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被迫害的第二十三天
幽紅的火焰照亮林僑梅的眼睛, 她張了張嘴,不敢和雪見未枝對視。
死狗一樣癱在地上的青年抓住她的褲腳大聲哀求:“我不敢了,我再也不敢了!坐牢!我願意坐牢!你要多少錢我都可以給!”
他只敢哀求林僑梅, 不敢碰雪見未枝一下。
少女指尖看似溫順的火焰在他面前燒沒了一個怪物, 他親眼看見那只可怕怪物在火海中打滾, 像被深淵巨口吞噬的血肉般一點點縮小至無。
這一輩子, 他都逃不開今天的噩夢。
青年被吓破膽子, 林僑梅被他抓住褲腿,求助的目光投向一旁的姬井裕子。
大姐姐你也是被害者, 說些什麽啊……
林僑梅的話在嗓子裏轉了個圈兒, 被姬井裕子的眼神吓到咽下肚。
那是怎樣難以形容的眼神啊,狂熱、瘋癫、滿懷愛意與期盼, 要将完美無缺的金蘋果為那人奉上, 又甘願被踩在腳下充當墊腳的枯石。
林僑梅在教會做義工的時候遇見的虔誠信仰者都沒有這麽恐怖,她忍不住想:當咒術師這行的人,是不是都有點瘋?
姬井裕子就不用說了, 看眼神就知道不是正常人, 怎麽連最靠譜的黑發少女都這樣?
說來很有趣,和雪見未枝相熟的好幾個人都屬于曾經殺人無數現在金盆洗手的類型。
福澤谕吉曾是以孤劍士銀狼聞名的武士,在武裝偵探社成立前夕沒少拔劍掃除阻礙;織田作之助, 曾經的天才殺手;太宰治更不用提,港口Mafia最年輕幹部, 讓整個Mafia組織畏之如鬼的男人。
而武裝偵探社的入社測試是:在生死抉擇的時候,是否将拯救他人放在比自己生命更高的位置。
潛臺詞自然是不能殺人。
福澤谕吉一手包辦了雪見未枝七歲後的教育問題,他除了不了解那場無人知曉的【特級咒靈祓除事件】外, 雪見未枝是他看着長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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枝枝沒長歪, 乖乖巧巧可愛又聽話, 努力救人勤奮學習,除了氣死一個又一個數學老師外毫無問題。
但她确實沒有不殺人的原則。
或者說,她不認為這應該是要遵守的原則。
“你不能殺我。”青年虛弱地說,“我知道你不會的……你不能成為殺人犯是不是?”
“噢。”雪見未枝蹲下身,指尖的火照亮青年虛白的臉龐,“為什麽不能?”
“警察抓人要講證據的。”她歪了歪頭,“我可以把你燒的一點灰都不剩。”
青年腿一抖,一股尿騷味從他的褲子中傳來。
“你虐殺了三十一個比我還大些的女孩呢。”雪見未枝好奇地問,“殺人的時候害怕嗎?”
當然不怕,因為那些女孩的生命掌握在他手中,是死是活都看他的心情。
如今風水輪流轉,他終于品嘗到絕望的滋味。
人在快死的時候,感官似乎會格外敏銳。青年很明顯地察覺到,雪見未枝和他說話時情緒沒有波動,一直維持在輕微上揚的詫異狀态,可以簡單概括為:看,這裏有一具屍體在說話。
她早已宣告他的死刑。
“……你為什麽不動手?”死到臨頭他反而生出一股勇氣,死死盯着那簇火苗,“剛剛又為什麽要救我?!讓我被怪物殺了不是更省事嗎?”
