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被賣了
十八年前,夏。
聶嘉言被賣到林家的時候才五歲,沒有名字,只有一個用姓疊成的小名。
那天早上,聶怡給他換了一聲漂亮的新衣裳,在他口袋裏塞了很多糖,然後把他牽到了一個特別漂亮貴氣的大宅子。
聶嘉言坐在臺階上,托着腮,嘴巴裏咬着一顆酸奶味的糖果,睜着一雙烏黑清亮的大眼睛靜靜地看着聶怡跟一個他不認識的伯伯不知道說了什麽,然後從對方手裏接過一張類似于長方形的小紙。
沒一會兒,聶怡就笑着回來了,扶着他的小肩膀問他:“聶聶,你跟伯伯在這裏玩一下,媽媽下午再來接你好不好?”
聶嘉言懵懵懂懂地揚起眼睛,目光在大宅子裏漂亮的仙鶴噴泉和綠草如茵的花園上一一掃過之後,就聽話地點了點頭。
“聶聶真乖。”
聶怡摸了摸他的腦袋,然後美滋滋地起身走了。
聶嘉言看着她離開的身影,忍不住站起來跑了幾步到臺階下,大聲喊:“媽媽,你要記得來接我!”
聶怡走出宅門的腳步像是頓了一下,卻是沒回頭地離開了。
見媽媽不應自己,聶嘉言有些失落,一張玉雪可愛的小臉都寫滿了不高興的情緒,還沒等他不高興完,面前忽然籠罩下來一大片陰影。
剛才跟聶怡談話的那個伯伯微微彎腰,一只手放在了他的腦袋上,語氣不冷不熱地告訴他:“我姓沈,你可以叫我沈叔,以後你就留在林家了。”
聶嘉言還小,不知道他是姓哪個shen,又嬸又叔的稱呼他還沒繞過來,陡然聽見那麽一句“留在林家”,他立刻把頭搖得跟撥浪鼓一樣,奶聲奶氣地道:“我媽媽會來接我的,伯伯,我只能陪你玩一會兒,下午我就得走了。”
沈雲年沒跟一個小孩兒較真,伸手牽起他軟乎乎的小手,就帶着他往花園走,“林家很大,規矩也很多,你還小,就慢慢學。”
聶嘉言聽不懂,也不想問,滿腦子想的都是下午快點到,這樣媽媽就可以快點來接他回家。
沈雲年絮絮叨叨說了好幾句也沒聽見回應,眉頭皺了皺,視線下垂觸及聶嘉言那張稚嫩又懵懂的面容時,到嘴責備的話語驀地頓住了。
這孩子長得太好了,幹幹淨淨又漂亮,就跟塊上好的漢白玉雕琢出來的小娃娃一樣,看着脆弱又精致,讓人不忍心叱罵。
略微沉默了一下,沈雲年松開了聶嘉言的手,“自己去玩吧。”
花園裏有各種各樣的兒童游樂設施,小秋千,滑滑梯,還有鑽火車,往邊上走,還有兒童玩的小跑車,一輛輛并排停着,看上去整齊又可愛。
小孩子是最見不得這些的,聶嘉言心裏雖然還惦記着聶怡接他回家的事情,但是畢竟還是貪玩的年紀,得了允許之後就高高興興地跑過去玩了。
日光毒辣,但是嫩生生的小孩兒就跟有用不完的精力一樣,滑滑梯玩完了就去玩小跑車,小跑車玩完了又去蕩秋千,就算只有一人也玩得很開心。
沈雲年站在邊上看了一會兒,就去做別的事情了。
中午的時候聶嘉言不肯進屋,頂着一張被曬得微微發紅的臉拽着沈雲年的衣擺軟聲道:“伯伯,我要在這裏等媽媽,我走了媽媽就找不到我了。”
沈雲年拿他沒辦法,只好端了飯菜出來讓他坐在臺階上吃,看了一會兒就進屋了。
午後蟬鳴聲躁,大片的陽光鋪在地上,一簇一簇的,像是盛開了金色的花。
聶嘉言吃完了飯,就托着腮坐在臺階上。
他的腦袋玩出了些汗,發梢都打濕了,軟軟地搭在白皙的腦門上,臉蛋白裏透紅,早先聶怡給他穿的那套小短袖格子襯衫和背帶褲,領結被他扯開放在了臺階上,蹭得有些髒了。
聶嘉言沒管,烏黑清澈的眼珠子一動不動地盯着大門口,一副望眼欲穿的模樣。
沈雲年出來收碗筷的時候,就看見聶嘉言仰起腦袋奶聲奶氣地問他:“伯伯,現在是下午了嗎?”
他出了不少汗,又沒怎麽喝水,粉嫩嫩的嘴巴看上去有些幹,沈雲年去裏屋給他倒了杯水,彎下腰遞了過去,“先喝點水吧。”
聶嘉言舔了舔嘴角,似乎也覺得渴了,但是他搖了搖頭,又把問題重複了一遍:“伯伯,現在是不是下午了?”
沈雲年知道他還惦記着他媽媽要來接他的事情,索性直接告訴他實話,“還沒到下午,但是你不用等了,你媽媽已經把你賣給林家了。”
聶嘉言雖然小,但是也知道“賣”是什麽意思,大大的眼睛愣了一瞬,就生氣地鼓着臉頰起身推了他一把,像只暴怒的小獸,“你騙人,我媽媽才不會賣了我!”
