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一分甜8 祖宗
沈醉愣了片刻，唇間漫出道不可思議的笑音。
他身邊不缺愛慕者，也不缺敲工作的合作方，但上一秒還在談工作下一秒就表白的人，喬皙絕對是第一個。
沈醉道：“其實見面之前我就聽過喬總，”迎着喬皙清澈透亮的目光，沈醉繼續，“先是星光債務危機高層醜聞纏身，喬總單槍匹馬把存劇打包賣給藍海衛視救星光一命，然後操盤《飛花令》和《問劍》，《飛花令》直接把兩個十八線捧成頂流，《問劍》幫沈言曦複出二奪視後。”
沈醉道：“都說喬總做事幹脆，思路和手段非同一般，但我沒想到喬總能灑脫到，”頓了頓，“拿愛情做籌碼來談項目。”
沈醉的态度已經裹在了微冷的聲線裏。
而喬皙聽完不覺得羞愧也不急着辯解，反而溫溫和和回：“其實見面之前我也打聽過沈導。”
喬皙道：“天才，随性，但凡好好當導演能在豆瓣250出個小合集，但我沒想到，”話鋒輕轉，“沈導這麽天才的同時還這麽，”學沈醉頓了頓，“不自信。”
不得不說，喬皙就是有這樣的本事，上一秒讓人覺得她的言行有失妥當，下一秒讓人覺得沒關系。
沈醉明明在質疑她動機不純，她反而捧了沈醉的個人魅力。
實在讓人難以抗拒。
沈醉看向喬皙，喬皙回看沈醉。
兩人距離很近，近到沈醉能用視線去描摹喬皙柔潤精致的五官線條，從下颌到菱唇，再到小巧的鼻尖，她眉眼漂亮，對視的目光大膽且平靜。
不遠處塔吊上的指示燈閃了一下，兩下，三下。
沈醉臉上重新浮出笑意：“人在美好事物面前自卑很正常。”
喬皙：“？”
我吹捧你是有求于你，你吹捧我是要做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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喬皙覺得自己挺普通，好吧，她不謙虛了，她是有那麽一點小美貌，也很會聊天，可也不至于讓沈醉上頭到說這種放低姿态的話啊。
就在喬皙嘴角上揚，糾結提在一起會不會太快，提項目會不會太明顯的時候，沈醉微啞的嗓音再次響起：“我說的是今晚的月亮。”
喬皙臉色霎時僵住，難得拿捏不住話題。
而沈醉不再斡旋，直截了當：“不管從哪方面來說，喬總都很特別，我欣賞你對待工作的态度，所以不希望你把時間浪費在徒勞無功的事情上。”
喬皙嘴角弧度緩緩放平，沉默着看兩人在地上的影子。
沈醉看着喬皙：“這麽說吧，”斟酌，“如果喬總你在進行很多種嘗試之後，确定了人生的第一目标是自由，而你剛好擁有自由，你會為了財富或者功名去放棄自由嗎？”
喬皙攥了攥手裏的禮盒：“沈導剛剛拒絕項目時說的是向往愛情。”
沈醉語氣平靜：“用愛情回絕項目，用自由回絕愛情。”
思路很清晰。
沈醉把話說到這份上，其他人多抵撤了，喬皙嘴角努力地朝上扯出個弧度，還想争取：“真的沒有那麽一點可能嗎？如果可以。”
喬皙故意模糊了主語。
哪怕只有一絲希望，她也想抓住。
而不管主語是項目還是愛情，沈醉的答案都很肯定。
“抱歉，沒有。”
沈醉把冷掉的煙頭扔進垃圾桶，“噠”，很細微一聲響。
不遠處塔吊上的指示燈急剌剌地亮了幾秒，驟地，光火滅在喬皙眼裏。
哪怕沈醉後來說當朋友沒問題，哪怕兩人作別時是沈醉目送喬皙，回房間後，喬皙仍被挫敗感鋪天蓋地地席卷了。
這種挫敗不是剛開始就告訴你不行，而是無數次給你希望，無數次接近成功，最後完全落空，再告訴你之前的希望是幻覺，是你自我感覺良好。
溫柔刀，無情刀，刀刀致命。
喬皙有些失神地卸妝、沖澡，直到整個人如爛泥般癱在床上，她心口還是悶悶的，喘不過氣來。
喬皙給唐素發了一條長微信講了前因後果，五分鐘後，接到了唐素電話。
唐素問：“睡得着嗎？”
