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叁日(二)
同一時刻。
劍閣弟子長明劍任飛光,叫師父金牛道主遣下山尋找崔嵬師兄,現已抵達湘江之北的鄂州。
他昨早從蜀州出發,離開蜀道後乘船到了滔州的南桂城,結果給不知為何沒離開南桂城的少司命明貶暗諷一頓,說他們劍閣的情報更新真“快”。
當時的任飛光這才知道,崔嵬師兄三日夜裏,就已經跟着東皇太一離開了。
原來現在還有羽族……這個不提,南桂城又沒有劍閣弟子行走,你三島十洲不說,我們怎麽會知道崔嵬師兄已離開這件事?!
任飛光忍不住腹诽。
劍客很少離開蜀州,不像巫祝會在城鎮鄉村設立巫廟,也不像稷下學宮在各地建立書院。蜀州之外的些許武館主人,在劍閣可能連記名弟子都算不上,不能算作劍閣的勢力。
他們不關心外面,消息來得慢了一步,又怎樣?
話雖如此,任飛光也知道,少司命看出他的目的是帶崔嵬師兄回劍閣,語氣中才會夾雜怒意。
但崔嵬師兄是劍客不是巫祝啊,待在劍閣肯定會舒服一點吧?
任飛光毫無根據卻很自信地揣測,向少司命打聽崔嵬師兄可能的去向。
“……我怎麽知道!”李瑟瑟表情很難看。
“瑟瑟出生後一直和舅舅争奪娘親的關注呢,”她身邊的綠孔雀說,“這次知道舅舅醒了,扭扭捏捏過來見面,結果舅舅反而跑了,她好傷心的。”
“蠢孔雀閉嘴!”李瑟瑟暴怒。
少司命和照顧她的祥瑞鳥兒,展開再一次争吵,任飛光插不進話,只能自覺退出去。
當時,找不到崔嵬師兄,他滿心雀躍地去了南桂城的巫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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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像瞻仰劍主的劍痕那樣,昨日的任飛光,對着剛清理完的巫廟、打碎搬出來的邪神神像、和嫌棄他礙事的衆巫祝,好好感悟了一番崔嵬師兄心劍留下的餘韻。
也就是劍意。
無回劍,這名頭雖然沒聽過幾次,但能得到衆道主認同,自有一番氣勢啊。
作為劍客,比長明劍什麽的,更好聽?
崔嵬師兄在劍閣內部沒什麽名氣,畢竟他已經三十年沒有回劍閣了。
任飛光作為金牛道主的親傳,也是下山的時候,才了解到劍閣和三島十洲這番關于姓名的争論。
怎麽說呢?
現在便是劍閣弟子,說起李氏的天眼,也是稱公子朝霜。
感覺完全輸了,這可不行。
當時任飛光就決定,等見到無回劍,一定要大大方方堂堂正正喊崔嵬師兄。
他如此下定決心,離開南桂城的巫廟,尚不知往哪邊走,就看到已接管了整個南桂城的巫祝們,動作突然沒之前那麽有條不紊。
這些巫祝根本不搭理他,任飛光也不上去讨人嫌。只站遠了,聽她們議論紛紛。
花了點時間,劍客終于聽到“天星城”這個關鍵。
明白了。
任飛光當即坐船,順流而下到天星城。
尚未到天星城,他就在船上看到了奇異沿江蔓延的粉白春景。
荊楚之地,本就喜種桃李,花朵之間粉蝶飛舞,秋末蒼白的陽光,也變得多彩起來。
為任飛光撐船的老船夫,從未見過這般奇景,也不顧是在船上,往潮濕的木板上一跪,就開始向東皇太一祈求豐收。
文士不拜九歌,劍客也不拜。任飛光矗立船尾,比起飄舞的花瓣,更多注意到了春景下隐藏的東西。
“此地人心正在大變啊。”
心劍感應無數生滅的信念,他感慨道,将銀錢交給老船夫,在天星城的碼頭上下了船。
這裏竟然和南桂城一樣戒嚴了,并且,也和南桂城一樣,在碼頭上城門前巡邏的,不是本城的士兵,而是來自三島十洲的巫祝。
任飛光腳步遲疑了一下。
難道崔嵬師兄也在天星城做了什麽?
這搞事的效率未免太高?按師父的話說,崔嵬師兄明明是個身體羸弱的病人啊。
帶着這微妙的即視感,任飛光還是走入了天星城。
城中百姓間,迷惘又悲傷如濕氣蔓延,讓這可算得上大荒中部大城的天星城,比南桂城還蕭條些。
但就算如此,也有看熱鬧的閑漢在圍觀。
一個一個高高在上的老爺,都給巫祝從宅院裏抓了出來,這種事就算是在戰亂近二十年的大荒上,依然不多見。
這些老爺,大多和城裏的雲麓書院,有千絲萬縷的聯系,或是管事的親戚,或是哪位好學生的兄弟。
天星城在這二十年內易主過多回,闖進城兵漢滿大街殺人這種事,也發生過一兩次。
但這些老爺借書院的庇佑,從未在兵禍中受什麽損害不說,每次天星城易主後,他們手上的鋪子、莊子,還會比以往多幾分。
這樣的人突然給抓了出來,哪個閑漢不拍手稱快。
任飛光和閑漢站在一起,看了會兒熱鬧,才尋到一個似是巫祝中領頭,直身外披湖藍紗氅,眼角細紋明顯的男人,上前出示了劍閣的信物,禮貌詢問這是在做什麽。
已聽閑漢們八卦被抓的人與雲麓書院是什麽什麽關系,即便是任飛光也遲鈍地察覺出,三島十洲好像突然和稷下學宮起争執了。
這兩方,一紮根在民間,一經營在朝堂,這時候起沖突,難道戰亂還要再持續二十年?
