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除非

鳳凰振翅,日行千裏,任清歡到達仙界的時候,連若才從聽雪閣的二層溜出來。

段應識剛在窗邊倒完了酒,正好看見小貓變做一分不清是男是女的貌美少年,驚道:“這貓這麽小就化形了?”

連若也擡頭問他:“難得美酒,怎麽這樣浪費?”

岑绮思來到窗邊,也問:“任公子在找你,你怎麽躲起來了?”

三人各有心思。

沒過一會,段應識先道:“我看你容貌眼熟得很,不會是連良的弟弟吧?等等,讓我猜猜,你父親是連家家主,你母親是葉家的人、不,妖?那連良一定對你很不好吧,畢竟他母親魏夫人……是死在妖窟裏的。”

連若淡然地說:“陛下對仙界這些瑣事還真是如數家珍。”

“哈哈,”段應識笑道,“別說仙界,就是人間的事,我也清楚得很啊,聽說前段時間,任公子被仙界連家退婚了,應該也是因你吧?”

連若抿唇不語。

這件事讓師兄顏面掃地,皆因他而起,他一直于心有愧。

“可我分明記得,連良把你送給了葉家啊?讓我再猜猜看,”段應識又道,“葉家派你去合歡宗監視雲娘,你卻與任公子私定終身,結果被連良得知,所以退婚。任公子想與你私奔,你卻怕連累他,所以甩掉他,是也不是?”

連若:“……”

什麽亂七八糟……

除了他已知的,分析的沒一句對!

“陛下,”岑绮思似乎聽不下去了,“連小公子在合歡宗化名連若,是任公子的師妹。”

段應識這才恍然大悟:“你師兄不會還不知道你是男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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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若仍是不語。

“妙啊,”段應識轉頭對岑绮思道,“我今日見任公子一表人材,是個值得托付之人……”

“陛下!”岑绮思想打斷他,卻沒成功。

“……就很喜歡,”段應識拍着她肩膀道,“就想招他一個驸馬,來尚我這株冰雪聰明的梅花兒!既然他無婚約在身,又喜歡女子,這不是正巧嗎?”

岑绮思冷靜道:“陛下切莫胡言亂語。”

連若氣得想撓人。

他轉身就要走,卻見雪原上忽然翻湧起數十丈高的雪浪,如潮水般向他卷來!

連若先是驚慌地後退兩步,才想到,不對。

這樣聲勢浩大的雪潮,難道不會埋了這破破爛爛的三層小樓?

是幻術。

那岑绮思慣用幻術伎倆,在桃花樹下殺岑逸思也是如此的。

想到這裏,連若再擡起頭,雪潮果然已經消失。

段應識在他身後沉聲道:“你以為,飛鴻踏雪閣,是你想來就來,想走就走的地方嗎?”

連若心中一涼,卻聽他又來了一句:“除非……”

連若:“除非?”

“除非……”段應識沉着一張臉,緩緩從袖中掏出一串流蘇,伸手出窗外,在連若頭頂晃了晃,道,“你變成貓讓我摸摸。”

連若:“……”

岑绮思:“……”

連若冷眼看着段應識,後者還在說着:“這可是上品軒的流蘇,百年老字號,從深海泉客手裏采買的織線,如今都已絕版,只要你讓我摸摸頭,就算送給你……啊!疼!”

小貓一躍來到三層,爪子勾住流蘇,并撓了段應識一爪,飛快穿過這間小閣,蹲在另一面窗邊。

“陛下!”

岑绮思連忙湊近,給段應識找藥。

“沒破,嘶,”段應識笑道,“還真是惹不得,名不虛傳啊!”

連若不再與他多說,叼着流蘇跳下小閣,走了。

看岑绮思分明沒有動手的樣子,那麽雪潮應是這片雪原固有的幻境?

段應識在它身後追着,雙手扒在窗邊,看着它毛茸茸的後腦勺,喊道:“你若心儀你師兄,卻不敢告訴他真相,那就別怪別人下手了!”

小貓回頭兇惡地沖他“喵”了一聲。

“天下笑我苦求長生,我以長生拱手天下!”段應識又道,“子非魚,安知魚之樂?你最壞的結果,無非也就是……”

換一個方向走出這片雪原,雪潮的幻境又一次不懈地迎面襲來,仿佛勢必要将人困在這小小的雪心榭中,但這次連若沒有猶豫地走了。

方才,師兄離去時,應該也看到了相同的景象吧?

可是為什麽……他卻像什麽都沒看見一樣,直接沖了出去,抑或是他眼裏只剩下了什麽,就看不見別的任何了?

