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姬琰
水潭岸邊又生起了一堆火,火上烤着一截截的斷蛇尾,旁邊用樹枝撐着幾件破破爛爛的濕衣服。
“我快餓死了。但是這個鈎蛇肉真能吃嗎?”姬琰只穿了條內褲,鼻梁上還架着他的銀絲邊眼鏡,一副斯文敗類的模樣,眼巴巴地盯着火上吱吱作響開始散發香氣的蛇肉。
霍青在他對面坐着。又下了一次水,他身上那條褲子終于也堅持不住變成了乞丐裝。霍青索性拿軍刀把它裁短,當作短褲來穿,這會兒跟姬琰的褲子一起挂在那兒晾幹呢。
不過一樣是衣不蔽體,霍青就還是一副端正鋒利的模樣,仿佛身上穿着正裝制服似的,跟姬琰大不相同。聽見姬琰問話,就簡單地回答了一句:“能吃。”
“真能吃?”姬琰報以懷疑的眼神,“據我所知,鈎蛇肉也是有毒的。屬于麻醉效果,對心髒不太友好啊。”
“那你可以不吃。”邵景行轉動火上的肉,沖姬琰哼了一聲,撿一條已經烤熟的蛇尾遞給霍青,“熟了,快吃。”霍青這一趟下水,身上又添了幾道傷。他自己險些被辟寒犀踢中,也是驚心動魄,只有姬琰躲得遠遠的玩彈弓,連油皮都沒擦破一塊,還說風涼話呢。
“別這樣啊——”姬琰無賴地蹭過來,“你不是還記仇吧?因為我剛才說你們特事科做事沒譜?其實我就問一下。這個鈎蛇肉的毒素還是你們特事科出版的異獸圖鑒裏标明的嘛。現在忽然又說能吃了,我這不是好奇麽。”
霍青沒說話,只是接過邵景行手裏的肉,直接咬了一口。邵景行的異能太特殊,目前也只有少數幾人知道。在他正式成為特事科成員之前,也并不打算宣布出去。
雖然沒有回答,但這樣直接開吃已經足以證明一切。姬琰厚着臉皮自己動手,也取了一條蛇尾,狠狠咬了一口,頓時淚流滿面:“果然有毒的蛇就是好吃啊!”他瞥一眼邵景行,連忙又補了一句,“當然,也是兄弟你手藝好!這肉烤得恰到好處,又香又嫩,少一分則太生,多一分則太老……”
他一邊滔滔不絕地贊美,一邊還不耽誤大口吃肉,也真是個本事。
邵景行不是個會長期生氣的人,他一般氣來得快去得也快,大部分都是三分鐘熱度——長久生氣對自己身體不好呢。所以姬琰恭維了他幾句之後,他也就把剛才的事放下了,轉而問起他好奇的問題來:“那個犀牛究竟是什麽?”辟寒辟寒的,是說能發熱嗎?
姬琰詫異了:“你不知道?”特事科的人不知道辟寒犀?要不是剛才邵景行展現了一下火燒牛屁股,他真要懷疑這人根本不是特事科的了。
不過,用異能之火去燒符咒,這個操作也是從來沒見過的了。
不要以為符咒就是一張紙,紙那只是個載體,真正起作用的是通過繪符咒所注入紙中的靈力——好吧,按特事科“科學”的說法,是異能力。所以,你以為符咒是說燒就能燒的嗎?不懂行的人,給你張符咒,再送你個打火機,你都點不着!
姬琰一邊啃肉,一邊不着痕跡地打量着邵景行。霍青的名頭他是聽說過的,原本想着由他來把辟寒犀身上的符咒毀掉,誰知道霍青卻安排了邵景行。可是剛才他在一邊看得清清楚楚,邵景行笨手笨腳,完全是個生手,甚至使用異能的時候都是簡單粗暴一個火球丢過去,連怎麽控制都不懂!
