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賀恒光連運動型的假肢都來不及換,幾乎是連滾帶爬地往醫院趕,涼風透過身體的縫隙,卻讓他覺得雀躍得像是要飛起來。
雖然他也知道在對方生病的時候覺得雀躍,顯得有些不合時宜,但在擔心之餘,他還是壓抑不住心底的翻湧。
他也能為嚴老師做點什麽了,哪怕只是這樣微不足道的努力。
跌跌撞撞,磕磕碰碰,賀恒光的手拍在醫院前臺值班小姐姐面前的桌子,把人吓了一跳。
小護士聽他喘着粗氣,卻條理清晰地說:“麻煩,幫我查一下,心外科主任醫師劉醫生的電話,有一位他的病人,需要咨詢一下用藥。”
“啊,是病人嚴歌續嗎?嚴先生的話剛剛我已經把劉醫生的電話告訴對方的家屬了,現在已經聯系上了。”小護士剛挂的電話,剛剛那邊也是這樣火急火燎的語氣,她剛剛去幫忙接了一個急救的病人,一回來就聽見咨詢臺的電話在響。
“啊這樣……那就好……”賀恒光松了口氣,那應該就沒事了,整個人脫力地往下一滑。
小護士連忙扯了他的手臂一把,有些擔心地叫他:“诶,你要不去急診把傷口處理一下吧,跑過來摔的吧?”
賀恒光看了一眼半夜也挺多人的急診,又想了想每次挂號醫院都很貴,連忙擺擺手,說:“沒事沒事沒事,不嚴重,我回去自己消一下毒就好啦,謝謝你啦!值夜班辛苦啦!”
賀恒光這會兒才感覺到接受腔火辣辣地疼,他出門急,硬拖着普通的假肢跑步和上下樓梯,這會兒整個接受腔磨得生疼,沒了剛才那股勁,沒法那麽快溜達回去,有些不好意思地把假肢取下來抓在手裏,又蹦跶回小護士的前臺那裏,問她:“能借個拐嗎,我出來的急,沒帶拐,磨破了又,我就住這附近的琴芳苑,我回去了帶着自己的拐過來把醫院的拐還你。”
小護士昏昏欲睡的,被他抓在手裏的腿吓了一跳,好一會才在他的一堆你的拐我的拐裏面聽懂這段話,說:“你住琴芳苑,那很近啊,你等會兒,我讓救護車送你一小段兒呗,然後你讓你家裏人去樓下接你一下。”
“這這這不好吧,不不不至于,我蹦跶回去也可以的。”賀恒光聽到要救護車送他,吓了一跳。
“沒事啊,真的很近的,送你還不用兩分鐘呢,又不用錢,不坐白不坐嘛。”小護士給他拿了個拐,打了個內線。
賀恒光對最後兩句話心動了,乖乖坐下來等。
過了會救護車的師傅過來領他過去。
在賀恒光強烈表示自己真的拄拐熟練,走路達人之後,才拒絕了師傅想把他直接扛上救護車的提案,飛快地跟在師傅後面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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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恒光在車上想了想,給剛剛打電話過來的人發短信。
【護士說您聯系上劉醫生了,那有什麽我能做的話再聯系我,短信您有空再回複,不回複也行,希望嚴老師快點好起來~】那邊估計确實在忙,賀恒光處理完自己身上東一塊西一塊的擦傷,重新躺在床上陷入昏睡之前都沒有回短信過來。
希望明天嚴老師的病就好了。賀恒光迷迷糊糊地想。
宋寧此時确實還沒空看手機,事急從權,這會兒就算嚴總打電話進來也得靠邊兒,在咨詢了醫師的意見以後,宋寧扣着嚴歌續的下巴強迫他吃了藥,又用酒精在他額頭,脖頸,手心擦,又要給他退燒,又不能讓人感冒。
這麽折騰人的結果就是嚴歌續覺得自己仿佛在冰火兩重天,胸腹裏像是一團碳火燒火燎地發熱,四肢又冰涼,像個沒有自主支配權的玩偶的一樣,偶爾被灌進幾口味道詭異的液體。
這麽折騰到天亮,高燒退下來,退到一個可控的溫度,醫生說如果不是高燒就暫時不用再吃藥,看身體的免疫力能不能自愈,嚴歌續和宋寧幾乎都是一宿沒睡,這會兒兩個人都像霜打了的茄子似的,半死不活地躺着。
宋寧更慘一點,他躺的是房間的沙發,還伴随着老板下飛機之後打電話過來問情況咋樣了的驚吓。
