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江暮平的父母比他們來得晚,兩老來了之後其他親友也陸陸續續到了,除了江暮平姑媽一家,還來了一些跟江暮平關系不那麽密切的裙帶親屬。

雖然之前江暮平給成岩提過醒,說這些親友基本都是奔着他來的,但是飯桌上各位長輩并沒有過多地把聊天的話題引向他。沒有經受預想的各種盤問,成岩心裏自在不少。

大家都各聊各的,并沒有把成岩當成一個新來的家庭成員,就好像成岩已經來到這個大家庭許久。

當然了,江暮平也說過,他家親友裏也有一些“缺心眼”的,成岩終究還是沒能清清靜靜地吃完這頓飯。

飯桌上稍稍安靜了下來,有人見縫插針地把話題引到了成岩身上。

“小成啊,聽說你跟暮平是思知介紹認識的?”

江暮平剛才跟成岩介紹過,說話的這人是他姑父的妹妹,跟江家的關系算不上近,但年年都會借着他姑父的光來參加家庭聚會,偶爾還會拖家帶口。

“是的。”成岩回答道。

“你們也就剛認識了一兩個月吧,怎麽這麽快就結婚吶。”

“現在小年輕都流行閃婚。”伯母說道。

“閃婚也不是這麽閃的呀,這麽草率,彼此還都不了解呢。”

江暮平盛着湯,眼皮都不帶擡一下的,“我們已經認識很久了。”

李思知補充道:“他們是高中同學。”

“啊?這……”這阿姨有些尴尬地笑了一聲,“這麽有緣分。”

可能是見這個話題聊不下去了,她又起了一個新的話頭:“暮平啊,你們結婚怎麽連婚禮都沒辦?這說出去也不像話啊,你讓外頭的人怎麽想。”

“這婚是為我自己結的,我為什麽要去考慮別人怎麽想。”

“不是這麽個道理,你讓你爸媽在外頭怎麽說,還有小成,”這阿姨看向成岩,“你讓人家小成怎麽想,結個婚連婚禮都沒辦。”

成岩說:“這事是我跟暮平一起商量過的。”

那阿姨還要開口,被大伯父截住了話頭。

“吃飯就吃飯,老盯着孩子一個勁的問什麽,他們結婚是他們兩口子的事,我們管那麽多做什麽。”

大家長都發話了,江暮平姑父的妹妹這才住了嘴。

吃完飯,江家老一輩的聚一塊在客廳喝茶聊天,其他人去院子裏去燒烤。

江芮的小兒子特別黏江暮平,邁着兩條小短腿跟在江暮平後頭要抱抱,江暮平抱他就跟抱玩偶似的,兜着腋下一提就把小孩兒抱了起來。

小孩兒摟着他的脖子奶聲奶氣地喊舅舅,因為有小孩兒黏着,江暮平一直沒機會跟成岩說話。江芮她兒子是個小話痨,話密得不行,一個勁跟江暮平叨叨。

江暮平抱着孩子看了眼被一堆親戚圍着、笑得有些僵硬的成岩,成岩擡起眼睛,目光往他的方向掠了一眼。

成岩表情茫然,顯然不在狀态,但撞上江暮平的目光後,卻朝他微微挑了一下眉。

“圓圓。”江暮平喊外甥的小名。

“怎麽啦,舅舅。”

“舅舅想去找舅媽玩,圓圓可以給舅舅放一會假嗎?”

小外甥看了眼成岩的方向,很懂事地點點頭:“那你跟舅媽玩好了,要回來找我。”

江暮平親了親他肉乎乎的臉蛋,蹲下來把他抱到了地上。小外甥仍舊摟着他的脖子,撲閃着大眼睛,問:“舅舅,為什麽舅媽是男的呀?”

“因為舅舅是跟男孩子結的婚。”

“你為什麽要跟男孩子結婚?”

“因為我喜歡男孩子。”

“我也是男孩子,你喜歡我嗎?”

江暮平撫了一下他的頭發,淺淺笑着:“喜歡。”

“那你也可以跟我結婚的呀。”

邏輯沒毛病,但江暮平猜這小東西連結婚是什麽都不知道。

“不行的,”江暮平捏了捏他的鼻子,“我只能跟舅媽結婚。”

“你只喜歡舅媽?”小外甥的表情忽然慌張。

江暮平快被他繞暈了,不知道該怎麽說,只能籠統地回答:“喜歡是分很多種的,有一種是必須要結婚的‘喜歡’,我對圓圓的喜歡不是這一種的。”

“你對舅媽的喜歡是這一種嗎?”

江暮平沉默了幾秒,不知道是疲于繼續解釋,還是怎麽,他不太嚴謹地點頭:“是的。”

“還有,”江暮平撫着圓圓的後腦勺,“其實你也應該叫他‘舅舅’,他跟舅舅一樣,是男孩子。”

“那你會叫他老婆嗎?”

