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又是一年春節時,  風水事務所大門上也貼了喜慶的春聯。

南方的冬天甚少下雪,  今年的冬天也無一例外的是個暖冬。

門口的梧桐樹光禿禿的,  葉子在秋天時落個幹淨,大馬路上人來人往,  在外工作或者學習的年輕一輩通通回了老家,看望住在老城區的長輩。

淩風穿着一身鵝黃色羽絨服,  手持一把玉骨折扇晃悠悠地出了門。門外人聲鼎沸,  小孩子在街道邊打鬧,發出讓人頭疼的,  尖銳的叫喊聲。

等在事務所門口的那個年輕男人開了一輛棕色途觀,看見淩風之後将她請上了車。

“這大過年的喜慶日子,  老人家兒孫滿堂阖家歡樂的,不知怎得吃不下飯,天天念叨着我們聽不懂的東西,把我們這一大家愁的不行”。坐在駕駛室上的年輕男人似乎很是善談,說話聲都沒斷過。“因為大過年的,老人家也不願意上醫院,說是不吉利。鄰居家的人串門看見了,  說老人家可能撞了邪,給了我一個號碼,  讓我請您過來看看。”

淩風攤開手裏的折扇,雪白的扇面上空無一物。小巧玲珑的玉墜發出朦胧的白光,  小白從玉中伸出頭,  看見車外明亮的陽光後縮回了腦袋。

前排的男人盡管心裏着急,  但看淩風沒有回話,很是識趣地禁了聲。

車子左拐右拐,開到了城南子辛路上,這條路放在三十年之前算的上是市中心的位置,車子開進了附近的一個小區,停在了一棟老式的別墅門口。

別墅不大,看起來有些年頭,原本雪白的牆面上出現一道道黑色的痕跡,圍牆跟水泥路面的交叉的地方還有脫落的白色牆皮。

不管是當時還是現在,能買得起這種房子的都不會是普通人家。

老式的小區停車位很少,年輕男人把車停在了自家院牆的外面,請淩風進門。

淩風看了一眼院中光禿禿的槐樹,槐樹,木中之鬼,這家人院裏種了這麽大一株招鬼樹,不被鬼沖撞才有問題。

屋裏等着十幾個人,中間圍着一個坐在輪椅上的老太太  。老太太身影偏瘦,穿着大紅色的新棉襖,坐在客廳的輪椅上,一頭銀絲梳的整齊。

“這是……大仙?”屋裏十幾雙眼睛盯着淩風,然後有人偷偷溜到帶淩風過來的男人身邊,把他拉到一邊問他。

“是啊,晴姐給我的號碼是她的,地址也是對的”。年輕男人偷偷看了一眼看起來還沒她大的淩風說:“雖然看起來年輕了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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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太太面色不好,有些蠟黃,額頭上還有些灰敗。淩風捏決給自己開了天眼,看見老太太身體外面圍了一圈的黑氣。黑氣被老太太身上的某個辟邪的東西擋住了,但被這些東西包圍,老人家的身子骨又弱了些,多多少少受到了些影響。

淩風覺得有哪裏不對,她跑到院子裏那顆槐樹的下面,青天白日裏,槐樹身上滿是陽光的味道,幹淨的沒有一絲鬼氣。

槐樹這種東西最容易招鬼,鬼居住久了的地方自然有鬼氣,即使在陽光下,多多少少就能察覺到一絲異樣。可是這顆槐樹氣息幹幹淨淨的沒有一點異常,屋裏阿婆不是因為這顆樹被鬼沖撞的!

屋裏的人看淩風繞着那顆槐樹正着走了兩圈,又反着走了三圈,拿過一邊花壇上的小鏟子開始刨樹根。

挖了約摸三十公分深,淩風挖出來一個深棕色的小盒子,她看了一眼盒子上的花紋跟雕刻,又把土埋了回去。

一屋子的人都在看她。

“阿婆,你家這房子原來鬧過鬼吧?”淩風說了第一句話,成功的讓周圍一幫男男女女變了臉色。

坐在輪椅上的老太太點了點頭。

“後來請了一個大師,在你家做了法,又在院裏的樹下埋了東西鎮這顆樹,你身上護身的東西也是他給的吧?”

