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嗡嗡”的聲響終于停止,李思知回過頭看了一眼,這會她正趴在小床上,額頭滲出了一層細密的汗。

“好了?”李思知問了句。

成岩點點頭,許是太久沒說話,一出聲嗓子有些啞:“好了。”

他本來的嗓音就是那種有些低啞的煙嗓,只是這會聲音聽上去沒什麽氣力。

李思知作勢要起來,成岩攔住說:“先趴一會,背上還在流組織液,要觀察一會。”

“那我坐起來給你觀察行嗎?趴太久了,我不舒服。”

成岩摘下口罩,脫掉乳膠手套扔進垃圾桶,轉頭看了李思知一眼:“現在紋過的地方還不能碰任何東西,你沒辦法穿衣服。”

李思知點了點頭,了然。

她是在後肩的位置紋了個圖,剛才是成岩的女助理給她脫的衣服和內衣,她現在沒有穿上衣,女助理給她裹了一條薄毯,用夾子從背後夾住,只露出肩膀的部位。

李思知等待被觀察的當兒,開始跟成岩閑聊,她叫了一聲:“成岩?”

成岩正收拾工具,頭也不擡:“嗯?”

“聽那個短頭發的小丫頭說你還沒結婚?”

她說的短發小丫頭應該是成岩的助理,李思知是成岩的舊識,是他曾經的老師,兩人已經許多年沒見過了。前不久李思知尋摸到這間紋身工作室,想紋紋身,才發現工作室的老板是位老朋友。

這幾天,她幾乎天天來這裏看成岩工作,還喜歡跟這裏的小姑娘聊天,聊成岩。

成岩應了聲:“嗯。”

“也沒談戀愛?”

成岩似笑非笑,走到她身邊看了看傷口:“沒談,怎麽了。”

“你喜歡男的?”李思知說這句話的時候似乎是帶着疑問的語氣,但目光篤定,看上去還很明亮。

“也是我們小丫頭告訴你的?”成岩問道。

“是的。”李思知很淺地笑了一下,她快四十了,面相十分年輕,留着過肩的烏黑大波浪,氣質娴雅,性格卻很爽利。

成岩承認:“嗯,我喜歡男的。”他拿幹淨的毛巾在李思知的肩上輕輕按壓,聽到李思知說:“我想介紹一個人給你認識,不知道你願不願意領我這個情。”

成岩在李思知的肩上抹了一層紋身藥膏,撕開保鮮膜貼在紋身處,問:“哪種介紹?”

“還能是哪種?”李思知直言不諱,“介紹伴侶的那種介紹。”

“相親啊。”

“你可以這麽理解。”

成岩沒回答,朝門外喚了一聲:“毛毛。”

“哎!”

“過來幫客人換一下衣服。”成岩吩咐着,“把紋身的效果拍給客人看一下。”

“好嘞。”助理應聲進屋,手裏拿着李思知的衣服。成岩随之走出了工作間。

對話中斷,片刻後,李思知穿戴整齊地出現在成岩的辦公室。成岩端起一杯水仰起頭猛灌,李思知拉了張椅子在他辦公桌前坐下。

“紋的圖小丫頭拍給我看了,我很喜歡。”

成岩放下水杯,用手指蹭了下嘴角的水珠,“你喜歡就好。回去六個小時之內不要碰水,洗澡不要用沐浴乳,每天記得抹藥膏,傷口結痂不要抓。”

成岩簡潔又幹脆地交代着注意事項,李思知繼續方才的話題:“怎麽樣?願意領我的情嗎?”

成岩握着水杯沉默了會,如果是別人,他應該會直接結束這個話題。李思知是他曾經的老師,教過他一段時間的美術,雖然只大了他幾歲,但對他有知遇之恩。直到現在,成岩還是會稱呼她一聲李老師。

于是成岩順着她的話頭問了下去:“什麽人?”

“我表弟,跟你同齡。”

成岩問了個很現實的問題:“他是做什麽的?”

“學校裏教書的。”

成岩搖搖頭,他高中都沒畢業,不是什麽有文化的人,不合适。他說:“不太适合。”

“什麽原因?”

“或許沒有什麽共同話題。”

李思知笑了:“你怎麽年紀輕輕思想這麽保守,你以為他是那種之乎者也的老學究?還是Polo衫禿頭大叔?”

“我不是這個意思……”

“他叫江暮平。”李思知鄭重道,“很帥,也很優秀。”

江暮平一進院就聞到了濃郁的飯菜香,院子裏放着一張石桌,桌上擺滿了菜肴,保姆阿姨端着剛炖好的魚湯從廚房間裏走了出來。

“先生回來了?”

