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臘月初,大雪至,明軒殿也搭起了小火爐。

陳景嶼體弱畏寒,好在李知元雖然在吃食上苛責他,炭火卻給得很足,明軒殿十二個時辰都溫暖如春。

小玉又往火爐裏添了塊銀炭,她是個直心眼的人,從前只覺得陛下欺負陳景嶼,連頓好的都不給人家吃,但現下看來,陛下心裏還是有她主子的,這些銀炭,聽宮裏的老人說,陛下才有資格使用,卻沒想到一擔一擔跟不要錢似的往明軒殿運,倒是對她家主子很上心。

只是不知為何,陳景嶼這幾日眉宇間愁緒更深,就像是抹不開的白霧,給他周身都裹上一層朦胧。

小玉猜想,主子定是為了陛下宿在皇後殿裏而郁郁寡歡。

算算日子,陛下都十來天未曾踏足明軒殿了。

屋裏銀炭燒得極旺,陳景嶼被這溫度裹得有些難受,轉身一看,小玉還孜孜不倦地往裏添炭,輕聲說,“夠了,太暖和了,打開窗透透氣吧。”

小玉這才收了手,将窗開一條小縫,讓外頭的寒風溜進來些許。

“主子,可要傳膳?”

自從得了李知迎的信,陳景嶼一直惴惴不安,胃口也大減,便搖頭,“過會吧。”

小玉以為他還在為李知元傷神,因着陳景嶼向來可親,忍不住安慰道,“主子,陛下是南朝的天子,政務繁忙,很快就會來看您的。”

陳景嶼聞言一怔,他知曉小玉是好心,也就沒有怪罪她的多嘴,只讓她帶上房門出去。

那日混進來的宮人陳景嶼再沒有見到,他原先是想再找那人打探消息,也以為李知迎會再差人給他帶信,可一連小半月過去,竟再沒有半分音訊。

臘月初八,李知迎到底想要做什麽?

陳景嶼李知迎相識八載,李知迎對他而言,是助他在陳府擡起頭來的恩人,是他馬首是瞻的主子,也是他曾小心翼翼放在心尖上的人,他把性命交托給李知迎,為李知迎生,為李知迎死,為李知迎賣該或不該賣的命。

他曾以為,自己有朝一日終可光明正大站在李知迎身邊,怎麽都不會想到,兩人皆淪為階下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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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怕直到今日,李知迎對陳景嶼依舊意義非凡,事已成定局,他不想再看李知迎做困獸鬥,更不想李知迎為了野心丢棄自己的性命。

該不該把李知迎聯系自己的事告訴李知元?

就在陳景嶼萬分糾結之時,房門開了。

他回頭去看,只見李知元提着雕花食盒走了進來。

陳景嶼緩緩起身,看看李知元,再看看食盒,喊了聲陛下。

怎麽半月不見,陳景嶼又瘦了?李知元不滿地皺了皺眉,把食盒放在桌面上,冷聲道,“宮人說你不願吃飯,怎麽,鬧絕食?”

陳景嶼心裏冤枉,“并無。”

“那為何到了用膳時間還不傳膳?”李知元面色稍霁,命令道,“過來。”

陳景嶼依言過去,本以為會看到滿桌肉食,卻沒想到李知元帶來的竟然都是些清口小菜,他一時有些茫然。

李知元忍了半月不來看陳景嶼,又故意放出風聲惹陳景嶼吃味,但氣陳景嶼是一方面,他并不想陳景嶼再消瘦下去,夜裏抱在懷中都嫌膈手。

愛吃什麽就吃吧,李知元又讓了一步。

他确實無法對陳景嶼做到毫不留情。

“要朕喂你才肯吃嗎?”見陳景嶼站着不動,李知元一把拉住他的袖子,把他扯到桌前坐下。

李知元這般,仿若半月前的不快并沒有發生,陳景嶼也不願打破這難得的安寧,便拿起銀箸,當着李知元的面夾了塊軟糯的南瓜松進嘴裏。

只是他心裏藏着事,南瓜烹得再入味,他也嘗不出來。

李知元就在面前,心情看着也不錯,或許把李知迎的事情說出來,他會網開一面不為難李知迎呢?

