿下哪裏是喜歡男人,他是把主意,打到了他父親的女人頭上。

寒風迎面吹來,二人都瑟縮了一下。

腳步不約而同放快了些,容鳳笙卻道,“迢迢,你還記不記得一件事。”

“什麽。”

她聲音放輕,“錦園的時候,遺奴曾經,掐死了繁衣送我的白眉藍姬。”

那是一種十分珍稀的鳥兒,通體藍色,很是美麗。

迢迢臉色一白,皺眉道,“太子殿下那個時候……确實有些古怪。”

容鳳笙默了默。

與迢迢對視一眼,都覺得不可思議。

更不可思議的是,掐死後他也不處理,就默默躺在榻上,鳥的屍體就放在旁邊。

容鳳笙問他為什麽。

他說,吵。

容鳳笙想了許久,才想明白。那個時候她正因風寒卧病在床,那鳥兒叽喳不休。她混沌的時候聽着鳥叫,頭更是疼的要裂開一般。

他察覺之後,便那樣做了。

她訓斥他,即便如此,你也不該将它給殺了。

萬物有靈。

因果有報。

容鳳笙講得口幹舌燥,他卻還是那副靜靜的神色,漂亮單薄得像個玉人。

卻是個沒有心的。

謝玉京先天眼疾,所見都是黑白,見藍色為明亮,見紅色為昏暗,是以,對藍色的東西總是格外青睐。

他之前明明那樣喜歡那只鳥兒。每每到她房中,總要伫足觀賞好久。

容鳳笙用戒尺打了他的手心,紅着眼眶,與他一同将白眉藍姬掩埋了。

此事之後,孩子變得愈發沉默。

冬日裏白光太盛,會刺傷雙眼,他便戴上幂籬,坐在院子裏面,一坐就是一整天。夜幕降臨時,他仰頭,冬天的夜空舒朗而開闊,空氣中飄蕩着寒梅香氣,星辰在他眼底,凝成細碎的光芒。

容鳳笙回想起那副情景,便微笑起來。

他小時候,是真的很讓人憐愛。

白眉藍姬是禦賜之物,若是損毀,全侯府都要遭殃,容鳳笙便将之隐瞞了下來。

但還是被謝絮知道了。

遺奴被關進了柴房裏面,深夜的時候,容鳳笙帶着衣物食物去探望,他始終安靜,一言不發。

直到她要離開,袖子才被他輕輕地牽住,她低下頭,看見他滿臉的淚水。

他問,他是不是不喜歡我。

容鳳笙心疼極了,拍着他的背低聲安慰,直到孩子睡着,才悄然離開。

謝玉京十三歲那年,春光正好,謝絮試他的騎射,那馬還沒被馴服,性子極烈,他即便是拼命拉緊缰繩,也控制不住,從馬上摔了下來,滿後腦的血。

謝絮滿臉失望地離開了,她卻不顧侍女的阻攔,沖進了圍場中去,顫抖着,将那纖細的少年攬進懷中。

她喚他的名字,他卻沒有反應。

少年眼睛緊緊閉着,濃長的睫毛蓋下,稚氣未脫。

好半晌,輕輕一抖,緩緩地睜了開來,眼底卻純黑一片,沒有焦距。春光燦爛,照得她發上簪環鮮豔。

他伸出指尖,小心翼翼,觸上她的面龐。

怔怔地盯着她看,開口對她說的第一句竟然是。

“你有顏色了。”

容鳳笙被這句話給震住,久久回不過神來。

時至今日,她也記得清清楚楚。

……忘了,怎麽可能忘記的了?他們之間的回憶那麽多随意拾起便是彌足珍貴。

那樣多的過去,幾乎将她的心髒塞滿。夢裏,全部都是遺奴。小時候的遺奴。

長大了一些的遺奴。

到後來,是在祭神臺上,款款朝她走來的修長身影,他伸出掌心,對她說,我來接您回家了。

畫面一轉,卻有身影從九十九座臺階上滾落,赤紅的皇袍下流出刺目的鮮紅。

那張臉卻不是繁衣。

而是謝玉京!

容鳳笙滿頭大汗地醒來。

她素衣披發,抱着雙膝坐了很久,月光照在瓷白的肌膚之上,隐隐可見細小的青色血管。

她下地穿鞋。

容鳳笙披上外袍,蹑手蹑腳地走了出去。守夜的小宮女睡得正香,容鳳笙拿起她手邊的宮燈,擡頭便見到了司蕊。

司蕊是白落葵身邊的女官,擅易容。司蕊是宮裏的老人了,從前,也是看着她和繁衣長大的。

她微微一福,“奴婢見過公主。”

容鳳笙颔首,二人很快便啓程。

司蕊落後她一步,猶豫着開口,“太後娘娘這些年,過得也苦,她……”

容鳳笙走得平穩,打斷道,“姑姑,你知不知道,繁衣是長生血?”

司蕊猛地怔住,久久說不出話來。

将一個帝王養成長生血,到底是為了什麽。

長生血肉,食之長生。

一個被廢的帝王,一個困鎖籠中的帝王。

繁衣死前受到了怎樣的傷害,容鳳笙不敢想象,也不願想象。二人一路躲着那些巡邏的人,快步穿過小徑,終于到了目的地。

她擡眼看着那匾額。

鳴鸾殿。

吱呀一聲,殿門卻是從裏面打開了,門後之人,正是一身青袍的荊幸知。

他見了她并沒有多詫異,細長的眼角微阖,優雅欠身。

“微臣恭候公主多時。”

男子引她走進內殿。

推開門,容鳳笙一眼就看見了,那坐在桌邊的妙齡女子。

前朝皇後,顧仙菱。

……

東宮,長樂殿。

謝玉京坐于案前,手裏緊握着一卷佛經。

少年烏發披肩,額心點紅,眉宇間,卻凝結着一抹散不去的陰郁。

無巳推門走入,跪在下首,低聲說了些什麽。

“鳴鸾殿?”

良久,少年緩緩擡起臉來,眼神如雪漠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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