“不一樣。”雪見未枝彈指,火焰化為青煙袅袅,“救你和殺你并不沖突。”
她抱膝笑起來,唇角彎起的弧度很甜,不祥的異瞳在笑容中化為一種令人驚異的美麗。
即使馬上就要死在她手上,青年都不自覺被吸引。
“救人是因為我願意,殺人也是因為我願意。”雪見未枝輕輕地說,“沒有什麽理由呀,我高興就是最大的理由。”
看見被救下的人露出欣喜的表情她會高興,看見令人憎惡的東西被火焰吞噬她也高興。
感到高興、快樂、愉悅是雪見未枝行為唯一的驅動力。
她當然沒有不殺的原則,只要能為她帶來名為喜悅的情緒,任何束縛都是過眼煙雲。
不被任何規則與倫理束縛、絕對的個人主義者。
這樣的性格若是用于作惡,恐怕會是一個比小醜更可怕的愉悅犯,福澤谕吉發現雪見未枝的性格核心後曾一度十分憂心。
人往往能在自私自利與破壞的行為中品嘗到更多的快樂,她站在跷跷板的中間,天秤搖搖晃晃。
令福澤谕吉沒想到的是,雪見未枝完全、完全沒有作惡的念頭。
她對“惡”沒有半絲興趣,無論是欺淩他人還是用力量為自己謀奪暴利,都無法讓她感到快樂。
福澤谕吉試探性提出這些事時還會被小姑娘投以詫異的目光:這有什麽好玩的嗎?我為什麽要欺負別人?我又不無聊。
他說話的時候枝枝正在幫江戶川亂步整理報紙上的偵探漫畫。一疊疊報紙在灰塵中鋪了滿地,小姑娘額頭都是汗,臉蛋髒兮兮的,哼着歌幹了一下午。
搞定收工,作為枝枝辛苦勞動的報酬,江戶川亂步把自己的巧克力掰了一半給她。
兩個小孩頭碰頭吃巧克力,甜甜的糖漿沾了滿手,亂步得意洋洋地分享枝枝幹活的時候他出門解決了什麽案件、警察都驚呆啦、嫌疑人好蠢名偵探一眼就看出來啦……他一邊說雪見未枝一邊笑,用沾了糖漿的手去捏江戶川亂步的臉。
福澤谕吉站在門口看他們打鬧,心靈一片安寧。
枝枝是個好孩子。
銀發的男人執筆寫信,他在給異能特務科的報告上認真書寫:“……雖非法律與倫理可束縛,本性純善,以福澤谕吉之名擔保,絕無失控的可能性。”
力量不會讓她迷失,正如來自地獄的深淵之炎并未吞噬罪人的身軀。
“你不動手嗎?”市長兒子癱坐在地上。
他的眼睛中混雜着恐懼與驚豔,既畏懼于自己的死亡,又因能死在她手下而莫名欣悅。
一定是瘋了,那雙澄紅與墨黑交織的異瞳看他的溫度那麽冷,卻燒的他骨血沸騰。
沒有一絲亵渎的邪念,而是巨大實力差距造成的錯覺。比起被警察拷走關押,能死在冷酷神明手下難道不是幸福?
“他在問你呢。”雪見未枝把頭靠在膝蓋上,像是有些困頓似的擡手拉了拉林僑梅的衣角。
黑發的少女抱膝蹲坐在地毯上,林僑梅低頭時只能看見她頭頂的發旋和一枚暗金色的逆十字頭飾,仿佛一只蜷起身體的小貓眯着眼給自己舔毛。
“我來做決定嗎?”林僑梅小心地問,她幾乎不敢看地上躺着的青年。
“對啊。”雪見未枝不明所以地反問,“你才是受害者吧?怎麽處置他是你的選擇。”
“那……你可不可以不殺他?”林僑梅斟酌着說,“我覺得交給警察更好一些。”
天真,姬井裕子冷眼看林僑梅。
地上躺着的那個是這座城市市長的獨生子,進警局恐怕不到半天就被人恭恭敬敬地送出來,完全是打白工。
實在是太天真了,居然浪費了她的好意……姬井裕子不甘地想。
“可以。”雪見未枝聽見玉犬被召回的聲音,伏黑惠帶着榎田到了,她在青年欣喜若狂地眼神中平靜地對林僑梅說,“你覺得這樣更好,那就這麽辦。”
“真的嗎?”林僑梅松了口氣,她也知道雪見未枝是想幫她,“交給警察就可以了,你……我覺得殺這種人會髒了你的手。”她小聲說。
林僑梅是真心實意這樣想的,雪見未枝比她還小幾歲,她實在不想看到對方為她殺人。
“不會。”雪見未枝打開門讓伏黑惠進屋,側頭說,“火會把一切都燒得幹幹淨淨。”
黑暗的污濁、肮髒的罪孽,流動的火焰從蒼白的手中滾下,燒得天光大亮。
“解決了?”伏黑惠連一絲咒靈的殘骸都沒看到,他經歷過許多次同樣的場景,區別在于被燒的是他的咒力。
“當然!”枝枝驕傲叉腰,“愛與正義的美少女戰士親自出場,全部木大木大。”
“哦。”伏黑哥冷漠臉,“警察在樓下等着,林憲明着急上來被榎田攔住了,你這邊還有沒有尾巴沒收完?”
