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楚離不記得他這是第幾次被送進醫院急救了,他只知道這半個月的時間,他清醒的時間不是在墓地就是醫院。

墓地是他去的,醫院是被送來的,昨天應該也不例外。

經過打針吃藥等系列治療,他的高燒也退了,人也清醒了,但昨天在墓地看到的身影卻在他的腦海中徘徊不去。

那個動作,真的好熟悉,熟悉到不像是幻覺。

楚離從沒這麽希望過,希望這世間能有魂魄鬼神,如此他就能再自我欺騙,說陸非真的回來了。

他不悲不喜的躺在床上,眼神空洞的盯着點滴瓶,默數着落下的點滴。

在楚離住院的這段時間裏,醫院裏的專業醫生都輪流來給他檢查身體,檢查的結果都不太好,說是心裏郁結,養病時最好能放松心情。

楚離面無表情的聽着,對醫生的話,消極對待,既不配合,也不反抗。

楚父和楚母走進病房見到的就是楚離發呆的模樣,他安靜的躺在病床上,臉色慘白,神态呆滞,仿佛身體中的大半生機都被抽空,只留下一具會呼吸的屍體。

楚父和楚母都沒想到,陸非的死竟然帶給了楚離這麽大的打擊,要是能早知道,他們就算是用綁的也得把陸非變成楚離的人。

楚母心疼極了,她緩步上前,撫着楚離冰涼的手,說道:“小離,算媽媽拜托你,先好好養病行嗎?”

楚離眼珠子輕微動了動,還是沒有說話。

一個月不到,原本豐神俊朗的兒子變成這麽副半死不活的樣子,楚母光是想想,都心如刀割。

楚母抹着發紅的眼角,說道:“小離,你的人生還長,你還有我們,別再折騰自己了好嗎?”

楚父和楚母都特別寵愛楚離,平時半句重話舍不得說,看到他這樣,有心教訓幾句,卻又狠不下心。

楚母話落許久,楚離才說道:“爸媽,我會好的,別擔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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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了這麽久,才等到這句話,楚母差點喜極而泣,就連打算擺出嚴父姿态的楚父也松了口氣。

楚離從小就重承諾,他答應的就一定會做到。

楚父和楚母在病房陪着楚離,直到他再次睡下才起身離開。

然而,楚父和楚母剛離開不到五分鐘,楚離就被一陣急促的震動聲驚醒,他猛地從病床上彈坐起來,脖頸僵硬轉動着,目光在病房裏逡巡着,最終落定在置物櫃上,那裏放着他的手機。

楚離不喜歡搗鼓手機,他手機上的功能多是原始功能,來電和短信的聲音模式都是手機的預設聲音。

只除了一個人,他是例外的,他怕錯失了他的消息,和他相關的他都設成了震動。手機随身放着,只要有點反應,他就能感覺到。

接二連三的震動讓楚離來不及區分是幻覺還是現實,他扯掉手背上的針頭,赤腳下床,踉跄着朝置物櫃走去。他身上沒有多少力氣,每一步,都像是走在雲端,随時都有墜落的危險。

拿到手機,點開短信,在看清短信內容後,他再也控制不住手上的力道,手機從他的手間滑落,與地面相撞時發出沉悶的響聲。

他楞在原地,難以置信:“怎,怎麽可能?”

不過片刻,他又慌亂的蹲下身,把手機撿了回來,把短信的內容又逐字逐句的看了幾遍。

護士到點來病房給楚離換藥,卻連個人影都沒看到,她裏裏外外找了一圈,終于确定,楚離又逃跑了。

取件需要時間,陸非又是儲物行裏的大客戶,在等待處理的時間裏,他被安排在招待室,好茶好點心的招呼着。

等了将近兩個小時,才等到滿臉歉意的周經理,在經理的身邊,站着形容憔悴的楚離,以及兩個擡着保險箱的工作人員。

楚離的額頭上布滿了細密的汗珠,他近乎透明的唇瓣上被咬出了一排深深的齒痕,他還能站在這裏,估計是逞強逞的。

陸非蹙眉,淡聲道:“周經理,這是什麽意思,貴行所謂的絕對隐私,就只是個幌子?”

周經理看了眼沒有要回避意思的楚離,讪笑道:“陸先生放心,楚先生是我們的董事,他今天是來視察工作的,不會影響交易隐私。”

陸非笑看着都快站不穩的楚離,要表達的意思不言而喻。

睜着眼睛說瞎話。

陸非往沙發上靠了靠,說道:“只要我打開保險箱的密碼,确認過物品,這場交易就算是完成了吧?”

周經理指揮工作人員小心的把保險箱擺到陸非面前,微笑着說:“是的陸先

生,您現在就能打開最後一道密碼,在确認物品無誤後,就可以帶走它。”

楚離在陸非右手方向的單人沙發上坐定,從他的角度,剛好能從側面看到保險箱打開後的全景。

他抿着唇,雙手緊緊揪着褲管,盯着陸非的動作。

楚離會帶病出現,就表示他可能知道這保險箱原來的戶主是誰!

