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弟弟高考的時候，哥哥還是偷偷去了，躲在對面沒空調的小飯館裏，目送着弟弟進考場，又目送着弟弟出來，晚上則到最便宜的旅舍裏住通鋪将就一晚。

他不知道弟弟的感覺怎麽樣，因為他看不清弟弟的表情，他只好在心裏祈禱，從上帝到菩薩，國內國外的各路神仙都拜了一遍。

兩天的高考終于結束，廣播響起的時候，大量的學生和家長擠在校門口。

不知是不是弟弟太耀眼了，即便是在馬路對面，哥哥也從人群中很快地找到了弟弟。

站在飯店旁的角落，哥哥有些局促，他其實也很想像其他家長一樣迎接弟弟，但他沒那個膽子。

正當躊躇的時候，哥哥手機震動了兩下，來短信了，當他看到短信發件人的時候，險些吓得拿不住手機。

是弟弟發來的短信：過來。

哥哥擡頭看了一眼校門外的弟弟，發現弟弟正在看他，視線相觸的時候，哥哥額角都冒汗了。

弟弟居然知道他的電話號碼。

他把手機裝回口袋，往馬路對面走去。

弟弟站在熙攘的校門口，一身簡單的白T黑褲，雙手插褲兜，書包挂在左肩上，表情淡然。

一個幹幹淨淨的英俊青年，和周圍那些叽叽喳喳的學生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弟弟和同齡人不一樣，無論是身高還是氣質，他都看起來成熟太多。

是無奈的生活逼迫着他長大的，哥哥心裏很清楚這一點。

如果當初他沒來弟弟家，沒有把厄運帶給這個家庭，弟弟是否會比現在更加光彩奪目？

答案大概是肯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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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的場景對哥哥觸動極大，他險些眼眶一熱，還好，今天就是弟弟在這裏的最後一站，從今往後，弟弟終于不用再面對這令他難堪的生活，以及令他難堪的……人。

還好，還好。

兩人面面相對，誰都沒有開口說話。

“喂，說句話啊。”弟弟顯然對哥哥的沉默很不滿意。

“呃……你怎麽知道我在那裏？”

“嘁，就你這點小破心思，我還不知道？別以為這兩天我沒看到你躲在哪看我。”弟弟表情有些不易察覺的得意。

哥哥不好意思道：“好吧，我以為我藏的很好。”

“還有呢？沒有其他要說的？”

“那我們……走吧？”哥哥指了指車站的方向。

“靠，你就不會問問我考的怎麽樣啊？”

“我以為你不想我問。”

“你以為，你以為，你就這麽自以為是嗎？”

“對不起。”哥哥低下頭，“那你感覺怎麽樣？”

“一般般吧。”

“啊？”哥哥擡起頭。

弟弟哼笑一聲：“你在想什麽，我說的是題目難度一般般。”

哥哥長舒一口氣，看着弟弟自信滿滿的神情，他也忍不住唇邊的笑意。

……

從鎮上的車站出來，哥哥遠遠看到了舅舅的車。

哥哥還想裝作沒有看到，趕緊和弟弟走掉，但舅舅已經看到他們了。

舅舅把車開到兄弟二人跟前：“你們要回家嗎？我送你們吧。”

哥哥下意識地看向弟弟。

舅舅笑了笑，對弟弟道：“你好，我們之前在電話裏交流過，還記得嗎？”

哥哥驚道：“你們？電話？”

弟弟微微擡起下巴：“我不認識你。”

面對弟弟仿佛小獸保護領地的警覺，舅舅挑挑眉，并沒有說什麽。

“外面挺熱的，上車吹會空調吧，小夥子想好報什麽專業了嗎？我可以幫你分析分析。”

關于分析專業，這是哥哥拜托過舅舅的，但哥哥的意思并不是要舅舅方面說給弟弟聽，舅舅八成是理解錯他的意思了。

不過，既然都已經遇上了，弟弟正好也需要一個懂的人來教他，不如就趁這個機會吧。

哥哥對弟弟說：“要不我們……”

弟弟沒等哥哥說完，一個人拖着行李箱，頭也不回地走了。

“哎……”

哥哥對車裏的舅舅說了句“抱歉”，然後急急忙忙地追了上去。

舅舅看着哥哥的背影，唇邊是無奈的笑。

弟弟走的飛快，哥哥過馬路的時候差點闖了紅燈，追了好久才追上弟弟。

“你生氣了嗎？”哥哥小心翼翼地問這個答案顯而易見的問題。

弟弟沉着臉，不發一語地往前走。

“是我拜托他幫你看看專業的，他從大城市來的，眼界開闊，還出過國，海外名校畢業的青年才俊，他是前輩，比我們懂的多，我覺得他可能會對你有幫助。”

“但你要是有自己的想法也挺好的。”

“你不想他幫你，咱們就不要他幫忙……”

“對不起……”

哥哥垂頭喪氣地跟在弟弟身後，隆隆作響的行李箱輪好像正在宣洩着弟弟的怒氣。

“你覺得奔馳車很好？”

拐進小巷子的時候，弟弟突然把哥哥抵在了牆角。

“什……什麽？”陡然對上弟弟的怒容，哥哥聲音都顫抖了幾分。

弟弟臉上浮起了一絲嘲諷的笑：“奔馳算什麽，我以後能買十輛奔馳，你信麽？”

就是這樣一句幼稚至極的話，在多年後每每被弟弟想起，都會分外難堪，但除了難堪之外，還有無盡的悔意和失落，因為在他真的有能力買十輛奔馳的時候，他最想與之共乘的人，卻連看都不願看他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