不愧是打遍不良一條街的伏黑哥,非常有經驗。
雪見未枝回望了市長兒子一眼,有點拿不準要不要對他進行物理失憶,姬井裕子立刻說:“我有辦法讓他閉嘴,讓我和他單獨相處十分鐘。”
“交給你啦,謝謝。”雪見未枝也沒問她要用什麽手段,開開心心地拉着伏黑惠和林僑梅下樓。
“沒問題嗎?”伏黑惠皺眉,“她是咒術師?”
“可能是窗派來的,也可能是路過的好心人。”雪見未枝說,“沒問題,我可是聽過治君刑訊科普小課堂的人。”
惡友惡友,當然是知道彼此陰暗面的友人。太宰治本意是想吓枝枝玩,結果發現她完全把他當成了單口相聲演員,聽高興了不僅會鼓掌還從口袋裏抓瓜子給他吃。
太宰·前令人聞風喪膽的Mafia幹部·治:不愧是吾之友人,瓜子真好嗑。
大樓下與嗚嗚叫的警車一牆之隔的隐蔽處,金發JK美人推開榎田,一把将林僑梅抱住。
“僑梅!”
“哥哥!”
美女貼貼!
榎田被推開,他一個搞情報的肯定不能和人家做殺手的比體力,蘑菇頭少年拍拍褲子上的灰,從口袋裏摸出一個賬本。
“讓我看看,”他飛速算數,“特級咒靈情報費、林僑梅情報費、市長兒子情報費、地圖費、導游費、遛狗費、精神損失費……誠惠25萬,現金還是支票?”
伏黑惠:“這麽貴?”
雪見未枝:“這麽便宜?”
海膽頭少年奇怪地看枝枝:“我記得你這個月零花錢被監護人扣除加上買甜點過于大手大腳,已經快沒了。”
朋友,貧窮的你與貧窮的他半徑八兩,怎敢如此自信?
雪見未枝其實沒有伏黑惠那麽缺錢,她在最最最走投無路的時候還有她的摯友治君盜刷有錢人中原中也的黑卡養枝枝。
但伏黑哥說的沒錯,枝枝口袋空空。
“你不懂。”枝枝深沉地搖頭,“25萬是個好數字。”
“五條老師每件襯衫都是這個價格!”小姑娘用哥倫布發現新大陸的興奮語氣說,“如果付不起情報費,我們可以把老師的衣服挂在鹹魚上賣掉,一本萬利!”
多麽聰明的枝枝!誇她,用力誇,她承受得住,讓狂風暴雨來的更猛烈一些吧!
“我要男人的衣服做什麽?我又不是變态。”榎田無語。
“女孩子的衣服你就要嗎?”枝枝思索,“我似乎好像大概在五條老師的衣櫃裏看見過女裝……唔,雖然任務十分艱巨,但甘樂醬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為朋友兩肋插刀正是強者本色!我明白了,給我三天的時間,我會為你奪回王冠!”
榎田悄悄問伏黑惠:“她是不是腦子有點毛病?”
伏黑惠:是啊,中二病晚期無可救藥,直接埋了吧。
“錢我會給的。”林憲明放開失而複得的寶貝妹妹,拉着林僑梅過來道謝,“謝謝你,差一點僑梅就……如果需要我幫忙,殺誰都行,我是職業殺手。”
不要對小孩子說這麽血腥的話題,伏黑惠望天,他對博多這座城市敬而遠之。
更可怕的是,在全日本不宜居城市排行榜上,橫濱的排名比博多高。
他深切質疑雪見未枝的成長環境。
雪見未枝果不其然對林憲明幫忙殺人的答謝無動于衷,她悄悄和女裝大佬說:“我家裏是開偵探社的。”
你,殺手,big膽!