老太太下意識用滿是皺紋的手按住胸口,她對着淩風點了點頭。

原本安靜的客廳有點躁動,看淩風的眼神都變了。

“嗯”,淩風的目光變得悠遠了起來,像是在思索、回憶着什麽。突然她笑了,神色溫和,輕輕勾起嘴角看向衆人說:“那個人是我爺爺”

老大大原本略微呆滞的眼裏突然迸發出灼熱的光芒,她眼睛牢牢看着淩風,如老樹般幹枯的雙手搭在扶手上,顫顫巍巍地想要起身,不過被擔憂中的兒孫們按住了。

“阿婆,你這病問題不大,主要是您年齡大了,抵抗力不好。有鬼祟沖撞了您,被我爺爺給的護身玉擋了不少,要是普通的年輕人,最多得一場小感冒。”淩風從口袋裏摸出一張符跟一小壺水,遞給帶她過來的年輕男人,“拿個碗過來,把符燒了,摻了水之後喂阿婆喝下去,把污穢吐出來就好。”

周圍人趕緊去準備東西,有人捧着一個盆在老太太面前,眼巴巴地看着,就等老太太喝了之後把東西吐出來。

那碗符灰水賣相很差,紙灰跟水和在一起,怎麽看都不是能喝的東西。老太太看見這碗水的時候像是想起了以前,那個穿着道袍的男人也像今天這個小姑娘一樣端出一碗水,解了她身上的病痛。

老太太剛剛喝完水,還沒想說兩句話就開始幹嘔,周圍的人趕緊上來拍背,讓老太太把胃裏的髒東西吐出來。

那是黑乎乎的一團東西,帶着腥臭的氣味,端着盆的那個人捏着鼻子,想連盆把這東西扔了,被淩風攔下了。

再次從懷裏摸出一張符點燃,把那堆腥臭的東西燒了個幹淨。

“有沒有清淡點的米粥,喂一點給阿婆”。老太太的臉色有點蒼白,但圍繞着她的黑氣已經跑了幹淨。淩風知道老太太把東西都吐了出來,這會肯定要補充食物,于是就讓她家人準備點吃的。

粥是一直溫着的,老太太喝了粥之後拉着淩風不松手。

“阿婆,我想問問我爺爺當年的事,他怎麽會到這來”。淩風還沒進這個院子就感覺奇怪,至到她挖出刻了“淩”字的深棕色木盒才明白這奇怪從何而來。她爺爺向來只為窮苦人家算命,又怎麽會到有錢人家的地盤來?

剛剛喝完粥,阿婆蒼白的面孔上多了些血色,精神狀态看起來不錯。她拉着淩風,這話匣子就止不住。

“那是八幾年的時候,離現在接近三十年了,我跟我先生剛剛搬到這不久,覺得身體不舒服,去醫院也查不出來什麽病,白花了不少錢”。老太太滄桑的目光放空,回憶起當年的事。“後來家裏來了個穿着道袍的中年男人,他個子很高,也很瘦,說我們家院裏的槐樹招鬼,這房子住久了對身體不好。”

“那時候我們家不信這個,對他的說法只是半信半疑。可能恩公他也看出來我們不信,就說先幫我們鎮着,沒有效果就算,有效果只要一碗白米飯。我跟先生一聽,覺得一碗白米飯也不值錢,就讓他進來了”

費這麽大功夫才一碗白米飯!淩風心都在滴血,放在這時候,想讓她出馬,沒有幾十萬都打不住!

“我爺爺就沒說他為什麽到這來?”淩風的好奇心快要溢出來了,她就想知道她爺爺怎麽會到這!

“我們問了,恩公他說昨天晚上夜觀天象,看見青龍星降世,落在這裏,所以第二天一早,他就過來看看”

青龍破軍主刑克,這種東西不在天上待着怎麽轉世了?淩風的神色不由得鄭重了起來。

“他找到了?”