喬皙深深嘆了口氣：“真的，從來都是我拿捏別人，就算我老爸，就算傻x前任都沒拿捏過我，今天竟然被拿捏了，這難道就是傳說中的報應？”
電話那頭的唐素大概在哄孩子：“能到敲沈醉層面的圈裏人誰不是人精，人精都說搞不定的人，你怎麽會覺得容易？”
喬皙腿夾着被子仰天長嘯。
唐素不知道該氣還是該笑：“你打算怎麽辦？明天回去？要不要再努力一下？”
喬皙把自己蒙進被子裏：“人都把話說到這份上了，我還怎麽努力？再努力也沒結果。”
唐素補刀：“還要加一條不識好歹的罪名。”
喬皙“哇”一聲，更絕望了。
“……”
這天晚上，睡眠一向差的喬皙做了個夢，她夢到自己和沈醉站在酒店門口分別，自己謝謝沈醉的坦率，沈醉謝謝和自己的相遇，自己問沈醉可以做朋友嗎，沈醉說沒問題，喬皙笑着說那我們以後就是朋友了，沈醉忽然變成怪獸一口吃掉她，吃完還咂吧咂吧嘴，說朋友什麽的，最好吃了。
城市另一端，睡眠素來好的沈醉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着又不知道原因，輾轉良久，還是吃了兩片褪黑素才勉強睡去。
第二天早上，喬皙醒來時，手機已經自動關機了。
她用床頭電話叫了個早餐，手機插上電，哈欠連天地去浴室沖澡，出來時，哈欠沒了，早餐到了，手機也自動開機了。
喬皙坐到早餐架前，用馬克筆在“四季祝喬女士擁有美好一天”水晶卡板下回了個“謝謝＾＿＾”，這才慢條斯理邊吃早飯邊回複微信99+的消息。
先和助理勾兌了近幾天的日程，讓助理訂了今晚回霖城的高鐵票，然後和一個同在渝市新項目有簽約意向的編劇約了中午的飯局，再回複老友喬悅說下午可以去她劇組探班，最後點開《晚街》劇本群，看編劇新發來的前六集。
劇本很精彩，恰如窗外大片雲朵與朝晖掩映。
喬皙倚在窗邊沙發上，腦子裏想的卻是其他事情——二複不可能改變要沈醉執導的意願，沈醉不可能來，自己和吳霜的對賭剛開始就被逼到了生死局——喬皙心态有些崩，轉念想，大不了跳槽，大不了出局，大不了東山再起，退路有的是，這麽想着，喬皙心裏好受了些許。
喬皙看完劇本前六集，已經快中午了，她給編劇發了個簡單的反饋，接着預約了酒店提前将行李送去高鐵站寄存的vip服務，然後開始收東西。
沈醉昨晚送的伴手禮和拒收的禮盒都在茶幾上，而昨晚還柔情蜜意對沈醉表白一見鐘情的喬皙此刻連多看一眼的興趣都沒有，随手把兩個盒子扔進行李箱。
編劇叫五十步，是個大腹便便的中年大叔，和喬皙加了三年微信好友，現在才有機會合作。
飯桌上，喬皙大概闡述了一下項目內容，《時代洪荒》，一部講國企改革的年代劇，難點有二，一是對細節的要求比較高，沒有親身經歷很難寫，二是人物群像塑造問題。
剛好，五十步上部劇是歷史群像，五十步轉編劇之前是國企技術員。
喬皙讓五十步報價，五十步表達了想和喬皙合作的強烈意願，讓喬皙先開，喬皙開的含稅八位數剛好是五十步的預期。
五十步豪邁地以茶代酒：“喬總爽快。”
喬皙從不克扣創作者，笑着舉起茶杯和五十步輕碰：“合作愉快。”
從飯店出來，喬皙打車去了喬悅劇組，喬悅見到喬皙萬分驚喜，兩人擁抱畢，喬悅把當紅炸子雞陶然叫過來給喬皙打招呼，沒想到陶然來了就不走了，一口一個“皙姐”嚷嚷着要和喬皙合作。
喬皙敷衍，忍不住笑：“是不是每來一個探班的制片姐姐你都這樣。”
陶然連連呼冤：“哪有，我只對皙姐這樣，那個詞怎麽說來着，一見如故。”
喬皙故意：“真的假的？”
陶然信誓旦旦：“比真金還真。”
喬悅嫌棄：“就會看人下菜碟。”
喬皙笑。
三人聊了一會兒，陶然被現場導演抓去上戲，喬悅又把其他主演喊過來給喬皙認識，喬皙挨個打了招呼加了微信，有個剛滿十八選秀出道的小女生長了雙水靈的鹿眼，喬皙忍不住誇了兩句，然後買給全劇組的奶茶就到了。
喬悅笑得虛情假意：“又麻煩喬總破費了。”
喬皙輕搡喬悅：“你可拉倒。”