推完了他就往大門口跑,就跟後邊有洪水猛獸在追他一樣。
沈雲年猝不及防,被推了一下雖然不至于跌倒,但是還是緩了幾秒才追上去。
聶嘉言跑出了那扇大門才發現自己還在宅子裏,四面都是牆,高高的宅門牆壁他又夠不到,長橋流水廊腰曲折望不到盡頭。
他急得就跟熱鍋上的螞蟻一樣,沒頭沒腦只懂得一味地往前跑,一個拐彎,就“嘭”地一下撞到了人。
聶嘉言個子小,一下就被撞翻在地,後腦勺重重磕在地上,疼得頓時哇哇大哭起來。
林懿行還沒看清楚自己撞到了什麽東西,就聽見一聲石破天驚的哭聲。
不及他大腿高的小孩躺在地上,一張雪白的小臉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烏黑的頭發鋪在鵝卵石上,依稀可見底下的石縫染上了一點血色。
他皺了皺眉,就看見沈雲年跑了過來,先是喊了一聲“大少爺”,然後就去抱躺在地上的小孩。
聶嘉言哭得整張臉都紅了,長長的睫毛黏在一起,看上去別提多可憐了。
沈雲年摸到了他後腦勺上的血跡,連忙把人抱進屋去喊家庭醫生。
林懿行猶豫了一下,還是跟了上去。
小孩兒哭得直打嗝,被按在床上的時候整個人都在發顫掙紮,怎麽都不肯配合檢查,家庭醫生沒有辦法,只好給他紮了一針鎮定劑。
沒一會兒,聶嘉言掙紮的動作就漸漸小了,家庭醫生抱着他翻了個身,低頭仔細給他檢查後腦勺上的傷。
期間林懿行和沈雲年就站在邊上看着,聶嘉言哭得眼睛都腫了,脖子皮膚白得淡青色的血管都能看見,頸條細細,看上去異常脆弱。
沈雲年不知道想到了什麽,剛剛在心裏嘆了聲氣,就聽見林懿行問他:“沈叔,這是誰家的孩子?”
十五歲的少年還沒過變聲期,聲音微啞,卻字正腔圓,很是動聽。
沈雲年低聲道:“回大少爺,這孩子是被他媽媽賣到林家來的。”
林懿行沒再說話,目光微沉,視線輕輕在聶嘉言後腦勺上那片烏黑沾着血跡的發梢掃過之後,就轉身離開了。
聶嘉言醒來的時候,窗外已經完全黑了下來,他從床上爬起來,連鞋子也沒穿就走到門邊,踮起腳尖用力去夠那個比他個頭還要高的門把。
沈雲年聽見動靜,從外頭把門拉開,一個沒注意,就被聶嘉言鑽了空子從他腿邊跑了出去。
腦袋裹着紗布的小孩兒就跟條滑不溜秋的小泥鳅一樣,沈雲年伸長了手也沒抓住,眼看着就要跑沒影了,他連忙放下了手裏的藥片和水杯去追。
聶嘉言沒有跑太遠,就坐在白天等聶怡的臺階上,小小的一團蜷縮着,抱着膝蓋哭得一抽一抽,白皙的腳丫子踩在大理石的臺階上,蹭得髒兮兮的,像只無家可歸的小流浪狗。
沈雲年見他不跑了,就停在數百米後的地方站着沒繼續往前,想着等人哭累了再抱回去。
可是聶嘉言哭得太厲害了,一口氣抽起來讓人有種下一秒就斷氣的感覺,哭累了哭啞了也不走,就眼巴巴地看着那扇大門。
沈雲年等了好一會兒,也沒看見小家夥有停下來的意思,正打算上前去勸勸,忽然看見一個人從庭院裏走了出來。
聶嘉言哭得正傷心,看見臺階下出現一雙白色的運動鞋時,他愣了一下,然後順着那雙修長筆挺的長腿一路往上。
觸及林懿行那雙眼尾微挑水色漂亮的眼眸時,他愣了愣,然後又扁着嘴巴專心哭了起來,淚水打濕了整張軟乎乎的小臉,像只哭得雪白皮毛都潮濕了的小狗。
“你在哭什麽?”
林懿行遞了塊幹淨的灰色手帕過去,聶嘉言被他的動作吓得往後縮了縮,哭得更厲害了,跟看見了什麽可怕的壞人一樣。
沈雲年見狀,立刻上前說了一句:“大少爺,我先把這孩子抱進去哄哄,免得他吵到你。”
他說着就伸手去抱起聶嘉言。
因為下午已經接觸過了,聶嘉言沒怎麽抵觸,掙紮了兩下就摟着沈雲年的脖子把腦袋埋在他懷裏,小小的一只,看上去比剛出生的小貓崽還嬌弱。
林懿行将手帕放回了口袋,皺着眉盯着聶嘉言裹着紗布的腦袋看了一會兒,他忽然問了一句:“沈叔,你剛才說這孩子是買回來的,對嗎?”
沈雲年點了點頭,“是的,今天才送來的。”
林懿行看着拽着沈雲年的衣袖不停抽噎脊背顫顫的小家夥沉默了片刻,然後低聲吩咐了一句:“這個孩子我要了,抱到我房裏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