但是,偏偏這麽個菜鳥,居然把那個符咒給燒掉了!如果沒有技巧,那就應該是實力,可是他也看見了,那火球算不得多麽厲害,說實力也有點不搭邊。最關鍵是看邵景行慫的那樣兒,怎麽看,都不像高級異能者該有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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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技巧,沒有實力,那就是他的能力格外特殊了。姬琰看了一眼手裏已經啃得只剩下骨頭的鈎蛇尾巴——山海世界裏的東西是絕對不能亂吃的,鈎蛇肉吃了會有什麽後果,他當然一清二楚。但是他現在已經啃了至少半斤肉下去,卻沒有半點不适的感覺——嗯,只覺得很好吃。
要是他沒記錯的話,這火不是用打火機或別的什麽點着的,而是眼前這個菜鳥用異能點起來的。如果說有什麽變數,應該就是在這裏了吧?
姬琰正琢磨呢,就聽霍青開口說:“有本書叫《開元天寶遺事》,其中就有記載辟寒犀。是在開元二年冬季,交趾國進貢一根犀角,顏色金黃,放于宮殿之內,整座宮殿都暖氣襲人。交趾,就是越南一帶。”
嗯哼?這可更奇怪了啊。
姬琰不是特事科的人,可這不是有個堂妹在特事科嘛,而且還是跟霍青一個小組。盡管姬小九對于不該說的事向來守口如瓶,但那些不需要保密的情況卻總是可以說的——比如說各人的脾氣之類。
因此姬琰雖然與霍青是頭回見面,卻早知道他是個沉默寡言,惜語如金的人。那麽,剛才那個巴拉巴拉一通解釋,還要注釋“交趾就是越南”,聽起來比他堂妹還要老媽子的人,是誰?
是他堂妹看錯了霍青這個人,還是這個姓邵的菜鳥比較特殊?也許他應該算一卦……姬琰摸着下巴,饒有興趣地思考起來。
邵景行可不知道姬琰這會兒已經把他琢磨了個差不多,還在追問霍青:“那偷獵這個做什麽?”聽起來就是個取暖的作用,好像沒別的了啊。
霍青淡淡地說:“象牙也沒什麽別的用處。”不過是個裝飾而已,還不是被偷獵到快絕種。
而且辟寒犀的犀角自然是比象牙更珍貴得多,而且最主要的,即使辟寒犀死亡,它的犀角依然有活性,這可是很重要的。
“但是那也就是個取暖的作用啊……”邵景行還是想不大明白。
姬琰回過神來,笑嘻嘻推了一下眼鏡:“偷獵當然是有很多目的。比如說,辟寒犀本身戰鬥力強,如果加以馴化和控制,為自己所用,那要是到時候放出去,推土機一樣嘩嘩倒一片啊……”
“這還能馴化?”邵景行聽得津津有味,也忘記生姬琰的氣了。普通犀牛的脾氣就很不好,辟寒犀這種——從剛才的表現來看就知道了,更不是省油的燈啊。
“自然能啊。”姬琰趁機又拿了條蛇尾來啃,“驅使役獸,這是常見的手段了。”
“這要怎麽才能馴化?”邵景行想起剛才姬琰用來阻止辟寒犀的符紙。
姬琰連忙擺擺手:“我那個是八卦符,就是用符咒來設的八卦陣,找不準生門就出不來,只能困一困辟寒犀罷了。說到馴獸,費家比較擅長。他們家祖上跟随地仙壺公修行,學的符咒就是拘役百鬼。辟寒犀雖然不是鬼怪,但本質上都屬于被山海之力異化的生物,所以在這方面成就也不錯。
另外就是師家。他們家以音樂起家,所謂擊石拊石,百獸率舞,以音樂馴獸也算是他們家傳的本事了。
再有嘛,就是蚩尤後人了。他們本身的異能就有些獸化,所以天生能與這些異獸相通,在馴服方面自然事半功倍。當年蚩尤作亂,單是各種異獸就養了成百上千。與黃帝交戰的時候,迷惑人心的魑魅魍魉一放出來,就逼得黃帝陣腳大亂,還是制了夔牛鼓與雷獸槌來,一震五百裏,連震三千八百裏,才把這些東西吓走。”
他講得如數家珍,邵景行卻聽得兩眼開始轉蚊香了,半天才茫然地說:“不是說——對牛彈琴嗎?”