江暮平在大學裏教書,是教授,保姆阿姨年紀大,思想傳統,喜歡按照舊時代對老師的尊稱稱呼他為“先生”。

“蔡姨。”江暮平打了聲招呼。

“哎,快去屋裏洗洗手,準備吃飯了。”

“今天這麽多菜?”江暮平掃了一眼餐桌。

江暮平的父母住在一間四合院裏,江暮平走進正房,江母坐在沙發上看圖紙,說:“思知今天也過來,說是紋了個紋身,要給我們看看。”

“紋身?”江暮平拎起茶幾上的茶壺倒了杯水。

“她向來想起一出是一出,說是熟人給紋的,特別好看。”

江暮平無聲地笑了笑,端起茶杯抿了一口。

李思知一來就把披在身上的白紗披肩脫掉了,她穿了件半露背的連衣裙,脫下披肩能看到一半的紋身,紋身處還貼着保鮮膜,線條周圍紅紅的,沿邊有些腫,看着滲人。

“怎麽樣?姨媽,姨夫?”

江母江父一把年紀,不懂年輕人的審美,道不出個所以然來,江父只是撿重點的問:“你紋這個疼不疼。”

“還行。”李思知把披肩拉了上去,“紋身師傅技術好。”

李思知的父母在她兒時就出車禍去世了,她的母親是江暮平母親的妹妹,她自小由江暮平的父母撫養長大。江父江母向來溫良開明,從不左右晚輩的決定,都道“思知覺得好就好”。

江暮平無聲地用餐,一點聲響也沒有,雖然他平時吃飯就是這個狀态,今日李思知卻有心放大他的存在感。

“暮平。”李思知喊他。

江暮平擡起頭來。

“怎麽不說話呢,評價一下我的紋身。”

江暮平把嘴裏的飯咽下去才開口:“紋的是只虎鯨?”

“你看出來了?”李思知嘴角微微勾了起來。

江暮平夾了一筷菜,“看着像,我挺喜歡虎鯨的。”

“我也喜歡。”

虎鯨是李思知給成岩提的主要元素,除此之外她還提了很多瑣碎的要求,成岩最終設計出來的其實是一副形和意都很朦胧的畫作。

“有什麽寓意嗎?”江暮平頗識時務地問了一句,其實他沒那麽想知道,就是難得看到李思知勁頭這麽足,覺得很有意思,不想敗了她的興致。

“有自由,有力量。”

江父點頭道:“這個寓意好。”

李思知從包裏拿出一張名片,遞給江暮平:“你感興趣也可以去。”

江暮平垂眸瞥了一眼名片上的名字,十分恪守師道,一本正經地說:“老師不能紋身。”

李思知張嘴就道:“紋屁股上誰看得到你噢。”

江母端着飯碗嗆了一聲,笑罵:“說什麽呢。”

江暮平嘴角帶着點淡淡的笑意,把名片推了回去:“等我哪天不教書了,可以考慮一下。”

江暮平今天在父母這裏住下,他的房間在西邊的偏房,東邊是李思知的,兩人大學畢業後沒幾年就各自離開了這間老宅。

李思知進屋的時候,江暮平正在看學生的論文,李思知手裏拿了杯咖啡,擱在了江暮平的書桌上。

“晚上我不喝咖啡。”江暮平頭也不擡道,“睡不着。”

“我就是不想讓你那麽早睡才給你泡了杯咖啡的,你一個正值青壯年的小夥子,怎麽跟個老大爺一樣天天到點了就睡覺。”李思知看着他。

“三十五歲已經不是小夥子了。”

“那也不是老大爺。”

“我不喜歡喝咖啡。”

“行。”李思知不再為難他,把咖啡端起來自己喝了一口,“暮平,我想給你介紹個對象。”

江暮平擡起了頭,架在鼻梁上的鏡片在燈光的照射下泛着淡藍色的光。

“不跟你開玩笑,我也從來沒跟你提過這種事情。”李思知表情和語氣都很認真,她倚靠在書桌上,背對着江暮平,“我跟他是舊識,他人真的挺好的。”

江暮平很快猜到了李思知口中的這個“他”是誰:“是給你紋身的紋身師?”

“是的。”李思知轉過身來,“姨媽最近也給你介紹過幾個人吧,你都沒見?”

“我沒時間。”江暮平重新看向電腦。

“少來,你就是敷衍。”李思知一語中的,“也就是姨媽姨夫太佛了,不跟你唠叨。”

江暮平嘴角一彎,沒說什麽。

過了會,江暮平問:“怎麽突然想起來給我介紹對象。”

李思知随意道:“因為我覺得他會是你喜歡的長相。”

江暮平莫名笑了:“你怎麽知道?”

“猜的。”李思知眨眨眼睛。

江母進來時,李思知轉身道:“姨媽,我這邊有個人想介紹給暮平認識。”

“好啊。”

“就是給我紋身的那個紋身師。”

“紋身師啊……”江母腳步緩了下來,看看江暮平,又看看李思知,“人好就行,暮平?”

江暮平的目光始終沒有離開過電腦屏幕,他扶了扶眼鏡,擡眸,視線看向他的母親:

“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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