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中隊部裏, 中隊長與指導員正聽着各班長彙報放假期間各班的情況。等聽了各班推選的副班長人選的後, 他們也都比較贊同——這次讓新兵自己推選副班長,就是要鍛煉一下新兵的甄別能力, 也可以觀察一下是不是有地域情結。一旦發現有這樣苗頭的話,好有針對性地做工作。
“看來推選得還都挺順利, 你們班裏有沒有別的人選?這些人都是一次性通過的?”方法覺得不大可能。
各班長就紛紛說起自己班裏推選時的情況來。林克這才發現,他們班裏的新兵, 算是比較謙虛,也比較和諧的。那幾個班裏不同程度地存在了被推選人誰也不服誰的現象。
可是新兵們提出的問題,比如訓練水平、參加集體活動的積極性、是否願意幫助同志等等,評判的彈性很大。并沒有什麽尺度可以直接丈量。又是因為事前已經說好, 由新兵們自己推選,不由班長指派。所以班長們只能引導, 只能求同存異,只能化繁為簡, 不能硬性規定。
自己班裏的同志們,還是識大體顧大局的好同志呀。林克心裏想着,尤其是那個李萬亭, 自己主動坦承自己的缺點,還找準了自己與張紫陽的差距,讓班裏的推選工作, 沒有什麽争論就通過了。回去再口頭表揚一下。
樊文輝發現各班長都在倒苦水, 只有林克在那裏老神在在地出神。這個小子, 難道他遇到的情況比那幾個班還糟糕?見隊部裏一時安靜下來, 樊文輝就問:“四班長,你們班的情況怎麽樣?”
林克就把自己班裏推選的情況簡單介紹了一下,最後說道:“李萬亭自己認為,他不大會與人交流,達不到協調好的要求。所以在不知道別人會推選他的情況下,自己已經推選了張紫陽。其他的同志覺得他找的問題還是挺準的,也就沒有什麽意見了。”
樊文輝對李萬亭有印象,方法對他更有印象。還是由中隊長先問:“那個李萬亭,我看他上次五公裏越野跑得就很好,副師長來那次的緊急集合表現也不錯。至于不善與同志們相處這一點,你回去引導一下。看着是個好苗子。”
這估計是看上了。林克就一直看着中隊長不說話,方法自己也想笑:“讓你好好帶他,你就好好帶他。中隊長這是從那小子身上,看到了自己當年的影子。”
林克嘟囔道:“這不是挺能說的。”中隊長氣得沖他直瞪眼。
別的班長簡直要嫉妒四班長了。一樣是帶新兵,怎麽自己班裏的就那麽不省心呢,不行,回去就讓那些小子做睡前俯卧撐。都是閑的!
新兵們不知道,為什麽推選完副班長之後,他們每天睡前,怎麽就增加了一百個俯卧撐。大家都以為是新訓安排,好鍛煉大家的體能,倒都沒有什麽意見,只想着快點做完快點洗漱,明天還有新的訓練任務在等着他們。
新的訓練任務果然比上周更加繁重。這一周的計劃是正步走手腿結合的訓練。再次由班長們組成的示範班,給大家進行了演示之後,分開訓練就在眼前。
“剛才的示範,大家都看到了。”林克站在四班隊列前方,嚴肅地說着:“手腿結合訓練,還是以一步一動為主,重要的是手腿的配合與協調,大家明白了沒有?”
