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追尾

中式木門向兩側打開,劉世平做了個邀請的手勢,請吳寧入內。

室內幾個四五十歲的中年男人本在交談,見有人來了,都停止說話,看向門口。

門在吳寧身後吱呀一聲關閉,寒氣被關在外面,室內暗了些。吳寧的臉背着光,表情看不真切。

劉世平主動向幾人介紹吳寧,“這是我們公司新的財務總監,也是我們吳董事長的兒子,吳寧。”

說話的聲音落下,吳寧謙遜地低下頭,以示敬意,然後擡頭面對衆人。

張東籬看着表,半個多小時後,吳寧獨自離開了包間。他抄起外套,趕往會所出口,泊車員已将他的銀灰色跑車開至指定位置,他在車中點燃了一根煙,煙氣缭繞,兀自燃燒的香煙掉落煙灰。待吳寧出現,保镖攙扶他坐進車中,轎車緩緩啓動,張東籬一腳踩下油門,怼上了吳寧車子的後備箱。

撞得不嚴重,車燈受損,兩輛車都停了下來。

會所門口的服務人員目瞪口呆,而後反應過來,趕緊跑向兩輛車表達體貼關懷。來這兒消費的客人非富即貴,哪個都得罪不得。

張東籬撥開礙事的服務人員,大步走向吳寧的車。他原以為能借撞車跟吳寧說上話,實際當他走到車旁,敲了敲後車門,裏面無人回應,車玻璃貼了防窺膜,看不見裏面。

“卞寧。”他語氣相當不耐煩。

吳寧沒理他,車玻璃上映照出張東籬焦躁不安的臉。

他走到前車門,勾起無名指敲了兩下車窗,司機把駕駛座的車玻璃降下。

司機複述吳寧的話:“我老板說,不用你賠償。”

“還有這等好事?”張東籬笑道。

通過駕駛座的車窗往後座看,猛一看沒發現吳寧,再仔細看,發現吳寧趴在車後座,藏着臉,身體微微顫抖。

張東籬驚訝到閉不上嘴巴,焦急地問:“他怎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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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吧,不用賠償。”

“他怎麽這個樣子?!”

司機不跟他多說一個字,升起車玻璃。

張東籬擋在車前,阻攔車開走。會所的服務人員全在猶豫要不要介入此事,無一人行動。

從擋風玻璃望進去,吳寧仍然呈趴伏的姿勢,像重病倒地,失去了對身體的控制能力。

他表情嚴肅,強硬道:“打開車門!”

副駕駛的保镖降下車窗,伸出頭和一只胳膊朝他喊,态度不善,“要不是你開車不長眼,他怎麽會這樣!讓開!別擋道!”

張東籬呆愣,忽然想起吳寧是因為出車禍,腿才受傷的,而且他在車禍中失去了自己的家人。

他這是犯了創傷後應激障礙綜合征。

在張東籬愣神的這段時間,司機向後倒車,繞過他駛離此地。

城西別墅。

照片上的血漬沾了淚水,慢慢暈開。許其悅慌亂地擦掉卞寧護照上的水,血污粘在手指上,他攥起手,過了一會兒,把卞寧的護照放在一旁,在下層翻到了卞泊以及兩人母親的護照。

一家人的護照都在這兒,卻只有卞寧活了下來。

強烈的淚感湧到頭腔,他皺着眉,深呼吸,努力平複自己的情緒,同時,收拾桌上的東西,使一切恢複原樣。

接近吳寧回來的時間了,許其悅離開書房,沒過多久,吳寧的車駛入院落。

久不見吳寧出現,許其悅走去車庫。車庫裏一片漆黑,許其悅感覺吳寧不太可能待在車庫裏,但又不在其他地方,剩下的只有這一種可能。

打開燈,車庫裏的一切在光中無所遁形,許其悅靠近今天開的那輛黑色轎車。

他趴在車窗上往裏看,試探地問了一聲:“吳寧?”