“你在想什麽?”李知元瞧出陳景嶼的欲言又止。

陳景嶼擡眼,看着李知元的眼,這雙眼,曾給他過無限柔情,即使他們之間再不複從前,他也願意信李知元一回。

“陛下,臣鬥膽一問,三殿下現下在何處?”

陳景嶼話方落下,李知元面色驟然就變了,音色沉沉,“問了之後呢,你想做什麽?”

“三殿下......”陳景嶼正打算把實情說出。

卻被李知元狠狠攥住手腕,“你還在想着三哥?”

陳景嶼一怔,啞然。

“陳景嶼,你可真會掃朕的興致,”李知元陰恻恻盯着陳景嶼白玉般的臉,“朕說過,不想再在你口中聽見任何有關三哥的事,你為何要再犯?”

陳景嶼話堵在嘴裏說不出來,李知元的眼神如同惡狼,好似要将他吞噬幹淨。

“你是不是覺得朕不會拿你怎麽着?”李知元逼近,因着氣惱,溫熱的氣息如有實質打在陳景嶼臉上,他自嘲一笑,“朕确是不會打你,不會罰你,但不代表朕會對李知迎寬容,他一個亂臣賊子,朕把他千刀萬剮都是輕的,你竟然......你竟然還敢在朕面前提他。”

他放下帝王的身段,專門拿了陳景嶼喜歡的吃食,尋到這裏來,得到的卻是陳景嶼對李知迎的關懷,何其諷刺?

陳景嶼被眼前陰鸷的李知元吓着,他忘記了,如今的李知元早不是天真爛漫的七皇子,而是南朝的天子,天子眼裏容不得半點沙子,亘古以來的道理,是他莽撞了。

倘若他真将李知迎聯系他的事告訴李知元,李知元會不會真把李知迎千刀萬剮。

陳景嶼忽然失去了說實話的勇氣。

“陛下......”陳景嶼聲音微顫,“是臣失言。”

李知元一口氣堵在胸口,不上不下,堵得他急需找點什麽來發洩。

他都已經如此寬宏大量,陳景嶼為何還要心心念念李知迎?

他比李知迎,到底差在了哪裏?

就因為他比李知迎晚一步遇見陳景嶼嗎?

盛怒之下,李知元失去理智,一把攥着陳景嶼站起身。

陳景嶼被扯得一個踉跄,驚道,“陛下,去哪兒?”

李知元朝他露出嘲諷的笑,俊美的面容此刻顯得有些詭異,“你不是想見三哥嗎,朕帶你去見他。”

陳景嶼一顆心猛地往下墜,他直覺這一趟絕非好事,下意識掙紮,“臣不去。”

李知元死死攥着他,“由不得你。”

兩人拉扯着出了明軒殿。

外頭天寒地凍,風一吹,陳景嶼狠狠打了個抖。

王公公以為李知元今夜不會出來了,乍一見人,連忙上去問候,“陛下,這是?”

李知元摟住陳景嶼的腰,臉色比霜雪冷卻,繼而勾出一個寒意逼人的笑,“帶忠仆去見見他那個好主子。”

陳景嶼又氣又急,但更多的是慌亂,李知元像是忽然失去了該有的理智,如今去見李知迎,怕是會起沖突,他扯住李知元的袖子,語氣已然有了哀求,“我不想去。”

李知元心如石硬,把陳景嶼推上了步辇。

他望了一眼漆黑如墨的夜空,心裏叫嚣着的野獸再也關不住。

他步步忍讓,留着陳景嶼和李知迎的性命,為何還要三番兩次惹他生氣?

必要他們付出代價,以慰告這些時日以來他積攢的不悅。

天子一怒,浮屍萬裏。

他有何做不得,只不過在于想不想做,是陳景嶼逼他的。

作者有話說:

媽媽的好大鵝,吃醋可是會做出讓自己後悔的事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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