“你的小腦瓜裏都裝了什麽,”江暮平拍了拍他的腦門,“你媽平時都跟你說些什麽東西。”

“我爸爸就是這麽叫我媽媽的呀!”小外甥脆生生地喊了一嗓子。

“我不這樣叫他。”江暮平說,“他叫成岩,我叫他阿岩。”

江暮平被小孩兒纏了太久,回過頭的時候成岩已經不在了。他走過去問了問,那些親戚說他跟李思知一塊去廚房準備肉串了。

“你快坐下來吃吧,”說話的是大伯母的外甥女,“這邊有好多烤好的。”

“你們吃吧。”江暮平準備去打個電話,拿着手機往外走。

“暮平,你去哪啊?”

“我打個電話。”

這通電話是打給攝影館的。

江暮平和成岩的婚姻已經不止一次被質疑是隐婚,今天李思知又提了一次,江暮平不太高興,他不想再給人造成這樣的誤解。

他覺得他跟成岩确實有必要拍個結婚照,還要裱出來挂在在客廳的正中央。

電話接通了。

“你好,我想預定拍一組結婚照。”

成岩被李思知喊去廚房串烤串,李思知走在他前面,冷聲冷氣的:“最煩跟她們一起,叽叽喳喳就她們有張嘴。你剛也被問煩了吧,少理她們,越理越來勁,暮平也真是的,把你一個人撂那算怎麽回事。”

“他不是在跟圓圓玩嗎。”

李思知打開冰箱從裏面拿了兩罐可樂,扔了一罐給成岩,“不跟老婆玩,跟個小孩兒玩。”

成岩愣了一下,注意力全在“老婆”兩個字上,差點沒接到可樂。

“不是說串肉串嗎?”成岩說。

“不串,”李思知拉開易拉環,“我帶你過來躲清淨的,你還真想給她們串肉串啊。”

“多少串點吧。”成岩拿了一把金屬簽子,“不然不好交差。”

李思知倚在料理臺上,意味不明地看着成岩:“這結了婚就是不一樣,好乖啊,成岩。”

這話多少有點嘲弄的意味,成岩手裏的動作停了停,側頭看了她一眼。

“你以前多酷啊,哪像現在,”所以李思知不想結婚,婚姻對她而言是束縛一切的鎖鏈,“我有點後悔把你介紹給暮平了。”

成岩往簽子上串着食材,“那你當初又為什麽要撮合我們呢,不覺得很矛盾嗎。”

“誰知道你們會結婚啊,還這麽快。”李思知在他背上拍了一巴掌,“我當時也是真心實意的,暮平單了這麽多年,我又正好碰到了你,我跟你講,我從小跟江暮平一起長大,江暮平他喜歡什麽樣的,我門兒清。”

李思知頓了頓,輕嘆一口氣:“結婚的确不是兩個人的事。”

“是啊,”成岩把串好的烤串放在幹淨的盤子裏,“所以我才這麽乖,我得給長輩留下好印象啊。”

“煩死了你,”李思知笑着又拍了他一掌,“我就是煩外面那些人,那幾個都不是江家正兒八經的親戚,都是一些想攀附江家的野親戚,江家都是厚道人,那些人臉皮厚自個上趕着來,大伯父他們也不能把人往外趕。

“他們中間哪一個沒給暮平介紹過對象?誰不想跟我姨父家攀親啊,介紹的都是自己的親戚。”

成岩邊聽她吐槽邊串烤串,李思知推了他一把:“差不多得了,少串點。”

成岩也不是任勞任怨的糟糠之妻,道:“就這點了,多了不串了。”

幾分鐘後,李思知喝着可樂在廚房裏看視頻,成岩端着串好的烤串走去了院子。

“我聽說那人還是紋身師?”

院子裏的談話聲傳到了成岩的耳裏,成岩在門口停了停。

“是啊,我當時聽到的時候都不信呢,你說江院長他們都在想什麽呢,怎麽會同意這樣一個人跟暮平結婚。”

說話的是剛才在餐桌上跟成岩東拉西扯的那位阿姨,她眉飛色舞,又義憤填膺。

有人應他:“而且你瞧瞧他那個長相,我估摸着人也不老實,不是說跟暮平一樣的年紀嗎,穿得跟個明星似的,那麽花裏胡哨。”

“我之前給暮平介紹的那孩子,要家世有家世,要學識有學識,人家還是海歸博士呢,比這個差哪了。”

“差了一張霍霍人的臉呗。”

他們越來越肆無忌憚,連音量都不自覺升高。

“暮平現在的那個,好像連大學都沒考上。”

“一個給人紋身的,你指望他能有多少文化……”

再後來的話成岩沒有聽到,他把餐盤擱在玄關的置物櫃上,轉身走進了屋裏。

江父迎面走來,“成岩?”