阿婆搖搖頭。

這搖頭是什麽意思,是沒找到還是說她不知道?淩風急得不行,她命犯青龍煞,命中注定跟那人是死對頭!那人要真在這座城,她惹不起還躲不起麽!

大不了躲進深山老林裏,像她家祖先那樣不出山,過着與世隔絕的日子。

門鈴卻在這個時候響了,年齡最小的那個去看門,看見門外個子高挑的女人乖乖喊了一句:“郎姐”。

她穿着黑色的短款修身羽絨服,拉鏈拉到最頂部,黑色的緊身褲加上高幫馬靴,在這大過年的喜慶日子穿成了黑無常。

“大仙,就是郎姐告訴我們說找你的,你的電話跟住址也是她給我的”。開車帶淩風過來的男人說。

淩風的嘴角都開始抽搐了,她繃着一張臉問旁邊的男人說:“你別告訴我,她住在這”

“鄰居王婆婆的外孫女,現在市公安局裏當刑警”,說話的男人有些奇怪地問淩風道:“你不認識她?那郎姐怎麽知道你的聯系方式?”

雖然一個警察認識一個風水師很不正常,但要說最不正常的,大概就是這明明互相認識的兩個人現在的樣子。

說話的男人說完之後,視線還在兩人身上來回掃視了一番。

這哪是請她來驅鬼啊,這明明就是請君入甕!先找個名頭把自己騙過來,到了她的地頭她就是那地頭蛇!自己就算有天大的本事,在這人多的地方也得盤着!

淩風覺得自己被人算計了,她長這麽大第一次遇見像郎晴這樣的人,臉色極差的淩風拿起玉扇就要走。

郎晴站在大門口看她像是受了氣的小貓,橫沖直撞地奔着她去了。

還沒等淩風從郎晴身邊走過去,她就一臉愕然地退了回來。

“她前幾天是不是來過你們家?”淩風随手抓過一個人問,那個人點了點頭。

郎晴身邊鬼氣彌漫,又礙着她身上的火氣近不了她的身。青天白日裏,郎晴站在太陽底下,都掩蓋不了她身上陰寒的氣息!

怪不得,明明這家屋子跟院子都被她爺爺清了幹淨,卻還是有東西沾到老太太身上!

淩風看了一眼滿屋子的人,他們身上多多少少也沾了東西,不過年輕力壯,反應沒老太太明顯罷了。

“你不要進來”。淩風堵在門口跟郎晴對視,“我不管你這段時間去哪了,又是怎麽沾了一身的污穢,你身上命火旺,那些東西奈何不了你,但是這一屋子的人不一樣,他們身體沒你好”。

張開雙臂的淩風像是護崽的老母雞,她身後屋裏的就是她雙臂下的那窩小雞。郎晴站在正午的陽光下,白淨的面孔近乎通明。她想起在自己小時候,有一次去親戚家,看見剛剛孵出來跟在老母雞屁股後面的小雞仔,她趁小雞睡覺的時候偷偷溜過去,想摸一下,被老母雞撲過來差點啄手上。

現在的淩風,跟幼時的那只護崽的母雞重合了。

屋裏的人一臉愕然地看着僵持中的兩個人,不知道如何是好。

“好,我不進去”。郎晴聽見了自己的聲音,像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但是我有事情找你”

淩風回望了一眼屋裏的人,這家人被她爺爺救過,也被她救過,如果這樣這家還是有人出了事,就是砸淩家近二百年的招牌。這樣的事情淩風不允許它發生。

“我們出去說”。淩風對郎晴說完之後,回過頭跟屋裏的人說:“你們挑個正午,到院裏曬曬太陽,時間不要多,一個小時就行”