嚴歌續看着小助理摸了半天都沒找到手機的落魄樣兒,在自己床上找到了備注為“嚴大灰狼”的小助理的手機,沒忍住笑了笑,拍了拍行屍走肉般順着聲兒摸到他床邊的宋寧,低聲說:“我哥的電話,我來接,你眯一會。”
他待會去機場路上和飛機上都還能睡,宋寧是沒有時間休息的,嚴歌續還不至于這麽沒人性。
“嚴總……會罵我的……”宋寧大概是非常害怕被老板罵了,困得神魂颠倒,還哆嗦了一下,支支吾吾地說。
“不會的,我不說開除你,他開不了你,安心去睡。”嚴歌續笑了笑,補充了一句,“大灰狼不吃你。”
宋寧直接趴在嚴歌續床邊就睡了。
“哥,是我,宋寧照顧了我一宿,讓他去睡會兒,我們今天的航班回去。你對宋寧是有多兇?他給你的備注可是大灰狼~”嚴歌續揶揄道。
嚴崇州聽到自家弟弟的聲音,知道能說話就是問題不大了,嚴重的時候對方睜着眼睛都覺得累,沒有說話的精氣神。
“回來再說你的問題。宋寧挺好的,我沒兇過他,你別再把人氣跑了。”嚴崇州覺得自己從沒對那個小孩兇過,對方的年紀太小,在他眼裏和弟弟一樣,都是小孩。
“你還好吧?現在感覺怎麽樣?”嚴崇州問。
“心在跳,氣會喘,一時半會兒死不了。”嚴歌續語氣輕佻。
“在我面前鬧一下就算了,在爸媽面前別說這種話。是問你還有沒有地方不舒服,燒退了嗎?”嚴崇州語氣如常。
這也是為啥嚴歌續敢在他哥面前皮,他哥是知名互聯網公司的總裁,鐵血風格,不茍言笑,有一顆鋼鐵般的心髒,他們倆年齡差的很大,十來歲的年齡差,與其說弟弟,他哥的觀感可能更像帶兒子。
因為他哥那張面癱臉,很小的時候嚴歌續還哭着和爸媽說哥哥是不是讨厭自己。
全家人哭笑不得,只能哄着小嚴歌續說哥哥肯定是喜歡你的,哥哥只是不擅長關心你。
“低燒,不礙事了。其他的……問題不大。”嚴歌續淡淡地說,渾身上下都舒坦的時候他幾乎沒有過,時間久了也就習慣了,只有能忍和不能忍的區別。
“行,我現在在轉機,等會手機會打不通,有事給我留言。”嚴崇州說完就挂,非常幹淨利落。
嚴歌續睡眠質量一直不太好,這會兒睡了等會醒過來會更不舒服,他手機還在床頭櫃邊上,這會拿着宋寧的手機無所事事,忽然看到宋寧還有一條未讀的短信。
雖然無意窺探小助理的隐私,但是嚴歌續看着那個小紅點實在是強迫症都犯了,有些難受地點開短信,想着興許是垃圾短信呢。
嚴歌續掃了一眼,是和自己有關的。但他一時又猜不出是誰。他家人都不會管他叫嚴老師,醫護人員也不會,之前的護工雖然有可能,但之前的護工對于他這個糟心患者,絕對不可能是這種語氣。
嚴歌續用排除法排除了一遍,實在想不出這個發短信的人可能是誰了。
小助理的鬧鐘響起來的時候嚴歌續都沒能猜出來是誰,蹙着眉還在思考這個問題。
宋寧看他在床上沒有動,心下知道嚴歌續今天是狀态屬實不好了。乖乖地上前撐着他坐進輪椅裏,推他去洗漱,洗漱好了才一層層給他裹厚衣服,包得比來的時候還圓。
看着自己的傑作,宋寧滿意地拍了拍手,引來了嚴歌續嫌棄的一瞪,于是縮着脖子去打包最後的行李了。
雖然嚴歌續作死和捉弄他的時候宋寧心裏也直叫祖宗,但對于他們做護理的人來說,嚴歌續可以說是一個照顧起來非常輕松的病人了。
大部分時間裏,嚴歌續生活都能自理,也打理得很幹淨,實在倦得厲害了才偶爾會需要他去照顧。
今天嚴歌續都格外安靜,一直到機場候機的時候嚴歌續才皺着眉頭問他:“你昨晚除了我哥、前一任護工、劉醫生,到底還找誰了?”
“還找了你的朋友。”
“我的朋友?”嚴歌續皺了皺眉頭,他因病常年深居簡出,從中學就不去學校了,偶有聚會他也向來不便出席,到底哪來的朋友?
無中生友也不是這麽生的吧。
“是叫……全名我一時也想不起來了,就是續哥您還專門邀請他去您簽售會的那個朋友,姓賀!叫賀什麽光!”宋寧默默給自己的記憶力點了個贊。
然而嚴歌續的臉上的表情實在是稱不上欣喜,雖然帶着一點兒微笑,但宋寧不知道為啥有點後背發涼,聽見嚴歌續陰恻恻地,近乎是咬牙切齒地問:“哦?是嗎?那我想問一下我們親愛的的宋寧小同志,您給他打電話都說了些什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