車門發出聲響,有向外開的趨勢,許其悅後退,給予開門的空間。門開後,他發現吳寧獨自坐在車裏,面色蒼白,神情卻很冷漠,不像一個活生生的人,倒像是一具漂亮的木偶。

“你不舒服?”他觸摸吳寧的額頭,沒有發燒。

吳寧閉上雙眼,顯得疲憊不堪。許其悅擠進車裏,摟住吳寧的肩膀,另一只手摸了摸吳寧的頭發,使他枕在自己肩上。

“發生了什麽你可以告訴我。”

“沒什麽。”吳寧有些抗拒地推開他,打開另一側的車門。

他反常的表現使許其悅擔憂。

許其悅問保镖今天發生了什麽事,得知出了一場小車禍。

“你為什麽不告訴我出車禍的事?”許其悅追在吳寧身後。

吳寧不想與他談論車禍,只說:“追了尾,沒人受傷。”

核心壓根不是這次小小的追尾事故,是十年前的那場車禍,那才是血淋淋的未曾結痂的傷口。

許其悅是一個旁觀者,眼淚來自于同情,來自于感同身受,而吳寧這個親歷者,将自己封閉在盒子裏,表現得跟正常人一樣。

他有一個封存痛苦的盒子,不給任何人觸碰。

許其悅不知道該怎樣做才能走進吳寧的內心,分擔他的一切,快樂或悲痛。

他郁悶地待在吳寧卧室門口,倚着門框,既不進去,也不走。吳寧洗完澡換了衣服,見他還在門口傻傻待着,坐在床尾朝他勾了一下手。

許其悅露出笑臉,跑過去将吳寧撲倒在床。床墊猛地搖晃了兩下,許其悅八爪魚似的趴在吳寧身上,想用體溫和擁抱安慰他。

“你好像變重了。”吳寧躺在他身下說,“但沒長高,應該是長肉了。”

尴尬與害羞在許其悅心中混合,他匆忙将手移到床面,撐起上半身,認真地說:“我最近沒長胖。”

吳寧笑容柔軟,“是跟十多年前相比,你好像重了。”

“我壓得你喘不過氣了?”

“沒有,還好。”

許其悅又高高興興地趴在吳寧身上,兩人有一陣時間不說話,安靜地抱在一起。他聽着吳寧的心跳,一下一下平穩地跳動,他問:“吳寧,你剛才為什麽難過?”

“我沒有難過。”

許其悅聽他的心跳,跳動頻率似乎有上升,吳寧在掩飾,在說謊。

“你就是難過了。”許其悅堅持。

過了一會兒,吳寧說:“我想到了十年前的事。”

許其悅好像摸到了那個封存痛苦的盒子。

“那天晚上,我聽到你的來電鈴聲了,你打了一晚上的電話。” 他仿佛在說一件尋常的事,帶着追憶往昔的感慨。

許其悅抖了一下,最恐怖的事還是發生了。車禍後吳寧不是昏迷狀态,他清醒地與屍體待了一整夜,他至親至愛之人的屍體,他清醒地經歷了雙腿由劇痛到麻木的過程,無法掙脫。

他盡量保持鎮定,淚水還是沾濕了吳寧的頸窩,他将頭越埋越緊,緊貼着吳寧頸窩,“你為什麽不接我電話?”

“對不起,我拿不到手機。”

真奇怪,吳寧反過來安慰他。

隔日,東方藝術中心,無界畫展。

徐頻洲停在一幅深藍色的畫前,仔細欣賞,他視線放在畫上,對身旁一個穿孔雀藍風衣的年輕男人說:“你這麽拍藝術品,拍出來的效果不會好。”

年輕男人說:“你又沒看我拍出來的照片,為什麽說不好?”

“抱歉,沒想惹你不開心,我是找個借口跟你搭話。能請你喝杯咖啡嗎?”

“不能。”年輕男人端着相機走開。

徐頻洲追上去,“小魚,你線下比線上還要高冷。”

“你認識我?”

“我是你粉絲。”

“這個也是借口吧。”

一輛公交車駛過,兩人一人抱着一個紙杯,坐在公交車站臺喝咖啡。

徐頻洲遞給男人一張名片,男人捏着名片,一個字一個字地念:“徐、頻、洲,記者。”他笑了一下,露出虎牙,“既然你知道我今天來藝術中心,我就不用自我介紹了吧。”

“李若愚。”徐頻洲說出他的名字。

李若愚問:“你一個大記者,找我這個小網紅做什麽?排除一個,絕對不會是做人物專訪。”

“你之前在華藝公司工作過。”

李若愚仰頭望着冬日的晴空,說:“你不會是要換份工作,找我給你牽線搭橋吧?”

“你進過醫院,差點死掉。”

“醫院裏病人多得是。”

公交車停在站臺前,李若愚起身,“謝謝你陪我等公交,也謝謝你的咖啡,然而工作的事,我無能為力,我已經離開華藝了。”

他走上公交車,隔着玻璃,向徐頻洲揮了揮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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