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黑小子的人

丁旭在見過丁浩的當天,半夜忽然發起燒來。

他夢到了重生前的一些事情,一些跟肖良文有關的事情。

第一次見到肖良文的時候,那家夥只有12歲,皮膚曬得黝黑,背着個盜版的耐克背包跟一群“背包客”一起蹲在看守所的角落裏,肖良文頂着一頭毛刺兒頭發直直的盯着他。

他們不是一個世界的人。丁旭這麽跟自己說,從第一次見面開始就知道了,他是陪同父親去走訪,而肖良文是因小規模團夥走私而進局子裏的小混混,他們在錯誤的時間,錯誤的相遇了。

第一次的見面并沒有給丁旭留下深刻的印象,直到肖良文第二次出現在他面前,這個人才算是逐步走進了他的生命。

幾年後X市走私重案嚴辦,幾百名高官落馬,丁旭父親所在司署更是高達160餘人獲刑。全國震驚。

丁旭的父親也锒铛入獄,在祖父的力保之下,仍是免不了幾十年的牢獄之苦,母親也受到影響被革職查辦,一夜蒼老。

祖父用年邁的身軀支撐着不倒下,卻是也無法支撐失勢破碎的局面,老人在那位首長的面前,深深的鞠了一個躬,“我們,對不住國家啊!”再擡起臉,已是淚流滿面。老人一輩子為國守關,眼瞅着快要享清福了,沒料到最後因兒子媳婦的事兒臉上抹了黑,弄出這樣大的事,老人自覺愧對國家,再也沒有臉面呆在那個位置上,主動引退。

丁旭就讀的是關校,本就是司署的子弟學校,接到祖父消息的時候,正是雙親确定入獄的時候,同時送來的,還有校方義正言辭的一封退學信。丁旭默默地收拾了包裹,踏上北去的旅途,他獨自一人坐了40多個小時的火車去了北方,在漫長的兩天兩夜中,丁旭舔舐着傷口,身上或是心裏。

40個小時能改變一個人多少?丁旭收起自己的自尊與驕傲,垂下眼睛。他已經不再是天之驕子,他現在甚至連一個普通人都不如。學校裏的昔日好友們疏遠他,甚至嘲諷他,“丁旭,你身上的穿戴也是貪污來的吧?沒有一起沒收麽?怎麽,你沒一起進監獄嗎?你爸包養了十幾個女人,聽說你媽媽也不落後啊?哈哈!”人們對待落水狗總是要忍不住再痛打一頓,仿佛這樣才可以将平日裏的怨氣出盡。

尖銳的話語,淩亂的拳頭,教會了丁旭自保這件事,至少,再次打架的時候要先護住頸部以上。

丁旭那次坐的是硬座的火車,在半夜的時候上來了許多轉站的人,黑漆漆的過道上到處都是人影,坐在對面的中年人已經睡熟了,有人經過時候依舊會發出沉悶的打呼聲。丁旭起身去洗手間,想了想,還是把唯一的背包帶上了,在黑暗的走廊上一路艱難擠過去……

似乎是受到夢中的影響,丁旭不耐煩的皺起眉頭去揪扯胸前的衣領,他覺得氣悶,快要呼吸不過來了。耳邊有什麽人在說話,“……對,半夜忽然高燒的……校醫……打針……”

丁旭抱住那個人,他覺得難受,可是除了他的名字別的喊不出來,“肖良文……”抱着自己的胳膊又收緊了一些,低沉的嗓音在耳邊輕輕響起,“丁旭?”

丁旭?夢裏的人也這麽喊着他,在他身後遞了一個錢包給他,依舊是豎起來的毛刺兒頭發,看着就覺得一定硬的紮手,那個黑小子把錢包塞到他手裏,連同已經掉出來的身份證。

火車上用慣的伎倆,卻是最讓人防不勝防的。丁旭握着錢包的手想要收回,想說聲感謝的話,卻是無論如何都無法掙脫他的手掌,那個黑小子靠過來,将他擠在角落,火車一瞬間進入隧道,周圍很暗并不能瞧見他的表情,耳邊是火車開動時的轟隆隆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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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旭。

低沉的聲音這麽喊着他,氣息在他耳邊甚至周圍緊緊的圍住,讓他不能逃開。

……我要你!

火車駛出隧道時的轟鳴聲乍響,路邊的燈光閃過,光影落在用手臂圍住自己的人臉上,不知為何肖良文的臉已經是成年時候的面貌,毛刺兒頭,硬的紮手的頭發,面容顯得有幾分狠厲。他忽然笑了,跟野獸一般的眼睛裏也是難得的溫和。

誰叫你一次次跟我糾纏不清的?我們在一起吧!

那個人宣布着。丁旭氣憤,使出全身的力氣去踢打着他,他已經這麽慘了,已經什麽都沒有了,為什麽!為什麽要還要這樣羞辱他?!他的家,他的前程,他的學業、親人……都已經沒有了,為什麽還不放過他?

一瞬間紛繁的記憶錯落而至,丁旭腦仁兒被那些東西塞的生疼,很多已經忘掉的恥辱重現,讓他再次經歷了一遍磨難,他不能哭。哪怕是父母在獄中自殺,祖父因此一病身亡,哪怕是他被趕出家門身無分文,獨自生活……他活下來了,他做到了對自己的承諾,一定要活得比別人更有出息!更有骨氣!!

