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前一晚和爸媽打視頻聊太晚,周一,夏津破天荒地睡過了半小時。

今明兩天是高二高三月考的日子,她已經顧不得吃早飯,火速洗簌完便急燎燎地跑去學校。

早上考語文,不是夏津擅長的科目,她到校後便抓緊時間繼續複習。

沒坐下多久胡馨儀就搬着椅子過來了,她和同桌關系不好,常常這樣做。

“今天怎麽來這麽晚?”

夏津手底下壓着作文大全,給她讓出一點空間,才苦哈哈地說:“差點睡過頭了,早飯都沒來得及吃。”

胡馨儀知道她一個人住,二話不說回座位拿來半袋方包和一瓶酸奶,“先吃點。”

夏津感激不盡,又怕吵到班上其他人,便拿起東西到走廊去吃。

她雖然長得高挑,但食量不大,甚至比一般女生還要小,才吃下兩片面包就覺得飽了。

她仔細把袋子封好,三兩口喝完一瓶酸奶,剛要轉身扔垃圾,就在樓道口撞見了來上學的梁煊,以及文姝。

她倏地又想起那天兩人有說有笑的情景。

此時站在過道中間,夏津暗自覺得尴尬,反倒是文姝大大方方地和她打了一聲招呼,“早啊夏津。”

“師姐早上好。”

梁煊沒說話,腳下約莫停留半秒,直接回課室了。

她低頭整理着情緒,再回到教室時胡馨儀已經離開,而梁煊書包挂在椅背上,不見蹤影。

夏津從來都不是委曲求全的人,她很早就預設過期望落空的可能性,也曾無數次在模拟心境,并堅信自己能夠坦然接受任何結果。

可要麽說暗戀讓人受盡委屈。

不知什麽時候起,梁煊的一舉一動都能輕易牽動起她的情緒,且勢頭很猛,把她打得失去了一部分自我,并喪失理性分析的能力。

同時她更不想失敗,所以不敢宣之于口,害怕親手切斷兩人來之不易的一點點關聯。

可當下這一刻,夏津明白了,就好像自己冒着被推得更遠的風險,卻依舊控制不住對梁煊表露出關心一樣,嫉妒也能将她吞沒。

胡思亂想的結果就是,一出考場,夏津就知道自己考砸了。

好在她自愈能力夠強,拒絕胡馨儀的午餐邀請獨自待了一會兒,就已經将負面情緒消化得七七八八。

中午沒回公寓,避開食堂高峰期吃了一頓簡單的午飯,夏津又馬不停蹄跑回課室繼續複習下午的數學。

住校生必須待在寝室午休,因此整層高二也只有零丁幾個人,十分安靜。

她全神貫注,直至午休結束鈴聲響起才放下筆,揉揉眼睛,趴在桌子上小憩了一會兒。

除了語文,接下來的科目無一瘸腿,夏津自認發揮穩定,心也安定了許多。

至于梁煊,夏津覺得他們已經好幾天沒說過話了。說不清為什麽,明明從前也幾乎零交流,但如今看來更像是一種詭異的沉默。

她把這歸結為自尊心作祟,況且自行代入如今梁煊和文姝的關系,考慮的因素就更多了一層,交流起來總不能再像前段時間那般自若從容。

———

周三過後繼續正常上課,除了語文,早上各科課代表就陸陸續續把月考卷發了回來。

夏津英語和數學都上了一百三,理綜總分第一次越過兩百七,目前的年級最高分。

一早上又聽了不少老師的誇獎,但她沒有什麽喜悅的心情,都沒太大突破,跟分科考試總分出入甚至不超過二十分,只能算是正常發揮。

語文一直以來都是她的心頭刺,果不其然,周五成績一出來,直接創了新低。分數堪堪比及格線高六分,最後總分排名年段第八,掉了五個名次。

教語文的是年級長張雄發,此人無論春夏秋冬都得搭配一件中年襯衫,戴一副生人勿近的茶色眼鏡,平日裏也總是不茍言笑,行事古板嚴肅,憑着一己之力把整個高二年級治理得服服帖帖。