僅此而已!

保險箱裏的物品是陸非親手放進去的,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裏面有些什麽?

可是,現在的他應該所知不多。

陸非微調表情,輸入密碼,打開保險箱,把保險箱裏的赤色木盒捧了出來。

在打開木盒的瞬間,他的神情迅速變化,從興奮,到目瞪口呆,到驚嘆,到不可思議,轉折無痕。

可惜,他的表演無人觀看。

明色的絨布裏,盛放着幾件巧奪天工的翡翠制品,其中以最中間的福娃形雕最為通透無暇。福娃形雕長約十餘厘米,從上而下,整體瑩白,晶瑩凝重,無絲毫雜色。

其餘幾件玉制品是剩下的邊角料雕制而成,多少都摻雜了別的顏色,卻在雕刻師巧妙設計下變得同樣精致美麗。

陸非撫着木盒的邊緣,心中感慨萬千。

雕刻的原石是無意中得來的,當時的他也不缺錢用,就帶着玉石找到了著名的雕刻家張先生,并出大價錢請他把翡翠雕刻成制品。

當張先生問他想要什麽形态的成品時,不信神佛的他下意識的想起了胖嘟嘟圓滾滾的福娃。

福娃對他的意義非凡,所以即使過了十餘年,他也能回憶起他的大概樣貌。

于是,他就按照記憶中福娃的模樣描述給了張先生,沒想到成品出來後,竟然與他記憶中的福娃有七分相似。

在玉雕展露人前的瞬間,楚離哭了,無聲卻悲傷。

這是陸非第一次看到楚離在清醒的情況下在人前流淚,他不習慣的往楚離的方向靠近了一些,抽了幾張紙巾遞給他。

然而,被拒絕了!

準确的說,是楚離的眼中只有玉雕,把他無視得徹底。

過了許久,楚離收拾好情緒,問道:“你是誰?”

陸非起身,朝楚離伸出手,疏離笑道:“剛才忘了和楚先生作自我介紹了,我是陸非。”

楚離顫抖道:“陸……非?”

陸非點頭:“陸地的陸,是非的非。”

楚離有剎那恍然,他仿佛又看到了陸非,聽到了相似的話。

大爺我叫陸非,陸地的陸,專門惹是生非的非!

陸非走了,又有新的陸非出現,還狀似與以前的陸非關系密切。

楚離的心髒忽然揪疼起來,十幾年的追逐,說到底,他只是暗戀者而已,見面時連絲毫感情都不敢表露的可悲暗戀者!

他只會找盡機會與陸非偶遇,與他說幾句話就心滿意足,關于他私人的問題,卻不敢涉及。

比如面前的,與他同名同姓的陸非,他就從未聽他提及過。

楚離回神,再度無視了陸非,直白詢問:“陸先生,能否告訴我,你是怎麽知道陸非先生有東西寄存在我們行裏的?”

和陸非是什麽關系,怎麽從他手中拿到摩斯密碼的?

陸非正色道:“不好意思,這關系到個人隐私,不方便透露。”

楚離更直接:“你和陸非,是什麽關系?”

陸非繼續道:“抱歉,這也是個人隐私,也不方便透露。”

楚離氣悶,呼吸急促。

陸非來京都的目的就是這幾塊玉石,它們是他前世積累的財産裏僅剩的了。

他從中取出一對栩栩如生牡丹玉雕,又取出一塊拇指大小适合做吊墜的玉雕,重新把木盒關上。

陸非轉頭對周經理道:“周經理,我就帶走這三件,其餘的重新存進貴行。據我所知,陸非先生在貴行預付了十年的存物費用,但存物時間還不到三年。按照規定,若提前提取貨物,貴行會抽取剩餘費用的三分之一作為違約費,其餘的返還給客戶,是嗎?”

被無視了很久的周經理禮貌道:“是的。那您是要續存,還是開戶另存?”

陸非斂眸:“開戶。”

周經理立刻說先去準備,率先離開了會客室。

老板的秘密不是誰都能聽的,要不是怕被投訴服務不周到,他早溜了。

沒有了周經理,偌大的會客室就只剩下陸非和楚離,楚離呼吸重,他的每一次呼吸,陸非都能聽得清清楚楚。

陸非道:“楚先生看起來不太好,還是早點回去休息吧。視察麽,什麽時候都是可以的。”

楚離盡量用正常的語氣道:“陸先生,與你隐私相關的問題,我就不問了。但我想知道,關于這三件玉件,你打算怎麽處理?”

陸非也不隐瞞:“賣。”

楚離的呼吸又重了些,是被氣的,他壓抑着情緒道:“既然是賣,想必陸先生是不挑買家的,我有意向陸先生購買玉件,陸先生肯賣嗎?”

陸非道:“當然,如果楚先生有誠意的話。”

楚離眸光一轉,又看向擺在茶幾上的木盒。

陸非道:“要賣的只有這對牡丹,其餘的非賣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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