冬天的太陽總歸是溫柔些,放在夏天只需曬二十分鐘,在冬天得多花兩倍的時間。

這座偏南方的城市裏種的最多的就是梧桐,古人言“梧桐樹上生鳳凰”,鳳凰非梧桐樹不栖。這座城在古代做過都城,城裏中滿了梧桐樹多半想要引那傳說中的鳳凰。

光禿的梧桐樹在陽光下伸展着枝桠,淩風跟郎晴漫步在光與暗交織下斑駁的光影裏。

“你找我幹嘛”,淩風手持無字于骨扇,玉墜裏的小白察覺到郎晴身上的味道,一次又一次地探出頭,又被陽光照地縮了回去,發出一聲不滿的“咕嚕”聲。

“我立案了,涉嫌故意詐騙案”。郎晴把手塞進褲子口袋,像是松了一口氣似得,雙肩松懈了下來。

“什麽?”淩風停下腳步,郎晴轉過身跟她對視。

“我找到曾經請你算命看風水的幾個人,問他們請你花了多少錢,也去暗訪了其他幾個風水師詢問同樣情況的價格,對比了之後發現,你的價格比別人高了幾倍。”郎晴比淩風高了一點,微微低着頭看她。

面前的女人身高腿長,明明是一頭長發,偏偏給人一種帥氣的感覺。可能是因為她的男裝襯地身材更加欣長,也可能是因為她身上淡漠的氣質。

“有人說被我騙了?你确定不是訛我的?”淩風呼啦一下炸了毛,她最不能忍受的就是有人懷疑她的能力,更別說反咬她一口!這種人自己不招鬼吓掉他半條命,她就不姓淩!

“沒有”。郎晴藏在口袋裏的手握緊又松開,她面色微沉,聲音也壓低了三分。

“那……”淩風擡頭,金色的陽光落在郎晴

漆黑如墨的長發上,她束着高高的馬尾,額頭寬而明亮,印堂有骨直沖天中。眉尾上揚,眼睛鋒利而有神。“你最近升官了?我看你官祿宮亮了”。

哪止是亮了,她伏犀貫頂,這官祿宮亮的快要沖破頭頂了!

郎晴沉默了一瞬。她想起了這起沒有受害人的詐騙案。不管她找到誰,那些在淩風這看過風水的人都說自己沒有受騙。尤其是她遇見的那個八十歲的阿婆,用幹枯的手拉着她,對她說淩風是個好人。

“你的事務所無牌無證,就算不是詐騙也是非法經營”。郎晴眸子坦蕩,看着淩風的表情像是川劇裏的變臉一樣,異常的精彩。

她事務所都開了三年了,早不查晚不查,偏偏這個時候查!淩風突然覺得郎晴這張好看的臉有些讨厭。

“我們大年初七正式上班,為了預防下一個受害人出現,我們會封了你的事務所。并且我們将對你接下來的行動保持密切關注,在這個事故多發的新年,你将留在公安局。”

“我不開店,你養我呢?我不是人啊?不用吃飯的!”她原來跟着爺爺跟父親,偏偏那兩個都是胸有大義,不拘小節的,對這種身外之物不是特別在意。但淩風不一樣,她小時候窮慣了,如今生活好不容易奔了小康,不想一下就被打回原形。

“公安局食堂有一日三餐,你可以跟着我吃食堂,夥食還不錯,大隊偶爾有加餐。”郎晴此時的脾氣但是好了不少,還很耐心的跟她說:“我家離你那不遠,以後上班我可以繞一點,過來接你,你上下班都跟着我車走就行”。一日三餐跟出行她都包了,貼身看着她不怕她大半夜的跑出去替人看風水。

“你是不是跟我有仇啊,我怎麽遇見你之後就這麽倒黴呢?”淩風暴躁地抓了抓頭發,然後想起什麽似得拉住郎晴說:“等一下,他們剛剛說你住在這附近?你今年多大,生辰八字是什麽?你特麽不會是那個跟我有仇的青龍星吧!”

青龍星主刑克,主殺,面前這又是個警察,還是個一言不合連殺兩人的警察。淩風死死的盯着郎晴,想要算清她的面相,卻越看越心驚。

“我是88年的,屬龍”。郎晴只是說了出生年份,就看淩風倒吸一口氣之後一臉的頹廢。

“我在山裏待着不好麽,好端端的非要下什麽山,外面的花花世界再好看,沒了命也看不了啊”。淩風一臉“我好慘啊”的樣子,像是認命一樣對郎晴說:“等我把這最後一單的錢收了就跟你走!”