可以說附中沒幾個學生不知道這位年級長的名號,因為那不怒自威的氣場就已經讓許多人敬而遠之。

夏津也不例外,她早就做好了挨罵的準備,但是沒有,張雄發在課上對本次月考成績只字不提。

好不容易熬到晚自習課間,當她都以為張雄發要放她一馬時,語文課代表就來傳話了,讓她帶上試卷去年級長辦公室。

胡馨儀一聽,攥着她的手安慰了一下,夏津失笑,有種馬上就要去英勇就義的姿态。

她翻出試卷,不敢再耽擱,硬着頭皮去了。

辦公室在五樓,是高三的地盤。

到時門只虛掩着,她默默在門前心理建設了一番,然後就看見隔壁文科重點班的班長拉開門。

兩人一對視,夏津很難不注意到她哭得又紅又腫的雙眼。

夏津躲閃着移開了視線,女班長也沒再停留,揩去眼淚低着頭下樓了。

她形式性地敲了敲已經大敞的門,探頭喊了一聲“老師”。

“來了,”張雄發把手裏一沓文件放回抽屜裏,示意夏津,“坐。”

“謝謝老師。”她原本只想站着,掙紮了一會兒還是拘謹地在他面前的椅子坐下。

“試卷拿來了嗎?”張雄發問,面色中瞧不出情緒。

“帶了。”夏津把試卷遞過去,上面已用紅筆寫滿密密麻麻的标注。

張雄發卻沒有看,只是那樣拿在手裏,然後扶了一下眼鏡,細長的眼睛閃過一絲犀利,才問,“知道為什麽找你來嗎?”

夏津沒敢直視他,讷讷點點頭說:“知道。”

不知是否對她的回答感到滿意,張雄發的視線終于落回到試卷上,問:“改得很認真,說說問題在哪?”

“主要是古詩詞鑒賞和閱讀理解的問題,還有,作文中心論點缺乏新意,論據站不住腳,太片面。”夏津規規矩矩地回答。

“還有呢?”

“選擇題部分……”

正思考着如何措辭時,張雄發卻打斷了她的話,“不對。”

這下夏津茫然了。

試卷已經裏裏外外分析了一遍,甚至還特意和考高分的胡馨儀又讨論了一系列問題,可以篤定地說她完全知道自己問題所在。

下一秒,她聽到張雄發下定論:“我認為,是态度問題。”

十分鐘後,拉開辦公室的實木門,夏津被迎面風吹了個正着,試卷随即在手中唰唰作響。

五樓往上就是天臺,以往會對學生開放,視野很好,可以直接看到河對面的師大和本市地标,算是附中的一項特色。

不過最近因為要修葺新的網球場便暫時鎖住了。

她不動聲色抹了抹眼尾,往上走了半層,找到一個臺階坐下,才把腦袋埋進膝蓋裏小聲哭起來。

夏津并不容易哭,即便從小生活無憂,被家裏長輩寵着長大,卻沒有半點驕矜傲慢。

張雄發說她學習态度有問題,因為她喜歡攝影,喜歡繪畫,這些在他看來屬于頭腦不清醒,分不清主次,甚至還翻出了以往的成績單比對,指責她的學科偏見。

夏津禮貌地表達了不贊同,他卻不知為何突然扯到了宋培,顯而易見誤會了兩人的關系。她要解釋,卻換來了更嚴重的呵斥,完全沒有由頭。

無論如何,夏津所有的解釋到了張雄發那裏都變成了不知悔改,萬般嘴硬。她不欲再多說,也深知無法改變他的固執己見,況且最近确實被一些事壓得心裏不好受,才導致月考失誤。

她垂頭默默聽着罵,等張雄發滿意了,才被允許離開。

臺階上,夏津默默哭了一會兒,拿出紙巾擦了擦眼角,忽地,就聽到身後傳來“嗒”的一聲。

她抖了一下,還未來得及逃走,門就打開了,寒風簌簌地把樓道灌滿。

不知道天臺什麽時候重新開放了,更沒想到這麽冷的夜晚居然真的有人往上跑。

夏津還坐在原地,小心翼翼地回頭瞄了一眼,然後就看到了月光籠罩下的梁煊。

兩人在那一刻對視,她想起自己的模樣,才慌忙轉身低下頭。

沒人說話,緊接着又是一聲落鎖。夏津往牆邊挪了挪,讓出來一點位置。梁煊直接走過,下樓了。

同一瞬間,她聞到了他身上的煙味。

——

走到四樓,梁煊就透過樓縫看見陳一惟正急沖沖往上跑。

他站在樓梯中間,後者看清來人,當即唾罵一聲:“艹!原來你真在上面。”

他開門見山,“什麽事。”

陳一惟喘了口氣,才從兜裏掏出一包煙,“黃平又在巡廁所,煩死了!”