喬皙又和喬悅聊了會兒項目的事情，準備離開。
喬悅讓自己的保姆車送喬皙，喬皙沒和自己這個毫無血緣關系的姐妹客氣。
午後陽光暖融融地鋪了一地。
保姆車上，喬皙收到剛加微信的年輕演員們發來的賣萌表情包，喬皙一一回複，聊天框再朝下拉，喬皙看到了方雨妍發來的語音矩陣。
喬皙把手機拿遠了些，皺着眉頭點開第一條，方雨妍嗲裏嗲氣的聲音響徹車廂。
【方雨妍：每次我自己開項目，不是主演改劇本要瘋狂出飛頁就是籌備那邊搞不定事情，大大小小一堆雞毛逼得我處理，我還是第一次接這種什麽都安排好的項目。】
“……”
喬皙心說，你不叫接，叫搶。
【方雨妍：我還給林程說剛進組可能會很累，沒想到什麽都不用我操心，皙姐就是厲害。】
“……”
喬皙心說，不是我厲害，純粹你垃圾。
【方雨妍：不過這樣也不好，要我操點心吧，我愧疚感還能少點，偏偏我什麽心都不操，就很過意不去，你知道的，我臉皮很薄。】
“……”
喬皙心說，自信點，你臉皮很厚。
【方雨妍：皙姐皙姐，下次我手上有好項目一定還給你。】
喬皙槽多無口，忍住想吐的惡心感，一個字一個回複。
【喬皙：不用下次，你已經給了《見江山》啊。】
方雨妍“說話中”斷斷續續，然後發來一個六十秒長段。
【方雨妍：皙姐，有個事不知道你知不知道，我才知道原來人沈醉是華視大股東，沈言曦堂哥，妥妥資本圈大佬，人家說他拍《弑宴》都是玩票，更別說其他……】
方雨妍故意。
【我知道你和吳霜簽了對賭，但大家都是為公司好，對不對賭沒關系……】
方雨妍繼續。
【不然這樣，等你這陣忙完回來，我和你一起去見吳霜，我幫你在吳霜那裏求求情，吳霜應該會松口……】
車窗外風景不斷後退。
喬皙一遍遍聽着方雨妍的語音，冷笑不止。
喬皙和方雨妍之間的恩怨說俗套俗套，說狗血狗血。
四年前，喬皙棄財從影進了星光唐素團隊做發行，半年後，方雨妍也進來了，先入職的喬皙拿後入職的方雨妍當妹妹處處照顧，方雨妍轉頭就和喬皙交往四年的初戀男友林程搞在了一起。
喬皙撞破後，高大帥氣的林程跪在喬皙面前哭得聲淚俱下認錯挽留，甚至一巴掌一巴掌朝自己臉上扇，喬皙道了句“沒必要”，把門一摔走得頭也不回。
半個月後，林程進入星光財務部，一個月後，方雨妍在朋友圈秀恩愛表示和林程在一起了。
林程和喬皙在一起的時候，偶爾會送喬皙來公司，不少同事知道林程是喬皙男朋友，這廂方雨妍和林程在一起，大家多多少少都在非議。
方雨妍也不急，只是時不時給團隊走得近的人吐露心聲，諸如：林程是和喬皙分手後和自己在一起的，喬皙外看性格好其實骨子裏冷漠強勢控制欲強，林程和喬皙在一起的每一天都痛苦抑郁，自己的出現簡直是一道光，拯救了林程……
一傳十十傳百，流言就換了風向。
有人問喬皙要不要跳槽，方雨妍屬實膈應人。
喬皙回說，我為什麽要走，錯的又不是我。
有人問喬皙要不要在同事面前揭穿方雨妍和林程的真面目。
喬皙回說，沒必要，死者為大。
用經濟學比喻講，喬皙從不為打翻的牛奶哭泣。
後來，方雨妍擔綱制片的小網劇一會兒有個水花一會兒沒個水花，喬皙在所有人說唐素壓榨她勸她離開唐素的聲音中跟在唐素總制片後面挂了三部制片人，等到第四部 《問劍》，喬皙幫公司渡過難關，唐素作為獎勵，親手給喬皙牽了“視帝視後”的組合，自己退居總策劃，喬皙任總制片。
正劇，權謀，收視紀錄，僅用這一部戲，喬皙就站上了行業頭部。
眼看喬皙甩開方雨妍一大截，沒想到公司重組、唐素辭職，來了個特別“欣賞”方雨妍的副總裁吳霜，一路喂資源，硬生生用數量把方雨妍推到和喬皙差不多的位置上，然後有了現在，喬皙做什麽發型，方雨妍也去做，喬皙買什麽包，方雨妍也去買，喬皙跟了兩年的《雨霖鈴》，方雨妍光明正大搶走……
喬皙收回思緒之際，喬悅來了電話。