她剛剛學風水不久,爺爺就告訴她以後小心一個青龍星轉世的女人,說她們倆八字相沖,自己被她完克。

就像是一山不容二虎,那青龍眼睛看不得跟她命數差不多的自己。最重要的是,自己命沒她硬,她要真跟那青龍怼上了,放在其他地方也好說,布個局能把這條龍給困成蛇,但這天明市以前是皇城,皇城最不缺的就是龍氣!

淩風怎麽也想不到,她不過是随便找了個城落腳,就遇見這個煞星。

淩家看風水自然有它獨特的規矩,淩風風風火火地沖進剛剛看風水的那戶人家,剛一推門就看見不大的院子裏擠滿了人——被淩風一句話說的,一大家子人都擠在院子裏曬太陽。

“我過來跟你們結一下賬”。淩風臉上風輕雲淡的,心疼地快要滴血。

一院子的人都轉頭看她,管事的人起身走向淩風,掏出了錢包。

“你們家原來就是我爺爺看的,就像是廠家賣東西終生保修一樣,我淩家的傳統就是同一家出現同一個問題,就只收第一次的錢。”就好比這戶人家第一次因為鎮宅驅鬼付過一次錢,那麽她這次過來驅鬼就像是免費上門保修的一樣。“但按照傳統,你們得象征性地給我十塊錢,要用大紅色的紙包着,讨一個吉利”。

大過年的最不缺這種包紅包的紙,那家人包了個紅包,恭恭敬敬地遞了過去。

“我再讓老小把您送回去吧”。遞錢的人說。

“我要她送”。淩風看着很是聽話,沒有進門的郎晴說:“我要她提前熟悉當司機的生活!”

原本跟老太太相談甚歡的大仙突然變得暴躁起來,滿屋子的人也不敢說話,只能用很抱歉的眼神目送淩風跟郎晴離開。

淩風在一戶人家面前突然停下了腳步,跟在她身後的郎晴也随之停下了步子。

“這是你家對不對?”淩風仔細看了,周圍幾家房子都有點不幹淨,這種不幹淨在太陽底下像是雪一樣慢慢的消融,只有面前的這家,殘餘的鬼氣最多。“要麽是你剛染上不幹淨的東西,要麽是你剛剛回家,要不然按你周圍東西的數量,你家人早就出問題了”

郎晴微微張開嘴,這是她外婆家,而她也像淩風說的那樣,剛剛回來沒幾天。

“貼門上吧,我的小司機”。淩風摸出一張符丢給郎晴,“你身上火氣重不擔心,但你也要想想你家的老人跟小孩啊”

郎晴接住那張慢悠悠往下飄的紙,紙張是黃色,上面寫着她看不懂的字,像是上世紀年代末的香港僵屍片裏用的符紙。

她不信這個,但還是按照淩風說的,把符貼在了正大門上,順便給家裏人打了個電話,說了這個符。

“讓他們有時間多出來曬曬太陽吧,這太陽是個好東西啊”。淩風仰起頭,眯着眼看這冬天正午的陽光。

這光刺的她眼睛微酸,抽離目光時眼前是一片黑,這種黑暗裏有幾抹白光像放煙花一樣閃過。讓她想到了自己以後暗無天日的悲慘生活。

郎晴開着那輛黑色的三菱把淩風送了回去,她雙手握着方向盤,從後車鏡裏看淩風說:“初七早上7點,我在這接你”。

淩風半個身子都探出車外了,聽到郎晴說的話之後回她道:“那這幾天我是不是還能開業”

郎晴沒回她,聽見車門被關上的聲音之後一腳油門踩下去,開走了。

這不說話是算默認了?淩風站在門口摸着下巴想了想,回家找了張紙,在上面寫了一段話之後貼在了大門上。

“風水事務所開張三周年慶,全場七折大酬賓,時間:2017年1月29日-2月2日”

初七那天早上七點整,郎晴的車穩穩地停在淩風家樓下,她剛準備按喇叭,就看見淩風打着哈欠出來了。

她穿着天藍色的長款羽絨服,衣服下擺長至膝蓋。她長發披肩,帶着棕色的毛線帽,頂着一張人畜無害的清純面孔,根本不像25歲的人。

若不是她身份證上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寫着“1992年生”,郎晴甚至以為她剛剛成年。

新年過後,公安局刑警大隊的民警們在這喜慶的日子裏迎來了一名“惡霸”,這個惡霸吃他們零食搶他們夜宵,還用眼神兇他們!