小白貓的身影融入在雪地裏,身後的聲音也逐漸淡去。

可段應識最後說出三個字,卻在連若心中反複回響。

“失去他。”

……

仙界與人間相隔一片浩瀚無垠的大海。

北方這段海域的航程最短,是人類勉強能乘船渡海尋仙的極限,因此又稱非深海。

相思始覺海非深,任清歡轉瞬間追到仙界,跳下鳳凰的背脊,卻連那人的衣角也沒抓到。

他不明白。

師妹到底是怎麽一回事,小貓又去了哪裏,段應識所言是真是假,他全都不明白。

他的頭腦太亂,很快就放棄了思考。

只有一幕幕往事不斷在他眼前飛速閃過。

非深海的浪花拍打着礁石,小鳳凰重新化作麻雀樣子,圍着他飛了兩圈,重新落到他肩上,看着他深一腳淺一腳地順着面前的路,茫然走到一處高聳入雲的建築前。

試靈臺界碑。

這是仙界與人間的區別。

仙人有別,說的就是這裏了。

它上面镌刻着無數的名字,卻沒有哪一個能夠永垂不朽,因為有無數人排在它面前,等候屬于自己的那一刻,虔誠地撫摸界碑,直到自己的名字浮現其中,膜拜緊跟在名字後面出現的那幾個字。

可任清歡的名字後,是“永無仙緣”。

再次來到這裏,任清歡擡頭看着界碑,一時無話。

幾個月前,前兩次測靈根時,他也心有不甘,但第三次看到這四個字後,他其實是釋然的。

因為師妹是爐鼎,那時他以為,師妹是不能結丹的,如果自己也是個凡人,那麽他們可以自然地一起白頭偕老。

後來回去的路上,他一直在想,也許對于一個爐鼎和一個凡人來說,以後的日子會過得艱難一些,但是沒關系,只要他努努力,生活還會有盼頭,即使是凡人,他也在人間積攢了幾處莊子,師妹會喜歡的。

他們還年輕,以後也會有機會,來見識仙界的繁華。

可現在,再次看到“永無仙緣”四個字,他心如止水。

這四個字再也影響不到他了。

任清歡握緊右拳,閉上眼睛,将拳頭抵在界碑上,感受着自己的變化,再睜開眼時,他看見自己手背上已浮現出青色的龍鱗,光滑的青石上映出他的面孔,眼瞳也變為血紅色。

“你是誰?”

身後,一個妩媚的男聲響起。

任清歡轉過頭,一雙眸子重回黑色,手背上的鱗片也已褪去,問:“你又是誰?”

那男子容貌妖媚,打扮得花枝招展,一步一扭,眯着一雙狐眼,緊盯着他,道:“曲水争杯,場子都清出來了,你沒有受邀在列,卻出現在這裏,反而來問我是誰?”

任清歡這才發現,界碑前空無一人。

方才他腦子裏一片空白,只是順着記憶與路就走到了這裏,也沒有想過,為什麽往日排起長隊的試靈臺前會如此空曠。

現在他定睛一看,原來人群全都圍在了界碑外的一圈。

剛剛什麽都聽不見的他,倏忽間也聽見了圍觀者嘈雜的笑聲。

“這是誰啊?”

“不知道。”

“不要命了?”

……

“小玉,”遠處又來了一位白衣男子,手持一把折扇,緩步走來,相貌十分英俊,但是身影卻有些虛,半透明似的,沖任清歡道,“這位兄臺可能只是誤闖此處,不知道今日的事,這場子既然是我清的,就該由我來負責。”

他說着,用扇子指了一個方向,彬彬有禮地請任清歡離開。

“兄臺今天來的不巧,不能試靈,不如明日再來。”

試靈界碑旁躺着一條流入非深海的溪水,他扇子指的便是這上游,人群主要聚集的地方,那裏也站着幾個任清歡眼熟的身影:一紅衣公子,與一白衣公子。

“是有什麽事嗎?”

任清歡卻沒有多看,而是回頭盯住那個狐眼的男人。

“是這樣的,”白衣公子見他問起,很是吃驚,但仍然溫和有禮地解釋道,“在下乃是死塔之主,方清源。”

任清歡不太了解仙界,只來過一次,探聽過個大概,知道這裏最大的幾個勢力分別是符修死塔、佛修天音寺、丹修沙州夜市,與音修五城十二樓。

沙洲是葉家的地盤,沙裏淘金,再加上丹藥生意,異常富庶;五城裏有四城歸連家,退可以心弦切診,進可以魔音殺人。

天音寺以其主持“了空大師”聞名,據說是如今仙界實力第一的武僧,人稱妖僧;死塔則神秘莫測,任清歡只聽說過它的主人,名叫方清源,是個鬼道士。

怪不得他不似常人。

但方清源在禮節上可是比多數正常人都更像人,毫不介意任清歡這個陌生人的問題,為他耐心解答。

“不久前,我曾下請帖邀天音寺主持了空大師論道,”方清源道,“各大門派得知後,也有意一争高下,但了空大師不願出門,想與他論道,需要來天音寺,而且大師又稱天音寺廟小,一次只能招待一人,所以就有了今日的曲水争杯。”

妖僧對鬼道,應當是相當精彩的一戰。

任清歡的思緒已經沉靜下來,一笑道:“曲水流觞,有點意思,可以加我一個嗎?”

衆人全都大吃一驚。

“不要命了!”

“這人是來送死的?”

“此人與鬼道士一般俊俏,天上少有,卻怎麽這麽想不開!”

“太可惜了……”

方清源也竭力勸阻。

“這位兄臺,”他握緊扇子道,“刀劍不長眼,今日争杯者衆多,都是簽了生死狀的!”

“對了,”任清歡看着方清源身後那狐妖的男子,又問,“他也要來吧?你剛才叫他什麽來着?”

方清源無奈道:“這位是萬紫千紅窟的主人,謝小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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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思始覺海非深白居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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