“明白!”四班的回答洪亮而整齊,可是林克知道,接下來做動作的時候,不是看明白就可以了,重要的是練習、再練習。
不一會,操場上就傳來了一聲聲的口令聲與糾正動作的聲音:“正步走,一步一動。正步—走。”
“兩眼目視前方,不要看地,別看地。”
“出腿的同時擺臂,注意擺臂定位,定位。”
“壓腳面,讓你壓腳面,光注意擺臂了,壓腳面又忘記了。”
就在這一聲聲的糾正動作聲中,一輛汽車緩緩地在訓練聲繞了一圈後,又緩緩地馳出了營區,那上面坐着三中隊查出心理問題的新戰士和他的父母。
發現那名新戰士的問題之後,新訓大隊就與他兵源地的武裝部進行了聯系,并由武裝部走訪核實,确實是那名新兵在入伍前,隐瞞了自己的病史——家裏覺得他這幾年一切正常,又想着給孩子找一條出路,就動了這樣的腦筋。
可是紙是包不住火的,尤其是在部隊這樣,容不得半點虛假的地方。一場心理測試下來,馬上被發現了問題。新兵的父母接到新訓大隊的通知後,态度還是十分誠懇的。夫妻二人立刻坐車來了新訓大隊,別的話也不多說,只是抱着兒子掉眼淚——地方武裝部沒有心理測試這一項,他們兒子體檢合格,身高合格,也就與別人家的孩子一起走入了軍營。
老實巴交的一對夫妻,如許多并不經常外出的農村夫妻一樣,對着所有的外人都有拘謹與極致的客氣。看着有些可憐——他們也不過是聽親戚出了主意,抱着萬一能成的僥幸心,讓兒子去驗兵。還合格了,驗上了,可又被發現了。這對老實的夫妻,心裏即有對兒子前途的茫然,也有對部隊的愧疚,所以他們什麽也說不出口。
所有人都對這對夫妻抱有同情,可是部隊是不能有這樣的戰士存在的——萬一這名新兵心理問題暴發,經過訓練的他,對社會的危害,将遠大于那些沒有經過訓練的人。部隊是保衛國家和人民的集體,容不下這樣的萬一。
同情,有時太過高昂,并不是所有人都能支付得起的。新訓大隊能做到的,只能是給這對夫妻與那名前新兵提供往返路費,再将他們送到火車站。
殘忍嗎?就此打破一個青年的夢想。可大家都必須直面這樣的殘忍——一支保家衛國的部隊,他的內部,不能出現不安定因素。有些紀律,看似不近人情,看似殘忍,可是就是這樣的不近人情與殘忍,保衛了這個國家的和平與穩定。
那名前新兵走前,已經穿了便裝的他,向着前來送行的大隊和中隊領導,敬了一個不大标準的軍禮。三中隊中隊長與指導員一起向他回禮,那樣标準的軍禮,将在這青年的心中定格,化為永恒。
“中隊長,指導員,我不後悔來這一趟。謝謝你們。”年輕的聲音透露出了不舍。
“好。”三中隊中隊長別開臉,他很喜歡這個小夥子,可是明知無法挽留,他不知道該說些什麽,開口的是指導員:“我和中隊長的電話號碼你記住了吧,回到家裏,要給我們打個電話。不要有心理負擔。”
其他人也多無語。大浪淘沙,沙隐金現。部隊人員的走留,就是一個大浪淘沙的過程,被淘汰下來的,可能也有別的礦石,只不過這樣的礦石,不适合部隊的環境。鐵打的營盤流水的兵,雖然這名青年只來了一個多月,甚至連軍銜都沒有授,可是他卻成了同年兵中,最先被淘汰的一個。
當車子開動的時候,所有來送行的大隊、中隊幹部,同時向這名早早離開、相處僅一個多月的小戰友,敬上軍禮。我不能不讓你離去,可是我卻對你心懷眷戀,為你這一個多月的努力,致上我的敬意。
車子開得很慢,應那名被退兵的戰士要求,他要再看一眼自己訓練過的場地,再看一眼朝夕相處的戰友。車外訓練的新兵不知道,有一名曾經與他們朝夕相處的人,要離開這座軍營。
他是用怎樣羨慕的目光,看着仍在不知疲倦地訓練着的戰友,他們不知道。可是他,這個他們人生中的過客,卻想把他們的努力,印在自己的眼中、心底。
再見了,戰友。也許我不能與你們一起走到最後,可是在我的心中,已經打下了兵的記憶。
再見了,戰友。來日再見的時候,不知道你們是否還會記得我,可是我卻将記得你們。
與他們一家三口一起坐在車上的,是新訓大隊的副大隊長。他将與這一家三口一起到兵源地武裝部,辦理退兵手續。每年出現退兵,不只是被退的人心中難過,送他們的人心裏也好受不到哪兒去。
可是必須送走,為了這支部隊一直強大,只能讓它的每一個細胞保持健康與活力。車子離營區越來越遠,直到消失在公路的拐彎處。
“好了,你們回自己中隊訓練去吧。”大隊長目前車子遠去後,對三中隊的中隊幹部說道。
是的,訓練不會因為誰的離去而停止,走了一個,卻還有八十幾個新兵仍在等待着他們的指導。教導員對三中隊的指導員說:“要在你們中隊開展一次教育,畢竟是相處了這麽長時間。一是不能讓新兵們生出恐慌情緒。二是不能造謠、傳謠。”
“是。”三中隊中隊長與指導員一起答應下來,快步向碰上自己中隊的訓練場走去。
大隊長對教導員的安排沒有什麽異議,只是有些感嘆地說:“看着好好的孩子,沒想到心理出現了問題。也不知道回家後,能不能治療好。”
心理疾病,哪兒是那麽好治療的。教導員也只能搖頭,給不出确切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