林憲明居然露出一副好巧的表情:“真巧,我有個朋友也是開偵探社的。”
“最有名的偵探社不是米花町的毛利偵探事務所麽?”伏黑惠說,“這一行競争很激烈啊。”
不一定,至少在橫濱只有武裝偵探社一家店,壟斷營業童叟無欺。
同行競争如此激烈,雪見未枝認真思考,回頭一定要社長推行偵探社辦卡積分制度。
報一次案積一分,積滿十分可以得到一瓶由名偵探智慧加成的波子汽水。由武裝偵探社的天才推銷員太宰治用美色推廣,絕對橫掃橫濱所有年輕層的女性。
太宰治畢竟是連幼稚園小女孩的糖果都可以輕易騙來的美男子,媽粉奶奶粉數不勝數。一旦偵探社陷入財政危機,雪見未枝立刻就要把她的摯友推去出道成為愛豆,重振武偵雄風!
枝枝的賺錢小算盤打得噼裏啪啦響,姬井裕子拖着進氣少出氣多的市長兒子下樓。
林憲明眼睛立刻就紅了,林僑梅拉住哥哥,搖了搖頭:“我沒事,不能再給他們添麻煩。”
“雪見小姐。”姬井裕子微微鞠躬,嘴唇輕動,“好了,他什麽都不會說的。”
雪見未枝彎腰翻了翻青年的眼皮,他的瞳孔一片渙散,眼白灰暗,氣息倒還算平穩。
“辛苦了。”雪見未枝摸摸口袋,發現自己的糖吃完了,扭頭去看伏黑惠。
少年無奈地嘆氣:“……只給你買了回程車上吃的份,再多了沒有。”
“萬歲!惠最好了!”雪見未枝把糖分給在場的人,林僑梅和姬井裕子給的最多,“還怕嗎?怕就多吃糖。”
姬井裕子哪裏怕,她的身體裏有使不完的力氣,博多天空未散去的火燒雲襯得女人臉頰紅豔神采飛揚。
她将雪見未枝給的糖一顆不漏地放進口袋裏仔細裝好,把市長兒子和自己的咒術師證明一起拿給趕過來的警官看。
博多的警察先是看到市長兒子那張眼熟的臉,倒吸一口涼氣,又看到姬井裕子的咒術師證明。
這就難辦了。
放在平時,市長兒子他們是不敢抓的,但若和咒術師扯上關系就是另一種做法了。
“這個人是造成特級咒靈詛咒誕生的源頭。”姬井裕子冷冷地說,“十分鐘前特級咒靈被雪見小姐祓除,在‘窗’出報告前我以自己的咒術師資格為這個案件擔保。”
特級咒靈!警察完全不敢自專,他略笨拙地替青年戴上手铐,扶着他的肩膀押送進警車。
“等一下。”雪見未枝撥開一只棒棒糖含進口裏,“他會得到應有的審判,對吧?”
警察不太耐煩地回頭。這個案件麻煩得很,要不是有咒術師催他甚至不敢就這麽帶人進警局,進警局之後是個什麽章程還不知道呢,萬一人家被無罪釋放了呢?一個小孩子催什麽催……
高樓之下、火燒雲眷顧之地,異色的瞳孔毫無波瀾地闖入他的視野。
無形的壓迫感從神經末梢蔓延到大腦皮層,天靈蓋尖嘯着要将自己掀開,雞皮疙瘩在後背起舞,極致的危險無孔不入。
“啊……”警察發出一聲無意義的音節,努力找回自己的聲音,“會、會的。”
會的,如果是你的願望,沒有人敢出來阻攔。
姬井裕子滿懷柔情地想,她會去聯系盤星教熟識的政界人士,将這件事漂亮地辦好。
“下班啦。”下班的枝枝是快樂的枝枝,“惠我們去吃豚骨拉面、小雞饅頭、紅豆湯、鳗魚飯和章魚小丸子——”
“先去藥店買點健胃消食片。”伏黑哥無情地說。
林憲明堅持要請客,姬井裕子找了個借口先行告辭。
她不喜歡和普通人混在一起,卻可惜錯過與雪見未枝相處的時間。
“很快就不會了。”姬井裕子喃喃,她一邊思量着要把自己當年的書本找出來溫習準備教師資格證的考試,一邊撥通不知名的號碼。
“教祖。”姬井裕子低聲說,“我找到了一個絕佳的人選……我會讓她接受我們的理念,成為我們的家人。”
“我申請前往東京咒術高專卧底,就在今年九月,目标一年級新生——雪見未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