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宋寧是第一次在嚴崇州臉上看到這麽豐富的表情,人模人樣的,在笑,但語氣裏難過得要命。

宋寧默不作聲地等着嚴崇州的後文,他就是這輩子都想象不了,善良是會限制人的想象力的。

嚴崇州低下頭,宋寧給他按摩的手忽然之間無處安放,有些不自在地舉着,過了一會兒才又落在嚴崇州的肩頸,像是不知道該怎麽讓自己停下來的似的。

“不想說……也沒事的。”宋寧看他實在難以啓齒,主動給他遞了臺階。

嚴崇州輕輕搖了搖頭,才說:“沒有,我只是一時間不知道從哪裏開始講。”

“我趕到醫院的時候他就在重症裏了。我走之前他還只是有點咳嗽,頭暈,我飛機走的那天他還早起送我,讓我回來的時候給他帶特産。那個時候他還覺得出差等于出去玩。”

“續哥還有這麽幼稚的時候嗎……”宋寧小聲嘟囔。

“嗯,有啊,非常幼稚,他因為先心,又是早産,身體差,全家人對他幾乎是有求必應的。”嚴崇州在想,其實嚴歌續也不能說是幼稚,因為對方從還是小奶團子的時候,就對人的情緒敏銳得過分了,在慢慢不怕嚴崇州的面癱臉之後,嚴歌續就知道嚴崇州是對他生病最不敏感的,所以小學的時候,每次如果身體不舒服,嚴歌續就會指名道姓要哥哥來接,要和哥哥玩,實際上只是躺在他車裏休息而已。

等回到家了,小嚴歌續會打着精神和母親聊一下學校的事兒,然後跑回房間裏睡覺。

似乎天生就知道怎麽不要讓別人為他太難過。

“那時候我就走了一個月而已,應該沒有一個月,就三周的時間,醫生和我說他胃粘膜受損嚴重,像是很長時間沒怎麽吃過飯,身上大片的淤青,而且又開始肺炎。”

“最糟糕的是他心髒的狀況惡化了很多,你要知道,我們給他找過最好的專家,日常起居注意到吹毛求疵的程度,他心髒的情況當時是很穩定的,只要不要劇烈運動,日常生活是沒有問題。但醫生說他至少發病了兩次。你知道怎麽發病的嗎?”嚴崇州聲音冷的刺骨。

宋寧聽得頭皮發麻,舌根也一并是麻的,也不管嚴崇州有沒有看他,艱難地搖了搖頭。

“我後來才看到,他手一直在抖,我問他是不是冷,他說不是,我碰他手的時候他緊張得胃痙攣,沒有東西吐,就吐膽汁,吐血水。”嚴崇州抓住停在他肩膀的那只手,指着那只手手指甲蓋尖端連着肉的位置,不輕不重地按了一下。

不疼,但宋寧渾身還是哆嗦了一下。

“有一個很不明顯的血點。十根手指,每根手指都有。就大概這麽長的針,一直往下紮,不認真檢查的話看不出來,她們當時大概是想用這種方法逼得他病發,如果緩不過來了,就死了,等人快死了再叫救護車,這樣我們回來就只會得到了一個不幸的,他死于心髒病的噩耗。多高明。”嚴崇州仰着頭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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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寧不敢看他,只是盯着沙發上無意義的某個點,問:“那後來那個假護工和……那個犯罪團體呢?”

“你覺得呢?”嚴崇州這會兒已經收起了他難得外露的傷心情緒,用一種公事公辦的語氣陳述道:“我花了很長時間找到她們,把她們的手指一根一根地剁下來,關在不見天日的小黑屋裏,不給飯吃,只給水喝,水就是自來水,愛喝不喝,向我求饒的時候我就稍微放他們出來一會兒,給他們希望,然後讓他們一遍遍地感受絕望,總有一天,她們也一定會習慣那些疼痛的。”

宋寧徹體生寒,如堕冰窖,有些艱難地後退了半步,果然他爹娘說的是對的,他或許該找家正兒八經的公司,別為了多的幾千塊工資就進有錢人家,有錢人都是怪物。

“哥,又在這兒編故事吓唬新護工了。”嚴歌續的聲音驟然從卧室的方向傳過來,他站在哪兒也像條沒骨頭的蛇的,整個人倚在門框上,衣服被他脫剩裏面一件單衣,這會兒幾乎被汗濕透,微微地貼在身上,勾勒出清晰的骨骼輪廓。

宋寧像是溺水的人猛的被灌進一口空氣,第一回 覺得嚴歌續的出現讓人如沐春風。

宋寧沒法把嚴崇州故事裏那個悲慘故事的主角和那個在領獎臺前閃閃發光的男人結合起來,但是他看過嚴歌續的病歷,那些東西都不是作假。

“宋寧。”嚴歌續有些不滿地叫他的名字,這個傻子助理又開始發呆了。

宋寧如夢初醒,這回不用嚴歌續多說,狗腿子地把他剛剛撿起來的對方的手機屁颠颠地送到了對方手裏,說:“我看了一下,沒壞,能觸屏!還能用!”