“被抓了?”

“哪能啊。”陳一惟哧了一聲,顯然知道梁煊在樓上做了什麽,“你小子真不夠意思,上來也不說一聲。”

梁煊掃他一眼,想起他那同桌,估計還在哭,便直接勾着陳一惟下樓。

“幹嘛啊?”

“有夠冷的,去後頭。”

教學樓後面是實驗樓,晚自習一般都烏燈黑火的,也沒領導老師會去,确實不失為一個隐蔽地。

但陳一惟還是不情願:“我都走到這了!”

“張雄發值班,你确定?”

腦海中映出張雄發那張臉,陳一惟脫口而出:“靠,真晦氣。”

兩人繼續往三樓走,他又忽然問:“你媽……呃周……那個人的事搞定了?”

梁煊手揣回口袋,語氣降了幾分:“差不多吧。”

“啊,你們現在一起住啊?”

“沒,在桌球室住。”

“要不要幫你找個新房子?”

“不用,找好了。”

陳一惟頓住,“在哪?”

“搬好告訴你。”

“沒勁兒。”陳一惟深知梁煊就是個悶葫蘆,也不生氣,“要幫忙找我。”

“嗯。”

快走到七班教室,陳一惟忽然一把扯住他,八卦兮兮地問,“差點忘了,你和高三那個文什麽的學霸咋回事啊?”

梁煊皺眉。

陳一惟撞他一下,仿佛憋了一肚子壞水,“昨天聽到我前桌兩個女生在讨論,說你倆周一一起來上學的?”

梁煊無奈,“沒情況。”

“真沒?”

“前幾天順手解決了個小麻煩,不是一路人。”

“職高的又來騷擾我們學校女生?”

“嗯。”

“這不是英雄救美麽?”陳一惟支着下巴,“按理說,接下來的情節不該這麽發展啊?”

“別發病。”

“啧!”

調侃歸調侃,陳一惟還是足夠了解梁煊為人的,這種挑明的态度對誰都好,不過還是忍不住損了一句,“真渣啊。”

梁煊瞥他一眼,把口袋裏的空煙盒一并扔過去,推開,“快滾。”

——

踩着下課鈴回到課室,早前洗過臉,夏津面上已經看不出異樣。

胡馨儀正收拾書包,兩人隔空對視一眼,她順勢做了個“沒事”的口型,前者點點頭,指指手機,背起書包離開了。

梁煊破天荒地還沒走,正伏案寫着一張物理卷,今晚要收上去。

物理課代也是走讀生,家挺遠的,已經背起書包在催。

夏津整理了一下桌面上組員交過來的卷子,把自己寫完那份夾在裏頭,就見他潦草地寫了幾道公式,“唰”地一聲把試卷塞給了她。

“謝謝。”

夏津也不知道為什麽要說這麽一句無謂的話,反正就是條件反射。

“謝什麽?”梁煊反問。

“沒什麽。”

“夏津,你們組齊了沒啊?”趙小軍一聲打破了尴尬。

她連忙數了數,“齊了。”

梁煊走了,過兩分鐘,夏津也背起書包下樓。

車棚下晃着一道人影,不過十來秒,就從視線裏完全消失了。

跟過去每一個相遇的夜晚一樣。

她站在一棵白玉蘭樹下,靜靜張望片刻,才戴起耳機挪步。

冬天沒什麽人遛彎,公寓樓下涼亭的燈仍亮着,夏津坐下刷了一會兒三人小群,全都是辛西雅一個勁兒地轉發各種明星小裙子之類的消息。

莊楚菁偶爾回複幾句,間或艾特一下自己,讓她趕緊冒頭。

最後一條消息顯示半個小時前,她笑着看完,回了一個“晚安朋友們”,就上樓了。

電梯停在十層,門外站着兩個陌生面孔的男人。夏津警惕地皺了一下眉,然後才留意到他們身上穿着搬家公司的工服。

公寓樓層是雙戶型設計,她住了大半年,隔壁一直空着,如今看樣子是租出去了。不過大晚上搬家,實屬少見。

夏津多少有些好奇,特意在門前停留了一會兒,只見隔壁房間門開着,卻沒再見有人出來。

算了,總會見到的,她心想。

接連兩天,夏津放學回家都能看到搬家公司的人,但主人真容依舊成謎,不過物業說是個男生,她頓時就失了興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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