哦不,不應該這麽說,應該說他們是自願上供的。

公安局過年期間需要值班,所以在新年之前買了些瓜子花生水果什麽的,給值班民警閑來無事時吃着玩。值班就有夜宵,所以火腿雞蛋泡面也少不了。

刑警大隊號稱全局平均年齡最小的單位,一群年輕人聚在一起少不了買些奶茶。但這東西味道偏甜,年紀大一點的,懂得保養身體的,都不大願意喝。

淩風“上班”的第一天,郎晴看見她空着手出門溜達了一圈,回來的時候拎着一個大號黑色的垃圾袋,裏面裝的全是從附近這幾個辦公室收繳的“貢品”

沒錯,就是貢品!淩風選擇性忽略了那幾個敢怒不敢言的大老爺們露出的可憐目光,把那幾間辦公室私人的跟團體共有的零食一掃而空。

“我這裏有”,郎晴無言地看了淩風一眼之後彎腰打開腳邊的櫃子,裏面瓜子花生話梅奶茶,還有橘子跟蘋果。

郎晴單人一個辦公室,每年新年時,她所屬的第四中隊都會替她備一份吃的。她對這種東西向來不是很喜歡,到頭來多半被大隊裏幾個比較活躍的小年輕吃了。

淩風伸手把那帶話梅給抽走了,把一堆東西堆在郎晴身後的那張辦公桌上。

準備去隔壁辦公室要水。

淩風覺得郎晴這個人太慘了,青龍星轉世啊,這辦公室裏居然連飲水機都沒有的!想喝水要麽帶着開水瓶去樓下開水間打水,要麽用壺去接隔壁飲水機或者去接自來水回來燒!

為了她之後的生活,哦不,為了可憐這青龍星轉世,淩風又出去溜達了一圈。

過年時小偷小摸的案子最多,郎晴正在整理昨天的詢問筆錄,就看見王寧抱着一大桶純淨水進來了。淩風跟在他身後,手裏拿着壓水器。

看這樣子是把隔壁辦公室給禍害了。

一個願打一幫人願挨,郎晴知道大隊長肯定一早就跟下面人通融過了。說是把淩風帶進局裏看在自己的身邊,倒不如說是在自己的堅持下,大隊不得不同意自己的提議,請了這尊“大仙”回來。

郎晴一個人呆久了,不大的屋子裏出現了第二個人總有點不習慣。就好比現在,她在電腦前修剪違法犯罪人員照片,身邊靠着一個人,一邊啃着蘋果一邊跟她說——

“這人面相不好,高吊眼,眼睛細長目光兇狠,顴骨高。眉頭上方的兄弟宮被那道刀疤給斷了,這是咋了?兄弟之間不和,起口角了還是動手了?”

“他家拆遷,因為分房子的問題跟他幾個姐姐動手了,把人家打進醫院了”。

“哦……”淩風拖長了聲音,又啃了一口蘋果。“你們這蘋果買的不錯,挺脆的,你要不要來一個?”

