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043 面糊糊
如果目光有實質性傷害的話, 柳舒言跟在老人身後這一趟,一定被捅成了箭豬。
“小姑娘,站在那裏做什麽?過來幫我燒柴。”
老頭子笑眯眯朝她招手, 柳舒言遲疑了片刻,還是認命地上前。為了省事, 她偷偷捏了張下品火符扔進了竈裏, 然後裝作生了火的樣子, 随手往裏頭塞了幾塊大木頭。
“怎麽能燒幹鍋呢?你要打水加進去。”
柳舒言伸手指着自己,不敢相信:“我打?”
“難道要我來?”老人駝着背,裝模作樣地咳了兩聲, 然後拿餘光瞄她。
柳舒言:“我想起定了的一桌席面還沒吃完,我們下次再約。”
說罷了,她提劍要走。然不等她出門,一個兩個三個四個腦袋從門邊探出,對她虎視眈眈,似乎她敢邁出一步就犯了滔天大罪。
柳舒言無奈地回過頭,用眼神詢問:至于嗎?
老頭子咳了一聲,朝她眨眨眼:“逸春,回去吧, 幹嘛吓唬人家小姑娘呢?”
幾個老頭子又瞪了她一眼,才罵罵咧咧地走了。
柳舒言聳聳肩, 走到水缸邊上,盛了幾瓢水倒進了鍋裏, 爾後抱劍問道:“您老還需要我做什麽嗎?”
“幫忙和面。”老頭子還是那副耐心的口吻。
柳舒言都氣笑了, 把袖子撸到肘彎處打了個結:“找您做一碗面可真省事兒啊,我得自己燒水,自己和面拉條, 還需要您做什麽?”
“我教導你,引導你,最後完成一碗面。”他笑着說。
所以,想吃還得靠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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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好之前接了煤球的【烹饪】任務,已經千錘百煉,是個熟練度達3的強人了。
柳舒言翻出了面粉和小盆,又打水一瓢水待用,正待下手時,老人走到她身旁問道:“戴着面具不礙事嗎?”
“倒也還好。”她側頭想了想,還是伸手把面具取下丢回儲物袋裏。
小姑娘皮膚白皙,是健康的白,整個人看起來活力十足,微表情也十分豐富。不知加多少水時,眉頭會微微蹙起;想到一點點加水試探時,嘴角不經意上揚,桃花眸裏盛滿了光華。水加多了,面揉不起來就灑點面粉;面太硬了,就再灑水。還會時不時借着揉面摁幾個指印玩。
一個簡單的揉面,她一個人都能玩出花兒來。即使開始時不情不願,後面也能尋得到樂趣,沉浸在其中。
老人看着看着,再忍不下去,趕緊側過身來仰起頭。
“宿主,面團越揉越厚了,你還得留時間醒面。”系統提醒道。
“對喔。”柳舒言趕緊停手,再揉下去,整個書院今晚都得一起吃面了,“我好了,面也得我扯嗎?”
沒聽見老人回答,她只能蹦到他面前伸手晃了晃。
柏經義回過神來,下意識看向她的手。這不是一個大家閨秀的纖纖玉手,也不是一個文士的手。指節修長,但粗糙,即使沾了面粉團,也能看出有不少細碎的傷疤。
“我來。”他垂目,也學着她那般把袖子綁起,只是動作略顯笨拙,遠沒有她的利落好看。
柳舒言立刻高興地撒手,趕緊讓出位置來。
“球球,一屆儒修大能竟然擅長拉面耶。”她在識海裏鼓掌。一人一球都選了個好位置,正打算興致勃勃地圍觀。沒想到柏經義摘出一團面,剛要拉就直接扯斷了。
“”
“”
似乎老頭子自己也不信邪,他把面團黏回去,又扯了一團新的,然而又是直接拉斷。他不好意思地側過頭,正正對上了小姑娘懷疑控訴的眼神:就這?
就這技術還答應給她做面糊?
若不是看在他一把年紀的份上,她都要掀桌了!
柏經義輕咳了一聲:“我再試試?”
眼見他罪惡的老手再度伸向面團,柳舒言趕緊拉住他:“我們吃刀削面吧。”
看他那雙尊貴纖弱的手,柳舒言着重強調:“我來。”
小姑娘氣鼓鼓地把剩餘的面團揉起,從刀架上選了把小刀。看她揉面不行,刀倒是握得挺穩的,均勻的面片一片片落進了沸水裏,就算嚴苛如蘇逸春在此都挑不出毛病。
實在是賞心悅目。
老頭子退到一邊,端來了兩個碗。
最後一老一少兩只站在竈旁,看着兩碗白乎乎的不知是面還是糊的東西,誰也沒敢先下筷。
“您先。我一向尊老愛幼,您不動,我不敢動。”柳舒言趕緊推辭道。
柏經義看了她一眼,倒真也上前動筷了,只好半天了才勉強挑起一坨放進嘴裏,然後他面無表情,看不出個所以然來。
柳舒言心一橫,也端起碗,夾了一筷子,就還好吧,面粉的味道,連鹽都沒放,失策了。
“怎麽想到要吃面糊糊的?”柏經義又挑了一坨放進嘴裏。
“因為曾經聽過一個故事,”柳舒言也動了筷,不急不慢地開口,“我爹爹曾告訴我,他在一個人家裏吃過世上最好吃的面糊糊,即使後面有機會嘗到山珍海味,也仍覺得不及它半點。我就一直很好奇,這到底得有多好吃呢?”