喬悅道：“有個事我忘給你說了，之前藍海二把手不是想挖你去平臺做制片嗎，就總在我這打聽你，後來有一次有個飯局，吳霜和方雨妍都在，吳霜和方雨妍給那二把手說了什麽，後來那二把手見我，再也沒提過你，”喬悅壓了點聲音，“這事兒怎麽說呢，就很微妙，你感受感受。”
喬皙眼睫微垂：“謝了。”
喬悅嗐道：“我們之間說這些，有空一起玩啊。”
喬皙和喬悅閑散聊了兩句，喬皙剛挂電話，方雨妍語音又來了。
【方雨妍：皙姐，你在公司這麽多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反正《見江山》你吃不下，不然我給吳霜說，把你團隊并到我團隊來，我們一起做，你覺得怎麽樣？】
喬皙鼻子裏漫出絲嗤音，毫不客氣。
【喬皙：我并到你團隊的話，誰署總制誰署執行？】
方雨妍回複。
【方雨妍：我當然想把總制片署名讓給皙姐，但吳霜肯定不同意，沒關系皙姐，我們可以明降暗升，事情決定權都給你，我署個名就行。】
誰都知道署名最值錢，大家拼死拼活就争個署名，方雨妍這話幾乎就等于把巴掌朝喬皙臉上扇，一邊扇還一邊說我就是看不慣你你能怎麽辦。
就在這時，吳霜來了條微信。
【吳霜：進度如何？[呲牙][呲牙]】
掐點掐得像和方雨妍□□白臉一樣。
喬皙緊握手機的指節微微泛白，臉上卻被氣出了笑。
她素來是，碰壁，可以，向賤人低頭，不行！
你越搞老娘，老娘越牛逼。
從前因為唐素在，她沒走，如今P9層級以下她手裏的股權遠多于方雨妍在內的其他制片人僅少于吳霜，所以要走也是別人走，絕不可能是她。
喬皙笑着取消了回霖城所有安排，交代助理高鐵退票，然後掃了眼車窗外，客客氣氣對前排司機道：“師傅，麻煩靠邊停一下。”
司機“啊”了聲，遲疑說：“不是去高鐵站嗎？還有二十分鐘就到了，”司機好心提醒，“而且這裏是開發區，前不着春後不着店的，連個車都不好打，天氣預報還說待會兒有雨。”
喬皙笑容愈發燦爛：“就是這裏。”
傍晚六點，綿綿暮雨給城市加了個柔光濾鏡。
晚高峰的車水馬龍在城市中央彙成一道道喧嚣的亮線，稍偏的水雲間園林別墅則安靜得連雨敲瓷地的聲音都清晰可聞。
沈醉最喜歡這樣的天氣，自己炒個底料，買堆新鮮食材，屋外雨越下越大，他一個人在家裏邊涮火鍋邊看電影，滾熱的紅油咕嚕嚕冒着泡，鮮香軟嫩的滑浸着油面恣肆散香，這種時候，別說工作和甲方，就算他沈家祖宗叫他他也不可能離開他飯桌分毫。
只是電影剛開場，“嗡嗡嗡”，手機震動。
沈醉拿過手機一看，來電人，喬皙。
沈醉覺得自己昨晚已經把話說得很清楚了，而喬皙絕對識趣。
那能有什麽事呢？
沈醉想不出來。
出于禮貌，他按下接聽，一秒靜默後，一道着急無助的清弱女音裹着風雨傳到他耳裏。
“沈導，很冒昧打給你，可我實在不知道該怎麽辦了……”
沈醉不确定：“喬總？”
喬皙似乎不想讓自己顯得委屈，語氣強撐着平穩：“沈導是這樣，我去高鐵站的路上不小心下錯了地方，我想重新打車，可是沒有打到。”
沈醉：“……”
“我給我助理和朋友打電話，她們都沒接，”不管喬皙工作上多雷厲風行，抛開工作，她也不過是個敏感脆弱的女孩子，“沈導對不起，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可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麽辦。”
沈醉仍舊：“……”
喬皙察覺沈醉的沉默，想努力平複情緒，可她越平複，壓抑的哭腔在風雨中越是清晰：“我一個人，找不到路，手機快沒電了，”控制不住地哽咽，“而且天好黑，雨好大……”
喬皙對自己堪稱天賦、驚為遺珠的精湛演技非常滿意，但她很有上進心，試圖穩中求進，于是她在沈醉的沉默中哽咽着哽咽着，還如濕漉漉的雨夜白蓮般不勝柔弱地輕輕一下。
“阿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