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禮拜六的上午,無課,江暮平起得比平時晚了些,他的助教準時給他打了通電話。

“喂?”江暮平拉開了窗簾,窗外的陽光耀眼地照進來,刺得他眯起了眼睛。

“教授,你起了嗎?”

“起了。”江暮平的嗓音有些啞。

“哎,好,上午九點的辯論賽您別忘了啊。”助教在電話裏說,“一會我過來接您一塊過去,還是怎麽?”

江暮平踩着拖鞋走出了卧室,說:“你先去吧,一會我自己過去。”

“好,那一會見啊。”

今天市裏有一場辯論賽,江暮平作為北城大學法院刑法學教授,被主辦方邀請去當嘉賓。因為參賽選手中有北城大學的學生,所以江暮平沒有謝絕。

江暮平去浴室洗了個澡,洗漱了一番。電動剃須刀好像是壞了,充了一夜的電仍舊啓動不了,江暮平想着回來的時候要去買個新的,一邊從櫃子裏翻出了許久不用的手動剃須刀。

江暮平太久沒用手動的,手生,沒留神在下巴上劃了一道小口子,血在白色的剃須泡沫裏暈染開來。江暮平忍着隐隐的刺痛刮幹淨了殘留的胡茬,然後将臉上的泡沫沖刷幹淨。

江暮平擡起下巴照了照鏡子,傷口在下颚的位置,不顯眼。

早餐依舊是一杯溫開水和幾片全麥面包,不好吃,但江暮平也沒有其他更好的選擇;他做飯不怎麽好吃,也不愛逛超市,對每日三餐的要求是“熟了就行”。

面包大概是放了有些日子了,有些幹硬,江暮平灌了好幾口水,才就着水勉強下咽。

臨走前,江暮平打開衣櫃,挑了很久才選了一條滿意的領帶。

林為徑周六要參加一場市級辯論賽,他早早地通知了成岩,希望成岩能夠到場。成岩當面拒絕,背地裏卻又悄悄地來了。

成岩來得比較晚,參賽的辯手已經在臺上坐定,林為徑就在其中,穿了件黑色西裝,面容俊朗,看上去很精神。

成岩貓着腰在後排找了個位置,主持人走上舞臺開始發言,成岩心不在焉地聽了一會,忽然從主持人的話裏捕捉到了一點敏感的信息。

“……下面,我很榮幸地為大家介紹出席本次辯論賽的各位嘉賓:北城大學法學院刑法學教授,江暮平……”

坐在嘉賓席的男人接着主持人的介紹站了起來,背影很高大,成岩看到他側過身,朝觀衆席微微欠了欠身子。

無框眼鏡,高挺的鼻梁,削薄的嘴唇,那側顏,的的确确是江暮平本人。

臺下響起熱烈的掌聲,攝影師舉着相機跑到江暮平面前咔咔咔連拍了數張照片。

江暮平是嘉賓,不是評委,所以全程都沒什麽存在感,但是成岩的注意力全被他吸引了過去;本來是來看林為徑的,這會目光卻總時不時地瞟向江暮平坐的地方。

江暮平坐得板正,腰杆挺直,目光很專注地望着臺上,他手裏握着一支鋼筆,另一只手放松地搭在桌上,偶爾低頭記錄着什麽。

直到後半場成岩的注意力才重新回到了林為徑身上。

北城大學辯論隊獲得了勝利,林為徑還榮獲了優秀辯手的稱號。

不知道是不是主辦方故意安排的,雖然嘉賓裏有比江暮平資格更老的前輩在,但給北城大學辯論隊頒獎的任務還是落到了江暮平這個年輕教授的手裏。

江暮平覺得其行不當,上臺的時候不大高興,臉上沒什麽表情,見到自己學校的學生,也只是微微揚了下嘴角。林為徑笑呵呵的,笑容十分燦爛,拍照的時候還特意挨緊了江暮平,傻傻地咧開了嘴角。

只因為成岩在這多逗留了一會,退場的時候就被林為徑發現了。

那時林為徑正在跟江暮平交流複盤剛才的辯論,餘光一晃,就看到了他哥熟悉的身影——成岩的發型太紮眼了,長得也紮眼,明星似的,一眼就能看出他與別人的參差。

等成岩想走的時候已經晚了,林為徑揮手喊了一聲:“哥!”

江暮平拿着筆記轉頭看過來,成岩率先被他的領帶吸引住目光,成岩現在已經形成了條件反射,每次跟江暮平見面總是忍不住先去看他的領帶。

江暮平從沒系過相同的領帶,今天也不例外。他的領帶顏色并沒有很突出的差異,只是款式和紋理上會有細微的不同,成岩每次都能發現。

林為徑抱着證書跑到了成岩面前:“不是說有事不來的嗎。”

“我臨時又有空了。”成岩面不改色地說,他看了眼江暮平,江暮平好像要走過來打招呼。

成岩在江暮平距離他兩米遠的地方看到了江暮平下巴上的劃痕。

“臉上怎麽了?”成岩問。

“嗯?”江暮平沒反應過來。

成岩指了指下巴,問:“刮胡子刮破了嗎?”