可是,肖良文,為什麽是你?

為什麽你要不停的出現在我生命裏?從X市到遙遠寒冷的北方,為什麽偏偏遇到的是你?一次次的相遇,經意的,不經意的,到後來的抵死糾纏,肖良文,你為什麽要破壞我的生活?我好不容易,好不容易能過上正常人的日子……

“丁旭,不要難過……”耳邊的聲音還在說着,并試着小心翼翼的去親吻他的眼睛。

眼淚并沒有親吻而止住,反而流的更兇了,混蛋!你怎麽知道我難過?你憑什麽說我在難過?!

生病了的人嗚咽出聲,咬着嘴唇,發出細微的聲音,旁邊的身影愣了一下,又俯下身來去親吻那被咬的發白的唇,不忍心的舔了舔,出血了。似乎是感受到了舌尖的柔軟,病的一塌糊塗的人下意識的張開嘴,與它纏在一起……

夢裏的畫面又變了,像是過了很久,他能看到自己漂浮在半空中,看着病床上躺着的人以及旁邊高大的男人,他緊緊的握着那雙插滿各類針管的手,那雙手已經消瘦了許多,甚至可以說皮包骨頭。

丁旭看着那個蒼白的自己,如果不是那微弱的呼吸聯系着,也許自己就要消失了,腦海裏不自覺的這樣想着。躺在病床上三個月未曾睜眼,始終連細微的反應也不能做出,如今更是連營養物質也不再吸收,只能一天天衰弱,馬上就要死去。

高大的男人拿起無力垂落着的手背在臉上蹭了蹭,像是在對情人呢喃:丁旭,他們怎麽可以這樣對你?你不喜歡自己被人看輕,照顧,更不喜歡這樣被別人擺弄着沒有尊嚴的死去,對不對?

丁旭浮在空中靜靜的看着他,看着男人輕輕吻着,繼而粗暴,撕開單薄的病號服,在蒼白的胸膛上留下印記,恨不得揉進骨血裏一般的粗暴性愛,就像一個野獸。

丁旭,你活過來好不好?我為你報仇,就算把他們全殺了也可以……

明明下半身做着粗魯的動作,男人的話卻說的很輕,生怕吓到他一樣。

你不喜歡我打架,不喜歡我動槍,可是我都做了,怎麽辦?你再不醒過來,我會殺人的……你要看着我進監獄也不管我嗎?

出血了,平時只是紅腫都會皺起眉頭喊痛的人,這次連眼睑都沒有明顯的轉動。

丁旭,我不會再讓你受這些苦了。

男人這麽說着,單手掐斷了連接在胳膊手背上的那些細管,透明的液體流淌了一地,最後那細如蛛絲的束縛被放開了。

之後的夢,像是又過了一遍人生,他無力改變父母,能改變的也只有自己,以及十歲那年去派出所領回來的肖良文。

依舊是頂着毛刺兒頭,盜版的背包,盯着自己的雙眼。丁旭指着少年時的肖良文問警察,如果擔保這個人出來需要多少保證金?

警察有點沒反應過來,想了半天才告訴他,三百塊。

肖良文,原來你的命運只用三百塊就可以扭轉。

如果上輩子是無意中走進肖良文的領土,那麽這次,他選擇做主動的一方。一起去北方吧,遠離這裏的污濁,他不會去上關校,肖良文也不必再用拳頭拼命一生,也許只能改變部分軌跡,但是他願意努力。哪怕改變的只是肖良文的人生。

我們平安的相守一生,好不好?

必須回答‘好’,因為——

我是因你而死啊,這是你欠我的,所以肖良文你理應更加愛我……

肖良文……

“肖良文?”淩晨才醒來的人小聲喊着什麽,旁邊趴着的黑小子立刻坐了起來,湊近了去聽他說話,“喝水……”

不一會兒,一杯溫水小心的遞過來,裝的半滿的紙杯湊近他的嘴巴,“丁旭,水。”似乎是覺察他躺在床上喝水十分困難,猶豫了一下,竟然用嘴巴含着水湊了上來,清甜的水喂下,讓喉嚨舒服了不少。

依依不舍的離開,緊接着又喂了一口水,丁旭皺起眉頭,他覺得有點不對勁兒,喂完水的舌頭不肯輕易的離開,試圖去跟嘴裏柔軟的那條一起糾纏,試着躲了兩下,那人立刻興奮的大力卷舔上來,像是對待食物一般,微微帶着撕咬。

丁旭覺得疼了,他是病的沒有力氣,但是不代表連咬人的力氣也沒有了,瞅準時機,在那不知滿足的侵略者上狠狠咬了一口!

“唔——!!”

黑小子擡起頭來,眉頭皺成一團,有些口齒不清的嘟囔,“疼。”

丁旭也被他折騰的清醒了,恨恨的瞪了他一眼,“活該!”指了指對面空着的病床,盯着那個試圖掩飾過去的人,“去那邊,離我遠一點!”

黑小子嘟囔了一句,不過還是聽話的過去了,坐在對面的病號床床上依舊靜靜的看着丁旭。他覺得丁旭哪怕是發火都挺好看的,不,無論什麽時候都好看,除了剛才病得無法再回應他的時候,讓他覺得一陣心慌。

“丁旭?”

“嗯?”

“不要再生病了。”

“笨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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