“這些年,我也去過很多地方,吃過很多特色美食。有一擲千金的,也有街邊商販剩了賣不完的贈品。煎的炸的炖的,甚至我自己做的。有好吃的,也有難吃的。”她又夾了一口,還是覺得沒味道,“但沒有能讓我記上很多年,都念念不忘的。”
筷子磕在了碗壁,發出了清脆的鳴響。柏經義側頭看着身邊嘴角含笑,眼底蒼茫的姑娘,垂眸道:“那我也給你講個故事。”
“很多年前,時逢年節,蓬門戶內有個小書生,新婚妻子回了娘家尚未歸來,家中的仆婦也告了假。他一個人手忙腳亂地張點門戶,方打算貼對聯時,一個年輕人二話不說就倒在了他門前。”
“這是碰瓷啊。”柳舒言嘆道,“您有把他送官嗎?”
“如果送了就沒之後的事了。”柏經義被她逗笑了,老頭子看着手中的碗,“把年輕人救醒後,書生才知道他是個可憐人啊,身為世家庶子因才華出衆而被嫡兄嫉妒,在高堂過世後就被掃地出門,身無分文,饑腸辘辘,才不幸昏倒在我門前。”
“您這都信他啊?我瞧他就是欺您面善,故意的。”柳舒言搖頭。
“我一個窮書生,又有何怕人惦記的呢?”柏經義目光柔和,“樂山兄的才華确實百裏挑一猶不及,不過這是後話了。當時他餓了兩天,我也餓了一天,外面的店鋪也都歇業了,我們尋遍了竈房只有仆婦臨走前捏剩的一些面條。”
“他負責燒柴,我就來下面條。霍霍了半天,總算弄出了一份能吃的面糊,夠兩人吃個半飽。”
“那好吃嗎?”柳舒言側頭。
“跟這份差不了太多。”柏經義搖頭。
兩人說話間,倒是不知不覺把面糊都吃完了。
“回憶果然是會騙人。”柳舒言放下碗,順帶把竈臺的火熄了。她回過頭,看向老人,揚起笑容:“很感謝您當年的幫助。”
當年的一碗面,現在的一碗面。
柏經義深深地看着她,眼眶已然發紅:“這些年你過得怎樣了?”
“如您所見,我過得很好。”柳舒言見他身軀微顫,趕緊上前扶住,“您可悠着點,別大悲大喜導致身體出問題,否則以後我都不敢來文滄城了。”
柏經義又好氣又好笑地把她拍開:“你這脾性比你爹你哥都要跳脫,你娘也是個溫婉的人,倒是不知道像了誰。”
“柏老還認識我娘和哥哥啊?”柳舒言驚訝道。
“呵,他提過面糊,就沒提過與我一同讀書之事?”老頭子把碗擱了,“你爹娘曾經與我做過鄰居,你娘還和我娘子是手帕交。後來他去考官了,而我創辦了書院。你哥哥也曾在這裏就讀過。孫教習還是他的師父來着。”
老頭子頓了頓,還是抑制不住傷感,只是很快掩蓋了過去,“你如果有空的話,就去我家坐坐。我娘子見到你,也一定會很高興的。”
“好。”柳舒言沒有不從的。
柏經義仔細打量她:“看你還是十七八歲的模樣,是去修仙了?若不是你跟你爹長得太像,我還不一定能認得出來。”
“那我爹爹定然是個美男子無疑了。”柳舒言摸了摸自己的臉,然後退後了一步,執劍抱拳朝他正式一禮,“劍宗柳舒言,見過柏老。”
這一刻,她如一把長劍,銳氣不掩,仿若可破天日——如果她下一息,沒偷偷朝他擠眼的話。
真是個小姑娘沒錯了。即使曾經歷過風雨了,仍能天真爛漫,心向暖陽。
“是劍宗啊。你怎麽就去學劍呢?”老頭子痛惜扼腕,“你這天賦不跟我學畫是暴殄天物。要不你再拜我為師,劍宗那頭我去替你出面。”
系統也在這時候冒出來,“宿主,你要更換職業目标嗎?目前僅有一次更替機會,請謹慎決定~”
“不了。”柳舒言沒有遲疑,同時拒絕。她把劍扛劍肩上給他轉了個圈圈,“您看,我喜歡劍,也喜歡我的師父,喜歡我的師門。當然,我也發現其實我挺喜歡書畫的。”
“不過要留在這裏學習就免了,我現在還靜不下心,留下來也只會氣人。您不心疼自己,也得心疼心疼書院裏的教習。”柳舒言在老頭子想說話之前趕緊開口,“但柏老可以給我幾張您的字帖,我一定好好練字。”
老頭子蹙眉看着她,算是清楚了:“你不是專程來文滄城的?”
“受人所托,過路一程。”她老實地點頭,“不過相逢即是緣嘛,我們要珍惜這段緣分,生氣就不值當了。”
柏經義哼了一聲,被她狗到了,甩袖背轉過身來。
柳舒言連忙轉到他面前,拉住他袖子,笑得十分燦爛:“柏老能跟我說說我爹爹的事嗎?”
一個在生氣,一個在追。
“诶,不行嗎?我娘,我大哥的事也行啊”
“太久了,我都已經記不清他們的模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