成岩下意識想喊“伯伯”,頓了一下,改口道:“爸。”

“嗯。”江父看了眼置物櫃上的烤串,問:“怎麽了?”

成岩說:“沒什麽,我去上個廁所。”

“是不是不太習慣?”

成岩照實說:“有點。”

江父拍了拍他的肩膀,沉聲道:“像今天這樣的家庭聚會,以後你可能會經常被邀請,如果你覺得适應不了,你可以告訴暮平,或者告訴我。”

“暫時還算适應,适應不了的時候我一定告訴您。”

江父笑了笑,他喜歡成岩坦誠不扭捏的性子。

成岩沒去上廁所,他在江父離開後,從左邊的樓梯上了樓,一樓跟二樓的交接處有一扇巨大的窗戶,成岩在那裏站住腳,從兜裏摸出了煙。

他倚在窗邊抽了會煙,心想要是被那些三姑六婆知道自己還抽煙,他們又會道出怎樣一番說辭。

他覺得自己的脾氣真是改了很多,可能真的是年紀大了,不會像年輕的時候那樣動辄沉不住氣,年少的時候更甚,血氣方剛的,什麽不順心的事都想靠拳頭解決。

成岩對着窗外噴了幾口煙,目之所及忽然瞥見了江暮平的身影,他看到江暮平走到烤架前拿了幾串烤串,嘴唇小幅度地張合,不知道在說什麽。

那些野親戚讨論的閑話也被江暮平聽到了些,他們聊得太忘我,望見江暮平走過來的時候紛紛吃了一驚。

他們聊到了成岩不體面的工作,聊到了成岩搬不上臺面的學歷,說成岩是高攀,說江暮平跟他結婚是昏了頭。

江暮平的表情沒什麽變化,若無其事地往餐盤裏放了幾串烤串,說話的語調很平:“我不把學歷作為衡量一個人優不優秀的準繩,我也不把文化高不高作為衡量一個人有沒有素質的标準。

“畢竟有的人念了那麽多書,文化程度那麽高,還是會吃飽了撐的在背地裏人對別人品頭論足。”

衆人啞然無聲。

“建議你們上網了解一下,紋身師到底是做什麽的,不要把自己有限的認知當成全世界。”

江暮平轉過身來,“成岩是我的丈夫,如果再讓我聽到一次你們在背後這樣議論他,我不會再讓你們進江家的門。”

看到江暮平,成岩抽完煙就匆匆忙忙跑下樓,卷着一身煙味。

兩人在門口碰個正着。

“去哪了?”江暮平問成岩。

成岩喘着氣:“我——”

“抽煙了?”江暮平眉頭輕皺,摘下了眼鏡,剛才被燒烤的油煙熏了一會,鏡片上沾了一點油膩子。

成岩杵在原地沒說話。

江暮平不戴眼鏡看着他,手裏拎着眼鏡,準備一會去廚房洗鏡片。他看了眼玄關置物櫃上的餐盤,跟成岩突然抽煙這件事聯系到一起,立馬就推測到了事情原委。

“你是不是聽到什麽亂七八糟的東西了。”江暮平的眉頭越蹙越緊。

“聽到了,”成岩抿了抿嘴,“所以我借煙消愁。所以江教授,你這次能不能再對我寬松一回,我抽煙有比較正當的理由。”

江暮平被他氣笑了:“誰跟你說抽煙的事,你每次都耍賴皮。”

他不戴眼鏡笑起來很溫柔,成岩趁着他視線不明朗的片刻之間,久久地與他對視着。

“不要理他們。”江暮平說。

“我不理。”成岩端起了餐盤,雖然剛才生氣,但烤串還是要拿過去,不能用小人的方式對付小人,顯得自己多不大氣。

成岩問江暮平:“家裏有沒有口香糖什麽的?”

“怎麽了?”

“我剛才抽煙了,你不是說你爸不允許家裏人抽煙嗎,我想去去味兒。”

江暮平從口袋裏摸出了一顆糖果,這是剛才小外甥塞在他兜裏的。

“沒有口香糖,只有糖果。”

江暮平戴上了眼鏡,拆開糖果的包裝紙,攤在手心。

成岩盯着他手心裏的粉色糖果看了會,心想是直接拿起來塞進嘴裏;還是像江暮平平時那樣,有情趣一點,偶爾搞搞暧昧,把糖從江暮平手心用嘴銜走。

正當他考慮的當兒,江暮平捏起那顆糖果送到成岩嘴邊,冷硬的糖果貼着成岩柔軟的嘴唇。

成岩張嘴把糖咬了進去,嘴唇蹭到一點江暮平的指腹。

“我去洗眼鏡。”江暮平把糖紙揉了揉。

“謝謝江教授。”成岩咬着糖,心情不錯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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