姬琰滔滔不絕的話頓時跟鈎蛇肉一起噎在喉嚨裏,險些把他噎死,伸伸脖子硬咽下去,才能說出話來:“你這——”敢情他講了半天,這位就反應過來一個對牛彈琴?合着他都白講了呢。再說了,師家的馴獸之樂,跟普通音樂能一樣嗎?
霍青微微低下頭,輕咳一下把微微翹起的嘴角拉平,才向邵景行說:“總之馴獸的方法很多。至于說對牛彈琴——印度耍蛇不是還吹笛子嗎?”
“哦哦——”這樣一說邵景行就明白了,不由得看了姬琰一眼,滔滔不絕的講半天都講不明白,又是什麽鬼啊又是什麽師家的,還不如霍青一句話。
姬琰郁悶地狠狠咬了一口手裏的蛇尾,決定再也不給邵景行講了,轉向霍青:“不過我覺得這些偷獵的不是想馴辟寒犀。”看那些人的水平,根本沒有馴服辟寒犀的能力,靠的不過是設陷阱和那張符咒罷了。結果被他一幹擾,符咒貼歪了,設陷阱的人當即就被辟寒犀搞死幾個,可見水平有限了。
馴服一頭活的辟寒犀,當然要比殺死它得到犀角要難得多。
可是,要犀角做什麽呢?真是當奢侈品暖手爐來用嗎?
霍青沉吟了一下,問邵景行:“那符咒是什麽樣子,你還記得嗎?”
那怎麽可能記得啊。花紋細碎,又那麽複雜,而且當時邵景行心慌慌的,生怕辟寒犀掙脫了鈎蛇的束縛,給他一蹄子,更不可能仔細去觀察了。現在問他,他也只記得中間有個五角星而已。
姬琰一擺手:“沒看清不要緊,等咱們一會兒回那邊去,我再算一卦找找線索。”
邵景行聽得一臉茫然:“算卦找線索?”這怎麽搞?
姬琰被他問得無話可說。實在是他沒遇到過這樣的外行,真要解釋又發現解釋不清。霍青瞥了他一眼,代答道:“占蔔之術,可知未來,可知過往,這就是算過往。比如他可以算一算,究竟什麽人來獵捕辟寒犀。”
“哦哦哦——”這個邵景行就明白了,“這個不就像——丢了東西,然後去測字,找東西的下落……”這好像是《紅樓夢》裏寫過的,他上高中的時候讀過。
姬琰完全不知道他怎麽忽然聯想到測字,但從原理上來說也确實差不多,只能郁悶地點了點頭,對霍青說:“那邊應該有個門。要是那些偷獵的沒把門關上,咱們還可以從那兒出去。”他還是跟霍青說話吧,至于邵景行——交給霍青自己對付去吧。
又吃了一頓之後,架在火堆邊上的衣服也幹得差不多了。姬琰的上衣已經被辟寒犀踩成布條又撒了尿,現在只能穿條褲子:“時間不早了,咱們快點過去吧,最好在天黑之前到。雖然按說這一路有辟寒塵趟過來,有什麽東西也被吓跑了,但總歸還是白天行動比較安全。另外,也得小心辟寒犀會不會回去,這要是夜裏撞上,對咱們就太不利了。”
邵景行吓一跳:“它還會回去?”
“當然。”姬琰随口道,“那邊本來就是辟寒犀常出沒的地方,所以那些偷獵的才在那兒設陷阱呢。”
邵景行不由得有點傻眼:“它會報複我們?”那為什麽剛才不趁着它被鈎蛇纏住的時候幹掉它啊?