江暮平用拇指指腹碰了碰那道細口子,點頭:“嗯。”

成岩并不那麽健談,只好說點沒什麽意義的廢話:“電動的方便一點。”

“壞了,所以才用的手動的。”

會場內喧嚣熙攘,成岩隐隐約約聽到人群中有人在喊林為徑。

“阿徑!阿徑!”

林建民夫婦從退潮似的人流中擠了過來,林建民的手裏捧着花束,夫妻倆紅光滿面,只是看到成岩的時候,表情稍微有些不自然。

“爸,媽,你們怎麽趕過來了?”

“當然是過來看你比賽的。”林建民在他腦袋上輕輕拍了一掌,把那束包得有些粗糙的花塞進他的懷裏,“你媽給你買的花。”

林為徑有哮喘,聞不了花粉味,林母給他買的是一束棉花,白花花毛茸茸的,很可愛。

林為徑的表情還有些茫然,接過花後臉上漸漸浮現出笑容:“謝謝爸,謝謝媽。”

林母的視線移向成岩:“成岩。”

成岩禮貌道:“林姨。”

林母略略點頭:“你也來了。”

林建民趕忙跟林母介紹江暮平:“淑清,這是阿徑的老師,江教授。”

林母戴了一副老式眼鏡,言行舉止也流露出幾分文雅,很有知識分子的派頭:“江教授,你好。”

“您好。”

江暮平從她與成岩講話的神情中察覺到了幾分疏離,林建民夫婦對待成岩的态度很像,客氣有禮,但總有種疏遠感。而且林母比林父更甚,似乎不願多跟成岩說上幾句話。

當然,也不能排除林母本來就沉默寡言的可能。

“我拿了獎金,今天請大家吃飯!”林為徑舉着手裏的紅包宣布道,“教授,你跟我們一塊吧。”

林母率先阻止:“有點錢你就亂花,存着,當生活費。”

“一頓飯花不了多少錢。”

“媽來請。”

江暮平搖頭:“不用了,謝謝。”

成岩收到了好多條信息,他低下頭看手機,聽到林為徑養母溫和的聲音:“成岩,你呢?”

成岩擡起頭來,幾乎是下意識地搖了搖頭:“我有事,不去了。”

林為徑沒說什麽,只是盯着成岩,眉心微蹙着。只一會,他的眉頭就舒展開來,用那種埋怨的口吻說:“你怎麽又有事啊。”

“你以為我是你啊。”成岩不客氣地回了一句。

“我每天的行程也很滿的好嗎!”林為徑炸毛似的叫了起來。

“行了,走吧。”林母挽住了林為徑的胳膊,“一會想吃什麽?”

她挽着林為徑往前走,倏地一頓,像是突然間才想起來要跟成岩道別似的,轉過頭說:“成岩,我們先走了。”她朝江暮平點了下頭:“江教授,再見。”

“再見。”

林建民拍拍成岩的肩膀,然後跟了過去。

他們走進了人流中,朝着會場的出口有說有笑地走去。江暮平看到林為徑的養母始終緊緊地挽着她兒子的胳膊,看到林建民用他那只寬厚又粗糙的手在林為徑的頭上用力地揉了幾下。

江暮平教過那麽多學生,見過了太多人,他不至于看不出林建民夫婦對成岩潛意識裏的排斥。

而且他明白這種排斥不是單方面的,因為成岩本人也不會主動親近他們。

成岩盯着人流看了幾秒,江暮平不知道他在看什麽,或許是林為徑,或許什麽也沒看。

江暮平沒有為成岩感到難過,他只是忽然覺得下巴上的傷口又痛了起來。

手動的刮胡刀真的不好用,放了幾天的全麥面包也難以下咽。

現狀并不是非要一塵不變,他可以嘗試着改變一些,成岩也可以。

“成岩。”

“嗯?”成岩側過頭來。

“你想不想跟我結婚?”

成岩一怔。

“跟我結婚,組成一個家庭。”

“江暮平……”成岩難以置信地看着他。

成岩額前的蜷發蓋在了他纖長的睫毛上,随着他眨動的眼睛飛速顫動,江暮平撩開那縷發絲,說:“我不是在跟你開玩笑。”

“我……我能考慮一下嗎。”成岩像被當頭打了一悶棍似的,思維有些混亂。

“能。”江暮平回答說。

成岩低下了頭,好像是在考慮。可笑的是,他并沒有考慮多久就給出了答複。

他仍然低着頭:“…嗯……好。”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