再比如說,郎晴正在整理案件線索,分析發案經過,淩風手裏捧着奶茶蹦到中央空調的調溫系統那,把室溫蹭蹭升了三度。等郎晴察覺到溫度有些熱了的時候,對上淩風毫不示弱地眸子。

“你們這公安局以前就是個刑場,後來被改成聚陰地,平時全靠你們這些命硬火氣旺的人鎮着。再加上公安局坐北朝南,你這辦公室門朝西,窗在北,東西兩個位置都有辦公室堵着,一年四季照不見太陽,冬冷夏涼!你煞氣重不怕冷但是我受不了!”淩風梗着脖子,一副我不管我就要升溫的樣子。

郎晴仰起頭看她,喉嚨滾了又滾,終究是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若是中隊抓了人要去審訊,而那人又恰好是個女犯人,就需要郎晴下去審訊。淩風又是個好奇心重的,四處看看發現沒人攔着她之後,跟着郎晴屁股後面就去了一樓。

審訊室裏的桌椅是固定的,不僅是犯人坐的椅子,就叫民警坐的都是固定的。不大的桌子上擺了臺記錄用的電腦,下面是主機跟一臺打印機。

有兩把椅子,郎晴坐進了裏面,也就是電腦的面前,淩風跟過去坐在她旁邊,看見桌子上放着的手铐就要往手上拷。

“你小心點,這個手铐有點問題,萬一拷上解不我可救不了你”。郎晴掃了一眼手铐中間貼的标簽上寫的名字,漫不經心地說。

淩風剛剛給自己拷上,聽到這句話蹭地一下跳了起來——膝蓋撞到了桌子。

“你幫我解開”。這種丢人的事她肯定不會去找跟她相克的郎晴,于是她就把主意打在了跟着她們倆進來的王寧身上。

用一天時間就在刑警大隊“闖”出赫赫威名的淩風,在整個大隊裏已經跟“魔鬼”畫上了等號。但是沒辦法,大隊長說了這是貴客,郎姐又說這是她查的某起案子的頭號嫌疑人。再加上那天晚上淩風找人時表現讓他們驚恐,留下了心理陰影。總而言之,淩風成了全刑大除了郎晴之外,沒人敢得罪的存在。

于是莫名其妙被人搶了位置的王寧一口氣差點沒憋上來。這手铐又不是我給你拷上的,要不是看在你賣我的護身符保了我兩次的份上,我才不想理你!

“這手铐是小型的,我只有中型的鑰匙,這個你得去找郎姐”。王寧聲音悶悶的,有點不開心的樣子。

要知道郎晴親自出手的次數屈指可數,比她資歷低的都想着跟在她身後學兩手審訊的本事。因為自己是新來的,所以才得到這次旁聽的機會,可這天賜的機會就這麽沒了?

“那你幫我解開”。淩風把那只被拷住的白嫩嫩的爪子伸到郎晴面前。

那只手白淨細膩,能看見青色的血管,上面套着的金屬手铐在燈光下閃爍着亮銀色的光澤。

“你這是給自己拷上之後找我自首?我們去隔壁的詢問室,聊聊你這起詐騙案”。郎晴調出審訊時做記錄的系統,眉眼含笑地看着她說:“看在你如此配合的份上,我會向法官闡述,讓你少蹲幾年”

王寧心裏一個咯噔,這是要把大仙往死裏得罪啊,萬一大隊長知道了,連他都要吃不了兜着走!

誰自首啊!不對,誰是嫌疑人啊!淩風黑着臉收回爪子。不給解就算,她就不信那幾屋子人沒一個人有鑰匙!

郎晴握住淩風想要抽回的左手,用另一只手拿出一串鑰匙,找出其中一枚低頭解着。她低垂着頭,長長的睫毛上下翻飛,每翻一下就像是貓尾巴劃過掌心,讓人心癢。

“哎呀”

淩風正偷看郎晴濃密且卷長的睫毛,聽到她突然小聲叫了一下突然一個激靈。就像是小偷偷東西的時候正好被主人發現了一樣,于是她心虛的別開臉。

“怎麽了?打不開了?”王寧也沒想到淩風會給自己拷上,聽見郎晴的聲音之後第一反應就是大仙被拷住了。

淩風一聽,又趕緊回頭看她。

“不是”。郎晴聲音裏含笑,像是春天裏的第一縷春風,帶着讓萬物複蘇的生機。“解開了”

她收回手,修長如蔥的食指勾着那副分量不輕的手铐。

淩風:“……”

好想把她身上的本命火給滅了,再招鬼吓唬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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