這話他沒說出口,但霍青已經明白了他的意思:“也未必會。辟寒犀一族雖然脾氣暴躁,但一般并不為害,只要不招惹它們就好。”山海世界裏變異生物雖然多,但也不是個個都吃人,并不需要全部打死。就算像山蜘蛛或鈎蛇一類,只要把它們禁锢在一個安全的範圍之內,不能傷人也就行了。
邵景行日常抓錯重點:“辟寒犀一族?”是說還有別的什麽犀嗎?
姬琰越發确定,邵景行肯定是個特殊的存在:“兄弟你昨天剛進特事科嗎?”這怎麽什麽都不知道啊。明明特事科也有這方面的培訓。
邵景行有些慚愧,但又不肯在姬琰面前認慫,硬着頭皮說:“我,我是先學習那些會吃人的……畢竟我們保護人民生命財産安全,首先是要跟這些東西作戰不是嗎?不吃人的,當然就先放一放。”
其實姬小九的異獸圖鑒并不是按這個順序來排的——按什麽順序排他也不知道——但他這幾天體力訓練就累成狗,文化課難免偷了點懶。而且他根本沒料到自己這麽快又會掉進山海世界,所以那本圖鑒就才看了一點兒,根本沒看到辟寒犀什麽的。
姬琰眼睛尖得很,當然看得出邵景行色厲內荏,嘿嘿一笑:“也是啊。那兄弟你都學習了些什麽?”
邵景行硬撐着倒驢不倒架:“我是理論結合實際。比如說怎麽對付山蜘蛛,實戰鬿雀,還有蛛類異化人什麽的……”
姬琰本來就是擠兌他一下,沒想到邵景行還真能說出個一二三來。山蜘蛛屬于低級異獸,不過以體積和數量取勝,不值一提;但鬿雀就有點兒門道,不大好對付。還有那個蛛類異化人,他還沒見過呢,不由得對邵景行有點刮目相看:“這些,兄弟你都實戰過?那蛛類異化是怎麽回事,能給我講講嗎?”
他不往下深究,邵景行就松了口氣。再說這個蛛類異化人他真是半點不摻水地見過,當即就講了講三哥的情況,聽得姬琰直摸下巴:“這是被山蜘蛛吃過,所以變異的?可惜沒抓着活的。”
一想到三哥那副模樣,邵景行到現在都覺得心裏發毛:“抓活的幹嗎?”
“研究啊。多一個樣本總是好的。”姬琰理所當然地說,“山海世界裏不乏這樣半人半獸的異物,比如鲛人、委維、山魈,也說不定都是這麽變異來的。”
邵景行頓時一陣惡寒:“研究這個有什麽用?”研究怎麽把人變異成怪物嗎?
“當然不是。”姬琰倒好笑起來,“是研究人在什麽樣的情況下會變異,以及如何能阻止這種變異。事實上,這也算山海之力侵蝕人體導致變異的一種方向,如果能阻止這一方向的變異,也是醫學上一大進步呢。畢竟無論怎麽分隔兩界,山海之力也無法被完全隔絕,總是要影響我們的。”
邵景行沒想到他一臉不正經的賴皮樣,居然還能說出這麽高大上的話來,不由得也要刮目相看了:“平常也有這種變異嗎?”
“有啊。”兩人都對對方頗有些改觀,一時間居然相談甚歡起來,“舉個簡單的例子,你知道返祖現象吧?”
“知道。”不是新聞上還有過什麽毛孩毛人的麽。但這個跟山海之力也有關系?
姬琰一擺手:“那普通返祖現象當然沒什麽,新聞随便報道,不過就是看起來毛多點兒罷了,其實沒什麽大影響。可有些就不一樣了——比如說,返祖出皮膚呼吸,并且手指腳趾間長出蹼膜來呢?再比如說,返祖出獸類習性來的呢?咳,這些肯定不會對外公布,不過兄弟你總看過《子不語》、《閱微草堂筆記》之類的書吧?那裏頭記載的人化為虎,人化為狼,這樣的故事可不是一個兩個呢。”
邵景行沒看過,但他當然不能承認:“好像——你是說那其實就是……”
姬琰一拍大腿:“對啊!那就是一種返祖現象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