嚴歌續盯着屏幕的裂痕看了一會兒,才勉強接受了還能用這句話。看着宋寧湊在自己跟前不動換,于是勉強給了他一點兒“獎勵”。

“我哥唬你的,我們是奉公守法的好公民。後來就報了警,警察也很重視,那群人現在應該還在蹲局子吧。”

宋寧聽了這話才終于松了口氣,老媽子屬性又發作,絮絮叨叨地說:“啊你渾身都是汗,我去拿件衣服給你換等會着涼了就不好了……”

嚴崇州看着宋寧逃跑一樣跑進嚴歌續卧室給他找衣服,才開口:“怎麽沒睡多久?”

“熱醒了。這就得問我們嚴總了,我被子都夠厚實了,你還開30度的暖風,是生怕我蒸不成包子了是吧?”嚴歌續笑眯眯地歪在門口,等着宋寧給他拿衣服。

“你都聽到了?”嚴崇州沒頭沒尾地問。

“我餓了。”嚴歌續沒回答,輕飄飄地一筆帶過了。

“我去煮粥。”嚴崇州起身去廚房,嚴崇州別的不會,煮粥一流。

宋寧好一會兒才拿着衣服和毛巾出來,嚴歌續已經又癱在了沙發上玩手機,擡眼看了他一眼,看了宋寧眼睛有點紅。

嚴歌續難得沒逗他,接過衣服直接換了,宋寧又送了溫毛巾給他擦臉。

“困了就去睡會兒。”嚴歌續指了指客房,“眼睛都熬紅了。”

宋寧魂不守舍,支支吾吾說了好,轉頭要去客卧了,又回頭叮囑:“餓也少吃一點兒,要慢慢慢慢吃。”

“麻利兒地滾吧,這麽多話講。”嚴歌續沒好氣輕輕踢了他小腿一下。

唉,這個護工單純到因為聽故事就為他掉眼淚,也是過于單純了。嚴歌續也說不上來是高興還是不高興。

很多事情他都刻意不去想了。

只是偶爾會夢到,昏沉間,他總會遇到那個被綁在床上的小嚴歌續,向他求救,而他總是冷漠地站在旁邊,對着向他求救的小嚴歌續說:“我救不了你,沒有人能救你,你只能忍耐,然後等待。”

嚴崇州蓋上鍋蓋,穿着圍裙從廚房走出來的時候,就看見自家弟弟不知道在幹嘛,窩在沙發裏,眯着眼睛看手機,微微皺了皺眉頭,抓了個靠墊墊在嚴歌續身後,忍不住數落他:“要坐就坐直,要躺就躺下,這樣窩着你又要叫腰疼,怎麽眯着眼睛看手機?近視?”

嚴歌續窩在沙發上沒皮沒臉地笑了笑,看着自家哥哥一身西裝穿着他網購的皮卡丘圍裙,沒忍住舉起手機拍了一張,在想這張照片如果賣給那些媒體的話,應該能賣不少錢,知名互聯網公司總裁的私人生活照,說不定還會傳出總裁金屋藏嬌,洗手作羹湯的傳言。

“嚴歌續。”嚴崇州臉色更黑了,一字一頓地喊了他的名字。

嚴歌續見好就收,适時地軟了态度,在沙發上蹭了蹭,稍微坐正了一些,正兒八經地答:“報告嚴總,葛優癱令人舒适,我不腰疼,眯着眼睛是因為有點累,不是因為近視。”

“累還玩手機?”

“那這不是等着吃您做的飯嘛,我這再去睡一覺第二天起來就餓死了,好久沒見我哥廚藝見長啊,煮的粥這都香飄十裏了。”嚴歌續沒個正形。

嚴崇州很想說放屁,之前給他備餐的都是精挑細選的有營養學背景的廚師,也沒見嚴歌續誇過人家菜香。

但嚴歌續神色真摯,不似有假,嚴崇州總覺得是嚴歌續現在說這些話是在哄他開心,就像……他哄爸媽的時候一樣。

“不用哄我,我不難過。”嚴崇州沒有領他的情。

他希望嚴歌續在他這裏起碼可以當個小孩,可以沖他發脾氣,喊疼,變得消極,這些都無所謂。

“哄你?你這麽大還要我哄啊?哥你沒事吧?”嚴歌續嘴欠兒。

嚴崇州頓時覺得自己是想多了,這人沒哄他,這人是他上輩子欠的債,這輩子也欠了。轉頭紮進廚房裏看火去了,眼不見心不煩。

嚴歌續這才眯着眼睛繼續盯着小朋友給他的微博小號發的私信,認真思考小朋友的腦子是不是有問題。

【大佬大佬大佬,您在嗎?】

【富婆姐姐?富翁哥哥?阿姨?叔叔?金主爸爸?】【那個,我看到你很快就退了直播間,可能是有啥事要忙吧】【我就是想說!我臉上就是摔了淤青了,沒毀容!過兩天好了就又是你愛的陽光少年了!所以真用不了那麽多醫藥費哈哈哈哈哈哈,您要是有啥想看的随時和我說!錢到位!義不容辭!游戲也成,vlog也成!】【大佬是今晚都不上線了嗎?我剛剛忽然想到……您是不是想讓我整個容(大哭大哭,我不是你愛的那個崽了嗎55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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