任飛光有些擔憂,而湖藍紗氅中年男子只回答他:
“這些家夥淫祀邪神。”
“又是邪神?”
任飛光心想,昨天崔嵬師兄不是才幹掉一個怨母?山下難道是一步一邪神?
劍客眼睛瞪大,又詢問幾句,才搞明白事情。
這些給抓出來的老爺,一個個都幫陳博達隐瞞獻祭。
“這麽多人?”任飛光驚奇,“這麽多人參與隐瞞,反而更不可能隐瞞下來吧?”
一件事難道不是知道的人越多,就越無法保密嗎?即便是任飛光這樣的劍客,也懂這個道理。
“或許如此,”湖藍紗氅的中年男子說,“便是有卓遠搞鬼,都不應能做到如此地步,湘君也道不可思議。認為其中定然有什麽需要查明的地方。”
任飛光聽得連連點頭,又看湖藍紗氅的中年男子拿出一份折子。
“不僅是楚州,為陳博達提供幫助的,還有北邊的人。”他打開折子,将密密麻麻的名單在任飛光眼前晃了晃,道,“甚至潮州越州也有向萬萬兵馬大元帥獻祭的将領,唯一不獻祭的将領,滔州的石熊,自己就是邪神化身。簡直像玩笑一樣了。”
中年男子神色中透着疲憊,但還是提醒任飛光:
“這大荒不似以往,你劍閣的人出來行走,記得小心一點。”
“多謝,嗯,主祭,抱歉,”任飛光視線盯着重新合上的折子,問,“我能不能再看看名單,剛才那一眼,我好像看到一個眼熟的名字。”
有點像是,他一位很久沒見過的友人?
三島十洲這些年,和劍閣一直鬧得歡。但如今比起出叛徒襄助三災的稷下學宮,披湖藍紗氅的中年男子反而感覺耿直的劍客更值得親近。
他再次展開折子給任飛光看,甚至翻頁到後面,指出這一個個名字主人的出身,住處。
當時的任飛光看着看着,臉色逐漸難看。
竟然真的是他。
任飛光沒法繼續逗留天星城,又打聽不出崔嵬師兄的去向,他直接轉道,乘坐渡船過江。
荊州與楚州只有一江之隔,兩洲常常被合稱為荊楚,口音也較為相近。
任飛光的友人,就居住在荊州卻月城外。
他曾是稷下學宮墨家的學生,但就任飛光還記得的近況看,他這位友人,如今是在當工匠。
工匠為何會牽扯進淫祀?
披星戴月趕路,過江後已無船能乘,任飛光靠自己一雙腿,一夜連着半日,走上百裏,抵達那他年幼時曾多次拜訪的莊子。
此刻剛過晌午,就是乘風太保上太白峰時間左右。
任飛光不知劍閣內發生的事,只打量這熟悉的村莊。
平民們向來只做早晚餐,莊子中不見炊煙。
可連狗吠雞鳴都聞不見,這就不太尋常了。
任飛光步入村莊,發現諸多房屋,都比他印象裏要破舊。
……怕是遭過兵禍,劍客心裏猜測。
他胸口一緊,幸好想起友人的名字就記在三島十洲打探出來的名冊上,這說明,他友人至少活着。
滿身風塵的任飛光,疲憊來到一座最為熟悉的院落前,敲了敲門。
沒人應,但裏面有輕微人聲。
任飛光幹脆推開門。
“盧雙——盧雙!是我飛光!我看到你——”
他大喊着,步入院落,走向大門敞開的堂屋,目光掃向坐在堂屋裏的人。
然後任飛光的聲音戛然而止。
屋中有人,卻不是他的友人盧雙。
是一巫祝打扮,身披濃灰紗氅,渾身金飾,黑發只留到肩上的瘦弱青年。
和一位個頭與瘦弱男子相差無幾,身材也更勻稱,但面龐透着青澀感,穿棉布圓領袍的少年。
任飛光和那位黑發青年對視,只為那雙鎏金眼眸震驚。
他其實不知道劍主之子長什麽模樣,但這雙眼睛整個天下只一人擁有。
于是,震驚中,任飛光确實大大方方堂堂正正地喊出了一個名字。
“——崔、崔嵬師兄?!”
作者有話要說: 朝霜:……
朝霜:……(忍住粗口)
朝霜:我絕對不會翻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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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從那天喝了奶茶後,發現好像沒法在五點前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